張行簡擺出一副予取予求的死人模樣。
隨便沈青梧做什麼,他都不回應。
情與欲與愛與恨,對他都是多餘的東西。他不在乎這些東西,不想要這些東西。沈青梧想要什麼就去拿什麼,但他不會給她回應。
然而沈青梧卻覺得,在洞察他心思後,不給回應的張行簡,也變得有趣了許多。
他不願沉溺的事,她偏要他沉溺。
不過在這期間,沈青梧發現,「骨酥」這種葯,其實對張行簡沒什麼用。
他這人,身體不受控,心卻無比受他自己的驅使。原來他最初一夜的沉溺,不過是麻痹她。當他不願為此沉淪時,沈青梧便看到他非常隨意淡然的態度——
她玩任她玩,他自巋然不動。
他抵抗著藥性,其實受罪的是他自己。他不肯釋放,於是每每到最後,身體不由自主地痙攣,臉色灰白無比,嚴重時,他甚至會吐血,會昏厥過去。
張行簡第一次在此事中暈過去時,跪於他身上的沈青梧氣怒震驚。
興緻高昂時,偏遇一個脆弱萬分的郎君。他昏迷於床榻間,衣袍早松,肌膚瑩潤,烏黑汗濕的髮絲如海藻般凌亂鋪陳,髮絲下是他蒼白無比的面容,沾著水霧的睫毛,以及唇角的血絲。
沈青梧差點一巴掌扇下去。
昔日總是讓她喜歡無比的郎君美貌,此時讓她厭惡。
沈青梧去探他灼熱的氣息與他不受控的身體,他分明有感覺,可他不肯給出這種感覺。
油鹽不進到這個地步……他莫非是世間男子中的奇葩?
沈青梧憤憤不平地披上衣,盤腿而坐,迷惘地看著那昏迷的郎君。她在軍營中這麼多年,她見慣男人對女色的迫不及待。那是一個個很少碰到女人的男子,張行簡不也如此嗎?
他二姐管他管得多嚴。
她難道不是女子嗎?
他真的不受欲驅使?
還是……她不夠好看?
她不如沈青葉美貌?
沈青梧冷冷看著張行簡,她慢慢站起來——她就算不好看,張行簡也得受著。
於是大半夜,沈青梧面色如常地去鎮上敲響了大夫的大門。大夫以為這家柔弱不堪的郎君又病得多厲害,結果一去,大夫為此啞然:
「娘子,你們是不是得悠著點?這新婚燕爾,老夫雖然能理解。可你夫君不是多病身嗎?」
大夫一言難盡地看眼那面色紅潤氣息綿長的沈青梧,再糾結地看眼床榻上被蓋上被褥、奄奄一息的昏迷郎君。
沈青梧告訴這位大夫:「不必急著走,在我家慢慢熬藥。我從不瞞我夫君他的病情,待他醒了,你可將他的病一五一十地告訴他。」
大夫:「……」
沈青梧:「我加錢。」
她俸祿雖不多,但因她常年在軍營,並沒有多少花錢的地方。她的假期值得大把錢財的揮霍,這些身外物,若能換得她的愉悅,也是值得的。
大夫雖覺得這娘子太奇怪了,他弄不懂這娘子在想什麼,但看在錢財的份上,他硬著頭皮留下來為這家男主人煎熬。
到了次日午時,張行簡咳嗽著轉醒。
外人在的時候,沈青梧不會綁住他。張行簡醒來,面對的是一個臉色古怪的大夫,以及抱著胸幽幽看著他的沈青梧。
大夫支支吾吾地將昨晚的話重複一遍,大意是不可縱慾之類的。沈青梧目光微亮,果然看到張行簡平靜的臉皮上,面色微微僵一下。
他出身大家,到底有些羞恥心。
而沈青梧這時開口:「大夫,不如再為我家夫君配些治不舉的葯吧。」
張行簡:「……」
大夫:「……」
沈青梧一臉平靜,壓根不存在害羞之心:「你也說了,新婚夫君,容易擦火。我怕我們折騰得太厲害,我夫君不舉了,不如提前備著葯。
「這種葯,應該賣的挺多的吧?世間男子,多多少少都需要吧。」
大夫震撼,轉而回頭看張行簡:郎君,你夫人這般彪悍的嗎?
