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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青色帳子放下,沈青梧手攏著燭台,小心翼翼地將燭台搬到床上。

帳中,沈青梧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蠟燭,生怕其被風吹滅,燭火每晃動一下,她都跟著屏息。她終於在床上為蠟燭找到了好位置,不會讓燭火被吹滅,也不會讓燭台歪倒。

她唇角輕輕翹一下,弧度很小。

然後沈青梧擡頭,眼睛盯著不得不為她的燭台讓出位置的張行簡。

她此時的眼神,怎麼說呢?像一隻守著珍寶的乖巧的小狗,濕潤,安靜,虔誠。

這幾乎不像是會出現在她身上的眼神。

張行簡出神間,被沈青梧催促:「快些吹小曲!休想矇混。」

她盤腿而坐,腰桿筆挺,全神貫注的模樣,彷彿是他要演奏什麼驚世名曲一般。

張行簡目中光微微柔軟。

他想到自己與長林曾經打聽過的沈二娘子在沈家的過往:沒人疼愛,獨來獨往,總是闖禍,不討人喜歡。她在街市流轉亂混,卻恐怕沒聽過人專門吹小曲哄她。

她沒有的東西,她都渴望。

沈青梧的執拗,遠比尋常人要持久得多。

張行簡垂下眼,瑩潤修長的手指夾住那一片樹葉,放到唇邊。他被沈青梧目光灼熱地凝視,他心間一燙,低垂的目光閃爍,心頭少有地浮起一絲羞赧。

他可從未給人鄭重其事地吹曲過。

這種嬉鬧太過下成,二姐從不許他這樣放浪輕浮。

沈青梧見他半晌不動,忍不住懷疑:「是這片葉子太幹了,吹不動嗎?要不我去給你摘一片新葉子吧。」

沈將軍躍躍欲試,張行簡沒理會她,幽幽小曲已從唇下葉間溢出,在她耳邊流轉。

沈青梧怔住。

狹小的賬內,燭火照著郎君秀氣蒼白的面孔,光華在他濃長烏黑的睫毛上跳躍。他只是將葉子放在唇間,便有很輕的曲聲傳出,像是、像是……

幻術一樣。

那在耳邊炸開的曲聲,十分安靜,因葉面的不成型,而斷斷續續。可即使如此,沈青梧也聽得發怔,聽得喜歡。

原來是這種感覺。

她不知道是喜歡張行簡這個人,還是喜歡他的曲子。

只是曲不成調,他面容緋紅,似乎吹得很累……

沈青梧湊過去,唇挨住葉子另一邊,鼓腮渡氣,一聲尖銳的調子竄出。

葉面另一邊的張行簡睫毛一顫,怔然擡目,烏泠的眼睛看著她。

寸息之距,噙著葉子兩邊,年輕男女對望。

沈青梧少有地害羞,她尷尬地鬆開葉子往後退,解釋:「我見你吹得很亂,以為你沒力氣,幫一幫你。」

她目光閃爍:「原來本來就吹不好。」

她這麼大的力氣,這麼足的氣息,都不能讓吹出的小調婉轉如歌。張行簡做不到,也是正常的。

張行簡放下葉子,說話:「此事需要技巧……」

沈青梧:「什麼技巧?怎麼吹?」

她興緻勃勃,重新湊來想跟他學,張行簡卻是低頭間,停頓一下。

他說:「我又不是博容。」

沈青梧微愣。

她不知道他突然說這麼一句是什麼意思,但是她大約明白張行簡不願教她。

為什麼?嫌棄她笨嗎?

可月亮不是公平地對待所有人,對所有人都沒有偏見嗎?她明明試過很多次,他看待沈青梧,和看待阿貓阿狗、看待沈青葉,是同樣的、差不多的態度。

沈青梧冷冷看他,張行簡偏過臉,道:「你想學東西,應該找你的好老師,博帥教你。而不是請教我這個階下囚。」

沈青梧心想博容會這個?