張行簡保持微笑:「阿無調皮了,先生見諒。」
沈青梧施施然送那大夫出屋,大夫搖著頭念叨,沈青梧在門口轉個彎兒,折回屋子。
張行簡仍坐在榻上,目光清水一樣流動,看到她走過來,一腿搭在榻上,俯身向他。
張行簡冷靜看她,動也不動。
沈青梧扣著他下巴,問:「如何?」
張行簡不說話。
沈青梧學著他平時那副讓人惱火的平靜樣子,微微笑:「你看,我就是這麼混蛋。你不配合我,我也要玩下去。我不怕丟人,你不在乎天下人盡知你不舉,你就這麼抗拒下去。
「張月鹿,你看我們誰贏誰輸。」
張行簡幽幽看她。
他當時沒有理會她,沈青梧以為他無話可說。
當夜她才明白,張行簡真是一個狠心的人——吃了葯,他病倒了。
當時那葯喂下去,他下一刻就吐血痙攣,在沈青梧慌張而吃驚的擁抱下昏了過去。他身上開始大片起疹子,渾身燒得通紅,氣息由滾燙變得微弱。
沈青梧幾乎以為張行簡會死在她手裡。
事實上他也確實會死在她手裡——如果不是她武功高強,能立刻背起他,帶他再次去敲那鎮上唯一大夫的家門。
大夫被這對搬來的小夫妻快折磨瘋了。
大夫看不出具體的毛病,只含糊告訴沈青梧,張行簡可能有些中藥不能碰,一碰就會發病。
沈青梧茫然:「世間有這麼脆弱的人嗎?」
大夫痛心疾首:「你更應該思考的,難道不是你夫君到底不能吃什麼葯,為什麼你一點也不知道嗎?」
他恨鐵不成鋼,簡直想親自上手,手把手教沈青梧怎麼做人家妻子。沈青梧這種粗心的行為,多少個夫君,也得被她搞死吧?
沈青梧並不服氣。
她心想這是張行簡故意使壞,讓她得不償失;若是其他男子,沒有張行簡這種心眼,也根本不會拒絕到手的女人。
什麼毛病。
她讓他睡他還不願意,寧可死也不屈服?
沈青梧憤憤不平,但也確實在某方面被嚇住,不敢輕易動張行簡。
張行簡被她囚禁不到十日,便大病小病不斷,身上的傷不說好起,反而病越來越多。她一定會把他弄死的……那她就無顏面對博容,博容也不會原諒她了。
張行簡和博容,到底是什麼關係?博容為什麼要她保護張行簡?
張行簡再一次醒來,發現自己與之前幾次醒來的狀態都不一樣。
這一次,他沒有被用布條綁起,眼睛也沒有被蒙上白布。手腳上的拷鏈雖然沒有被取,但是有柔軟的布條包住那冰冷的鐵鏈,保護著他被磨得高腫的手腳。
身上的傷被包紮過,衣服也穿得齊整。
張行簡從床上緩緩坐起,看到對面坐在角落裡的沈青梧。
她坐在暗光里,幽若鬼魅,目若野狼,渾身布滿「別惹我」的戾氣。若不知她在此,誰都要被她這副樣子嚇到。
沈青梧盯著他:「以死相抗?你是真不怕死。」
張行簡微笑:「怕死能惹上沈將軍?」
沈青梧:「你真不怕我弄死你?」
張行簡:「生死有命。」
沈青梧冷笑:「其實你是猜到博容要我保護你的命令了吧?」
張行簡嘆口氣。
他見沈青梧面色難看,也擔心她劍走偏鋒,自己將她氣得徹底失去理智,她作出更壞的事情。他溫和道:「在下不知道博帥要沈將軍保護我的事,在下也不過是試一試,猜一猜。
「與沈將軍這樣的巾幗豪傑作對,少不得冒險一些。」
他非常誠懇:「相信我,如沈將軍這樣的人,我也從未碰到。」
一個一門心思要折服他的女子,不走尋常路要困住他的女子,偏偏這女子對他來說又不是毫無意義……張行簡心想,若她不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並不必這麼顧忌她死活。
可換言之,若不是沈青梧對他有幾分心思,他也早死在她手裡千百遍了。
與沈青梧的這場過招,步步斟酌,張行簡也十分疲憊。
沈青梧的話將他拉回現實:「你以為你贏了?」
張行簡:「嗯?」
他疑惑看她:睡不能睡,碰不能碰,不加理會,即使這些會勾起她嗜戰的本性,可他作為一個自廢前路的對手,沈青梧又能如何?
沈青梧向他走過來,一膝搭在床上,向他俯身過來。
張行簡眸中光閃爍,麵皮輕微一僵:她不會又要……
她是寧可弄死他,也要與他纏綿?
沈青梧的手搭在他手腕上,她手掌托住他腫起的手腕,鋒銳的內力從掌心輸送入他體內。
一剎那,張行簡感覺到從手腕處傳來的刺痛感。與此同時,那股力量修復著他在獄中被折騰得半廢的手筋。痛與快意同時到來,尖銳的感覺沿著血液向腦顱竄去……
張行簡悶哼一聲,額上滲汗,不自禁地向後倒。沈青梧順著他的力道,跟他一同倒下去,壓在他身上。
她手仍托著他手腕,撥開那礙事的鎖鏈,強硬地治療他。
他額上、睫上沾著水,目光迷離,喘息連連,面容因此發紅。
沈青梧驚訝無比,又一下子興奮起來。她手上動作放緩,內力停下,那呼吸起伏的郎君甚至忍不住伸手來拉住她,聲音喑啞若磨沙:
「別走……」
沈青梧貼著他的耳,好奇問:「這麼舒服?」
她本是試一試,沒想到真的有用……她惡劣地彎唇,道:「張月鹿,你就喜歡受虐,是嗎?」
她這話說得並不公道。
她不知道那股刺痛與溫暖同時在手腕上炸開的感覺,張行簡的手筋受損已經月余,自他從獄中出來,他手筋腳筋都出不了太多力,這也是他一直病歪歪的一部分原因。
當日那些山賊,他應付不了,身體的虛弱,佔了很大一部分。
他也想養好自己的傷。
於是,沈青梧見那「骨酥」都不能讓人屈服的張行簡,卻因她的輸送內力而面頰緋紅,呼吸凌亂。他在下方蹙著眉,眉梢眼尾紅白交加,唇微微張。
沈青梧低頭便與他親吻。
他停頓一下。
沈青梧便不再給他輸送內力。
當她不再輸送內力時,時時腫著的手腕,竟然讓張行簡不能忍受那痛。
張行簡蹙著眉,有些迷茫地看她。她好整以暇地俯視,只是與他唇相挨,並不如往日那樣掠奪。二人便無聲地對峙片刻,張行簡眸中清水流淌,緩緩張開了口。
沈青梧目中噙笑。
舌與舌,齒與齒。
她想,不過如此。
於是,昏昏燭火下,他二人仍是到了一張床上,分不清是誰主動,誰追逐。情如密網,一旦織就,漫天遍地,本就很難逃脫。
燭火攀爬在飛揚的青帳上,每每此時,沈青梧掐著他肩膀,總是喜歡以一副上位者的姿態睥睨他。
而他呼吸急促,面容被她弄得紅透,整個人如在沸水中煎熬。他手控制不住地搭在她肩上,顫一下,碰到她溫度不低的肌膚。
沈青梧低頭親他額頭,細密氣息在二人身上流動。他模糊中聽到她問:「你怎麼猜出的阿無就是沈青梧?說!」
他閉眼不應。
她停下來。
他睜眼看她,目中波光瀲灧。她心動萬分,可她就是掐住他下巴,看他呼吸不受控,看他緋意連連眸中噙水。他眼中的水波,快要淹死她,沉浸她。
她貼著他的唇,反覆逼問:「你怎麼知道阿無就是沈青梧?」
汗水相融。
還有什麼煎熬比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更過分?