沈青梧哪裡品味得到他話中千迴百轉的試探,她見他不想教,便作罷。

沈將軍今夜心情好,不打算收拾張行簡。張行簡應該感激他的小曲吹得不錯,讓沈將軍滿意。

於是,沈青梧手放在膝蓋上,很淡定道:「嗯,等我回去,就讓博容教我。」

張行簡默默看她。

沈青梧威脅他:「看我做什麼?繼續吹!誰准你停下來?你敢敷衍我,今夜就別想睡了。」

張行簡只好低頭繼續吹他的小曲。

而這一次,他膝頭一重,低頭,見沈青梧非常自覺地靠過來,將頭枕在他膝上。他垂下的目光,落在她仰起的白凈臉上。

張行簡默默想,離開軍營一月多,她是不是白了很多?有點女孩子氣了……

張行簡心中一邊想著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一邊制止著自己想那些事。他心不在焉,曲不成調,吹得不算多悅耳。

但是靜謐的狹窄室內,連這種不成調,都成了一種溫馨。

這是一月以來,二人之間氛圍最好的一次。

張行簡很想破壞這種氛圍。

一曲終了,卧在他膝頭的沈青梧非常高興地拍掌,像個大爺一樣:「好聽!你真厲害,不愧是家學淵博。」

沈青梧睡在他懷中,側過臉朝著他面,指手畫腳:「我明天也耍劍給你看,我的劍玩得最厲害了。博容說我是他見過最有天賦的武學奇才。你見到了,就知道我有多厲害……你打不過我的。」

可是張行簡本來就知道她武學天賦好。

最先發現她天賦的人,本是他。

其實是他。

幽靜小帳內,睡在張行簡腿上的娘子眼睛明亮,眼尾飛揚,長發落在他垂下的手背上。她神采奕奕的樣子,是他認識她這麼多年,她最像她自己的一次了。

梧桐忍受孤獨、寂寞、不睬、輕視,本就是要千年萬年地野蠻蓬勃,枝葉繁茂。

仰頭看桐樹,桐花特可憐。

可人憐愛的那個「可憐」。

燭火輕搖,蠟滴落在燭台間。

張行簡如石雕般,靜靜坐著。他與她撕破臉後,一向如此,對她很少理睬,所以沈青梧也不知道他此時的沉默,與往日的沉默,有什麼區別。

她也從不在意他這種沉默。

她說自己的,高興自己的,張行簡按照她希望的那樣去做她希望做的事,她已經十分得意,覺得自己的假期,終於步上正軌。

沈青梧甚至暗暗後悔,早知道他這麼好用,之前與他玩遊戲做什麼。就應該直接強了他——多好的月亮啊。

讓月亮繼續倒霉下去吧。

落入深淵的月亮,才能由她玩耍,聽她心意。

沈青梧得意而快樂地想著這些,她突然聽到張行簡開了口,問她:「你聽得出我吹的什麼,就說好聽?」

沈青梧當然聽不出來。

但是……沈青梧煞有其事:「雖然不知道你吹的曲名,但是大約知道你吹的都是很高雅的那種曲子。比如陽春白雪,比如廣陵散……都是皇帝在宮裡才能聽到的那種名曲。」

沈青梧爬起來,與他平坐。

她希望哄得他高興,以後不用她脅迫,他可以經常吹曲子給她聽。

於是,沈青梧搜腸刮肚地找好詞,誇獎他:「這曲子和你十分相稱!」

張行簡望著她,目光幽靜若潺潺溪流,他微微笑了一下。

沈青梧覺得他笑得過於矜持,略微不滿。她大部分時候喜歡他身上那種清貴雅緻的別人學不來的氣度,小部分時候,比如此時,她嫌棄他的矜持,驕傲。

人在她的床上,為何不放開一點?