張行簡忍耐不住地將手在她腰上推了推,閉目間,語氣輕啞:
「一個人常常讓我想到另一人,可這人方方面面都不應與那人相同。如果不是她瘋了,就是我瘋了。沈將軍,你覺得是哪個原因?」
沈青梧笑起來。
張行簡聽到她笑聲,睜眼仰望她。燭火在背後,跪坐的沈二娘子烏髮凌散,彎眸發笑。她比尋常活潑,眼中盪起桃紅,此時的她,美艷不同往日。
她戲謔:「是你瘋了。」
張行簡心想:如此。
是嗎?——
事了之時,張行簡躺在榻間,面容雪白,髮絲黑透。
月光照拂。
他側過臉,看沈青梧心情極好地系腰帶,隨意地束髮,她作出要出門的模樣。
沈青梧回頭,與他目光對視。
她笑嘻嘻道:「誰贏了,嗯?」
張行簡溫和:「言之過早。」
沈青梧:「隨你怎麼說。」
她不愛下廚,這幾日困著張行簡,沒人給她做飯,她都非常敷衍地一人在灶房搗鼓。她覺得她做的飯跟豬食差不多,張行簡沒任何意見,她自己意見卻很多。
她眼下去高興地進去灶房,打算做頓好吃的,慰勞自己。
她真是有些喜歡張行簡了——每次與他過招,他都帶來驚喜。
更好的是,她又一次睡到他了。
繼那味「骨酥」後,她百般嘗試,與他鬥智斗勇,終於再一次嘗到了他的味道。
讓她意外的是,她不覺得厭煩,不覺得索然無味。她與他碰觸的每一次,兩人呼吸纏上的每一次,她心中都有一種與血液共同震動的麻意。
酥酥的,讓她頭腦發昏,失去理智,只能看到他一人。
她每次親到他,都有一種魂魄上的爽意。
這代表什麼?
必然代表著張行簡是極為好睡的郎君。
她食髓知味,變成自己同僚那樣的年輕人,對性充滿了興趣,剛結束便期待著下一次的開始。
而沈青梧離開後,張行簡平卧於榻上,閉著眼,也在回憶方才的情形。
他其實大腦空白,並沒有主動去想。可是太過不同尋常的經歷,總是會不受控地刺激他。
她與他指尖相纏,她的氣息擦過他臉頰,她的每次靠近,都讓他體內血液沸騰,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心頭同時升起一種空茫茫的歡喜感。
張行簡淡漠地想著:男子的劣根性,不外乎如此。對性而食髓知味,抗拒本性格外艱難。
他絕不能屈服。
他是張家的月亮,身上肩負著家族的希冀。那輪太陽拋卻家族後,他已是家族的唯一。他想要功成名就,想要取代太陽,想讓所有人記住他,他想成為唯一。他想將自己所學全都回報給大周,不枉費自己那多少年被困在院落、寂寞無比的歲月。
他在年少時就放棄過沈青梧,他早就知道那是錯的,誰也不會接受沈青梧……
張月鹿和沈青梧不同,沈青梧不高興就能扭頭就走,張月鹿卻誰也不能放下。
人生應該走一條容易些的路,不是嗎?