沈青梧便更用力地誇他,快要將博容教過她的四字詞語全都用盡。

「高山流水」「繞樑三日」,蓋如此般。

她每說一次,張行簡便唇翹一次,但他只是笑而不語,讓沈青梧漸漸生氣。

沈青梧:「我誇你,你總笑什麼?你是不相信我的誇獎發自真心,還是你在嘲諷我?」

張行簡慢悠悠:「嘲諷你。」

沈青梧性格與眾不同,她很堅持地問:「為何嘲諷我?」

張行簡:「我吹的明明是街坊間賣唱彈曲人都會吹的低俗小調,沈將軍卻誇我如何高雅,如何登大雅之堂……沈將軍其實壓根不知道我在吹什麼,對不對?」

他笑話她:「你傻不傻?」

沈青梧怔住。

她說:「你怎會吹街坊間的俗氣小曲?」

張行簡反問:「我怎麼就不會?」

張行簡提醒她:「我不是你眼中高貴不可攀的人,我格外俗氣。」

他句句提醒她,試圖打破她對他的幻想。可其實連張行簡自己,都不明白沈青梧對他執拗的很多瞬間源自哪裡。

她觸過他本心,連他也不知道。

沈青梧坐在張行簡面前,想到自己曾見過他和乞丐坐在一起喝酒。他那時怡然自得,與尋常時候的清高若月下仙人的張行簡確實不同。

月亮是很隨便的月亮。

她眸子亮起。

她執拗於他那副無動於衷誰都可以的樣子。什麼都可以的月亮,隨便的月亮,才會接受一個離經叛道的沈青梧吧。

沈青梧喃喃:「我這次長假,必然是我做過的最聰明的決定了。」

張行簡挑眉。

下一刻,他被沈青梧撲倒在床。燭火瞬間被熄滅,帳中陷入昏暗。

張行簡喘一聲,腰被她按住,唇角被撕咬。他簡直惹上一頭不得章法無法入門的凶獸,撲在他身上為所欲為。張行簡呼吸凌亂,渾身發燙,他艱難地握住她掠入他衣襟內的手。

沈青梧仍扭頭,蹭著他。

他微微發抖。

片刻後,帳中有了些光,月光照著二人清白的面容。張行簡聲音沙啞,咬牙切齒:「沈青梧,你這個混賬。」

沈青梧停一下。

他說:「你不是承諾我,我吹了小曲,你就不碰我嗎?」

沈青梧心虛。

但她狡辯道:「我說的是不折騰你,指的是不傳輸你內力,不讓你痛。可我現在做的事,怎麼會讓你痛?你一點都不痛啊……」

她咬他:「你很舒服,不是嗎?」

骨血間的戰慄,如同罌粟般,讓人食髓知味。張行簡能如何?

她狡辯的嘴臉,讓張行簡又氣又笑,沒想到她會這樣耍賴。

她手指拂過他敏感的地方,他猛地彎腰,側過身想躲,又被她輕笑著親。

她很笨拙,沒有經驗,讓他真有些疼。帳中郎君與她過招半天,實在打不過她。他干咬著牙,呼吸卻亂,髮絲間隱隱滲汗。

張行簡徘徊於冰火兩重天,聽沈青梧很誠懇地求:

「你給我一次吧。明天就真的不動你一根手指頭,也不再強求……我發誓。」

張行簡喘著氣,心間已迷離,不過是勉強招架她:「一次一次又一次,哪有那麼多次?我從不信誓言。」

沈青梧:「最後一次。」

沈青梧又道:「我每一次發誓,都是真的。」

冷不丁,張行簡想到她發誓的「天打雷劈」「永不嫁張行簡」。

那誓言,如一道閃電,在張行簡心頭驟得亮起,驚得他心間發寒,大腦空白,拉著她的手情不自禁地鬆開,被她鑽了空。

而就在這個瞬間,他失神之際,沈青梧親上他唇角,他閉上眼,沒有再躲。

……算了。

人在屋檐下,身不由己——

次日,沈青梧面對一個黑著臉的美貌郎君。

他全程不搭理她。

沈青梧心中有數,又兼心情好極,便沒有主動去招惹張行簡。

她在外轉悠了一天,無所事事,買了些菜和葯,踏著夕陽回到家中。

目力所及看到院落,沈青梧情不自禁地加快步伐,心中生起些期待。

以前沒有人等過她,現在張行簡每日都要被迫等她。他完全屬於她,徹底屬於她,離開她,他連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沈青梧享受這種感覺,為此,她願意去每天胡亂地進灶房,做著自己不感興趣的飯菜,好不餓死家中郎君。

不知家中那狡猾的郎君,今日又拿什麼樣的難題,打算挑戰她呢?

沈青梧用輕功落到自己院中,還沒有去見張行簡,便意外地發現,昨日那個叫「阿文」的小孩子,又出現在了她院中。

她從門外進來時,小孩剛從主屋溜出來,原本在笑,看到她後,小孩立即露出心虛的表情。

阿文磕磕絆絆:「姐姐,我、我……紙鳶又掉進你們家了,我過來撿紙鳶。」

沈青梧沒吭氣。

她心想撿紙鳶的話,進屋子幹什麼?必是張行簡誘拐小孩……

沈青梧不說話,提著菜扭頭就要進灶房。那叫阿文的小孩在原地呆半天,才意識到這個總是一臉冰冷、看著很兇的姐姐,似乎不是鬼,也不會將他吊起來打一頓。

果然屋中那個哥哥說得對——「她不會打你的,別怕。姐姐只是不會說話,不喜歡說話,卻是很好的姐姐,阿文不用怕她。」

阿文到底是小孩,沒有大人那樣對人固有的成見。他猶豫很久後,踟躕上前,抓著自己的紙鳶,在沈青梧身後結結巴巴開口:

「姐、姐、姐姐!」

他說完就貼著牆要溜走:「我姐姐過兩天要辦定親宴,鎮上村上的人我們家都請了。我姐姐也請你們……我、我話說完了!」

沈青梧回頭詫異,那小孩已迫不及待地爬上牆溜走了。

沈青梧沉默。

她從灶房出來,推門進屋子,張行簡坐於床間,捆綁著他的布條,明顯沒有被人動過——沈青梧對自己打的結,心中有數。

她實在奇怪:張行簡不打算逃脫嗎?他就這麼坐著?

沈青梧問他:「那個阿文,請我們出門做客?」

張行簡彬彬有禮:「聽起來是這樣的。」

沈青梧坐到他旁邊,手隨意地搭在他膝上,他低頭瞥她。

沈青梧莫名其妙。

張行簡:「不動一根手指頭。」

沈青梧:「……」

她憤憤不平地將手挪開,不碰他一下,向他揚下巴,示意她非常誠信。

張行簡這才露出些客套的笑容,回答她的問題:「阿文家中有個姐姐,與人定了親,就在這幾日。那家人聽了阿文的話,對我們這個鄰居很好奇。但是你整日不在家,我又是……」

他向她示意自己被捆綁的樣子,微笑:「我又是這副見不得人的樣子。所以那家人總是碰不到我們,最後就成了阿文做傳話筒。」

沈青梧回憶:「我以前租院子時,沒聽說他們家女兒要嫁人。那時候……」

她停頓一下。

那家人無意中見過張行簡昏迷的樣子,還打聽過張行簡,被她以「這是我夫君」搪塞過去。這才幾天,那家女兒就要嫁人了?

張行簡微笑:「是定親。」

沈青梧奇怪:「你特意強調什麼?我又不是不知道定親——就是你和沈青葉做過的那樣,定親就和成親差不多,沒有意外就會成親。」

張行簡沉默。

他半晌說:「定親還有一個意思——是成親太繁瑣,雙方暫時不想成親,但為了防止意外,會提前定下。」

沈青梧好奇問:「定親會準備什麼?」

張行簡:「為何問我?」

沈青梧理所當然:「你不是很有經驗嗎?」

張行簡微微笑:「不是很有經驗,聽不太懂沈將軍的意思。」

他此時的笑容有些奇怪,透著幾分冷,沈青梧再遲鈍,也意識到他不悅。她想這人脾氣真大,昨晚的事,生氣到現在,還繼續陰陽怪氣。

沈青梧很寬容地不與他計較。

她開始準備起來:「我們去參加定親宴,是不是要給人備禮物?我們要買新衣服嗎?可我沒有新衣服……」

她回頭,責備地看眼張行簡:都怪他不肯學女紅,不肯幫她縫衣服。

張行簡當做看不見。

他目光閃爍,見她真的期待起來別人的定親宴,他問:「你想去?」

沈青梧:「別人都邀請我了,為什麼不去?」

張行簡:「我也去?」

沈青梧心不在焉地應一聲,她轉過身來催促他:「定親宴需要準備什麼?」

她不敢說他有經驗之類的話,怕他又裝不懂,她換個說法:「張月鹿見多識廣,肯定知道吧。」

張行簡瞥她一眼,緩緩開口。

沈青梧作出恭敬聽從的樣子。

她心中得意誇自己:我真聰明——

鎮上鄰居家的定親,與張家、沈家那種大家族的定親,是完全不同的。張沈二家定親要挑選良辰吉日,但沈青梧如今鄰居的定親日,連黃道吉日都不是,讓沈青梧頗為迷茫。

沈青梧不懂這些,張行簡又不說話,她只好認為這是人家的風俗。

沈青梧沒有被人特意邀請過,她很重視這一次,哪怕只是一段時間的鄰居。不管張行簡懷著什麼樣的心思,她都認真地準備,甚至按照張行簡的建議,買了一盒點心當做禮物。

張行簡也終於能走出那宅院。

臨出門前,張行簡喚住她,問:「你便這樣去做客嗎?」

她威風凜凜、彎弓拉箭,不像要去做客,像要去搗亂。

沈青梧不解。

這是她最好的武袍,衣服是她穿過最好的料子。她怕筵席上有需要幫忙的地方,特意簡單幹練。她哪裡做的不好?