蒙蒙月色照著榻上的郎君,張行簡清楚無比地看著自己在暗處的掙扎與遲疑,清楚無比地在腦海中盤旋著沈青梧的面容。
她冷漠的眼神與其他女子不同;她擡頭挺胸、昂首闊步的走路方式與其他女子不同;她胡亂的打扮衣著、只會梳馬尾的青絲;她得意的笑容,挑釁的眼神,偷看他時被抓到時冷漠的不認嘴臉……
沈將軍天下無敵。
床榻上,張行簡翻身面對牆內,手腳上拷鏈撞上床板,發出叮咣聲。手腕沒有往常那麼痛,連這也是沈青梧帶給他的。
張行簡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生活的方方面面,會被沈青梧滲透到這個地步。他卻沒太多辦法,只能眼睜睜看著。
他最後閉上眼,頗為無奈而自嘲地笑一聲。
罷了。
他需要沈青梧幫他治手腳上的傷,甚至需要沈青梧幫他取下手腳上的拷鏈。
小小犧牲也無妨。
她不過是要他的身體,給了她,她很快就會覺得無趣的。
但是張行簡想,他得快些離開沈青梧了。再這麼下去,對兩人都不好。
不知道他被囚禁的這幾日,外面發生了什麼,長林他們如何了?他得知道這些——
這日黃昏,沈青梧提著葯與菜回到自己院落,驚訝地看到她院中多了一個小孩。
院中飄著斷續安然的曲樂,絲絲縷縷,像山泉一樣清新。一個七八歲小童抱著一隻紙鳶,扭頭看到門口的沈青梧,他當即露出心虛表情,往牆根下挪。
小孩大喊一聲:「姐姐回來了!」
小曲聲停下。
小孩對沈青梧怯怯一笑,慌張道:「我、我紙鳶掉到姐姐家院子了,那個哥哥讓我自己撿……我這就走。」
沈青梧身形高挑,不茍言笑,眼神總是冷淡沒有情緒。大人們都不喜歡她,都遠離她,何況一個小孩?
在她進院子前,院中滿是幼童的笑聲,她出現後,笑聲戛然而止,這都是正常的。
沈青梧看著那小孩爬上牆飛快逃竄。
小孩因為慌亂而腳下一滑,差點從牆上摔下。他回頭悻悻看眼站在院門口動也沒動過的沈青梧,再次撓頭羞澀一笑,終於跳下牆跑遠了。
而沈青梧耳聰目明,從小孩跑遠的聲音,判斷出小孩跑去的方向。
小院重新恢復寂靜,沈青梧先將菜與葯放進灶房,才回主屋去看。
張行簡半坐於床,白色布條托著手腳。雖行動受制,他這幾日沒受到折騰後,熟悉了如今情形,他那優雅無比、讓沈青梧每次看都喜歡的好看氣度,又回來了。
他慢條斯理放下手中的一片樹葉。
沈青梧盯著他的手。
他晃了晃樹葉,溫和:「我可沒有做什麼,不過是一片黃葉飄進來,院中跑進來的小孩大喊大叫,說這裡鬧鬼。」
他無奈道:「沈將軍總不希望別人真的以為這裡鬧鬼,無數人來參觀吧?在下只好開口與那小孩說話,又吹曲子哄他安靜下來。不然,小孩萬一碰壞了沈將軍在院中針對在下的布置,那可怎麼辦?」
沈青梧:「布置機關?不錯,我正打算這麼做。」
張行簡:「……」
他看沈青梧拉一條凳子過來,坐到他床前。他臉微微側了一下,知道沈青梧這每日為難,又要開始了。
他與她撕破臉後,平日是不願參與她這個「興趣活動」的。
沈青梧這一次注意力不在他身上,而是問:「那小孩哪裡來的?」
張行簡:「他叫阿文,今天七歲,本來就是我們的鄰居。沈將軍租的這個院落,之前一直鬧鬼,沒有人租。好不容易有了個傻子租走,這院落卻天天沒什麼動靜……小孩子嘛,總是好奇一些。」
他目中噙絲笑,帶幾分回憶:「小孩子都有好奇心,翻牆進來想捉鬼玩。在下一個朝廷欽犯,當然不能讓他胡來。沈將軍又不在,在下只好與他說了幾句話。」
沈青梧:「你和他說什麼?」
張行簡嘆氣:「不過是用樹葉吹些小曲,哄他在院子里待著,不要亂跑罷了。」
沈青梧並不信他的鬼話。
她想張行簡肯定利用小孩,傳遞什麼信息,來解決他自己被囚的困境。
但她並不在乎那個。
她盯著張行簡袖中露出的修長手指,想到看不到地方的腫得厲害的肌膚。她皺眉,心裡有些不舒服。
他手腕有傷,還為小孩吹曲……她什麼也沒有。
沈青梧冷冷道:「我不知道你會用樹葉吹小調,早知道你有這本事,我就應該把你嘴也堵住。」
張行簡聽出她不悅。
他心中一怔,不知她為何不悅。以他對她的了解,沈青梧雖冷淡,卻不是一個殘忍的人。他對她解釋那麼多,是為了讓她不對一個小孩下手。
可她為何仍不高興?
張行簡心中念頭百轉,將沈青梧的不悅歸於她對他的不能信任。然這是沒辦法的。
他卻不能激起沈青梧的疑心,讓她對一個幼童下手。
若是往日,張行簡不會搭理她。但今日,張行簡口上溫和,好穩住她情緒:「在下正好有些多才多藝,會的東西有點多罷了。」
沈青梧目光閃爍。
會的東西有點多……
她問:「你會什麼?」
張行簡微笑:「什麼也不會。」
沈青梧瞥他,她沉思片刻,驀地站起身。張行簡本就一直盯著她,此時看她臉色忽然更冷,他心頭一緊。
沈青梧:「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屋足心思?」
張行簡介面:「那兩個字讀『齷齪』。」
沈青梧一怔。
她與他目光對視,心頭倏地一麻,微軟下來:她就知道,他果然聽得懂她每一句話在說什麼。他每次裝不懂,都必然在騙她。
沈青梧便理直氣壯:「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齷齪心思?你是想利用那小孩傳遞消息,好讓人救你。」
張行簡笑而不語。
沈青梧又坐下:「但我大度,我不與你計較這些。」
張行簡眼中笑意加深。
她分明是自恃武力,覺得沒人打得過她,才不在意這些。她都讓他忍不住想提醒了——
張行簡:「沈將軍,世上能殺掉你的法子,實在太多了。」
沈青梧:「你與我在一起,殺我就是殺你,你會讓這種事情發生嗎?我相信你會非常在意我和你的安危的。」
張行簡默然。
而她終於反應過來他什麼意思,齜牙瞥他一眼:「你想殺我?你殺得了嗎?」
就他那三腳貓功夫,嗤。
張行簡忍,保持微笑。
沈青梧理所當然地坐到他旁邊,手指隨意地勾起他柔軟的散在腰側的髮絲:「我不與你計較你那些小心思,也不管那偷溜進來的小孩。我今晚也不折騰你,只要你像對那小孩一樣,吹曲子給我聽。」
張行簡裝作沒發現她玩他頭髮,他只看她一眼。
吹曲子?
她這什麼愛好?堂堂沈大將軍,居然能欣賞得了這種東西?他怎麼一點也不信?
沈青梧克制心頭渴望,可張行簡就在她旁邊,誰能忍得住——
旁人有過的,她也想有。
而月亮恰恰是多才多藝的月亮。
她也想聽曲,也想擁有那小孩擁有過而她從未有過的東西。
沈青梧威脅張行簡:「你若不吹小曲給我聽,我今夜繼續折騰你。」
張行簡:「……」
沈青梧看他蹙眉,她稀奇問:「你猶豫什麼?難道你還想與我……嗯?」
張行簡立刻道:「吹小曲吧。」
沈青梧偷笑。
她舒展上身,微微靠後,從後趴在他肩上望他。她看到他安然面容,玉白側臉。
沈青梧盯的時間久了,心隨意動,心間發癢時,突然撩開他臉頰貼著的亂髮,湊過去,在他腮上親了一下。
他僵硬怔忡,睫毛輕輕飛顫。
張行簡靜了很久,搭在膝上、握著樹葉的手指發麻,側頭看她:「你不是說,不與我……嗯?」
沈青梧:「嗯是什麼?聽不懂。吹小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