張行簡道:「沈將軍不要嚇到別人,我們鄰居只是普通百姓罷了。」

他活動自如後,拖著手腳上的拷鏈,拉她坐下,替她整理妝容。他幫她換一個簡單的女子髮髻,笨手笨腳的模樣扯得她頭皮疼,但沈青梧安靜十分,一聲不吭。

張行簡低頭看她,想看她痛不痛。

沈青梧眼睛看著他:「很好看。」

她解釋:「我知道這樣很好看,只是我自己梳不好。」

張行簡垂眼,袖中手顫了顫。他故作無事,繼續為她挽發:「我梳的也不好,只是看旁家娘子這樣梳過。不過我只能為你做到如此地步了,妝容之類的,我怕毀了沈將軍的臉。」

沈青梧說:「你去學。」

張行簡沉默,半晌笑:「……沈將軍先換身女兒衣著吧。」

他一點點後退,站在門框邊,沉靜地看著她。

日光從外照入,完完全全地落在她身上,她飛揚的眉毛、挺秀的鼻樑、緊抿著的唇,完完全全地被張行簡看著。

最後出門的沈將軍,變成了一個英秀的沈青梧。

她衣著依然幹練為上,袖間、衣襟口卻都有好看的木蘭花做裝飾。這是張行簡從她一堆武袍中挑出來的唯一有些女兒氣質的衣裳。

她沒有描眉沒有塗粉,因為張行簡說,若是不會的話,不如普通些。

沈青梧經過收拾,自己也覺得自己比尋常時候漂亮些。她便想插一朵花在髮鬢間,為此專門去外頭轉悠一圈,讓張行簡忍笑不語。

沈青梧最後在張行簡的幫助下,心滿意足地在髮鬢間插了一朵橙色菊花。

她挽上弓,站起來。

張行簡笑:「嗯?」

沈青梧順著他目光,落到自己背後的良弓上。她捨不得這把好弓,但是她也確實怕嚇到別人,只好不甘願地放下心愛的弓,抱著盛滿點心的木盒出門。

沈青梧問張行簡:「真的送點心就夠了?你莫不是誑我,想看我笑話?」

張行簡側頭,目光落到她身上,落到她髮鬢間的那朵花上。

他忍不住想到很多年前,十六歲的沈青梧插著一頭花,躡手躡腳地跑進賞花宴,讓宴上那些男女敢怒不敢言。那個十六歲的沈青梧,將自己打扮得花里胡哨,卻得到了一個很不好的結果……

張行簡垂下眼,心間縮了那麼一下。

他的手腕隔著拷鏈,被沈青梧托住,她將內力輸給他。

沈青梧問:「你手還很疼?」

張行簡回神,看著她髮鬢間的花,慢慢說:「還好。」

沈青梧道:「你若是不那麼狡猾,我就為你摘掉鎖鏈。你日日受罪,何必故意忤逆我?」

張行簡不語。

他需要這疼痛,來提醒他不可耽於歡樂,不可沉浸於虛假。他陪她做一場戲,曲終人散後,她離開後,他該如何?

他清清楚楚地看著一切的發生,冷靜地為自己尋找著出路。

張行簡再一次看她發間被風吹得顫慄搖晃的花葉。

張行簡目光屢次落到她發間,沈青梧再遲鈍,也知道他在看什麼:「不好看?戴花很奇怪?」

張行簡微笑:「沈將軍喜歡便是,管別人如何?」

沈青梧點頭:「說的在理。但是……好不好看?」

張行簡撇過臉,指給她:「沈將軍,這就是那戶人家,我們過去吧。」

沈青梧跟著他,淡漠問:「好不好看?」

她拉住他的手,大有他不說,她就不放開的意思。

二人在來來往往的門戶前拉扯,不少人偷偷看來,一是看這郎君清雋多雅的姿容與尋常人不同,二是看這出男來女往的免費戲碼。

張行簡臉一點點發燙。

他別過臉,輕聲:「……好……」

「姐姐!」清脆的男童叫聲,將沈青梧吸引過去。

沈青梧看到男童竟然跟自己打招呼,立即開始注意形象。她笑不出來,便倉促鬆開自己抓著張行簡不放的手,認真地端正走姿,走向那男童一家人。

張行簡在背後,輕輕地將那兩個字說完:「……好看。」

黃葉飄零,落在他身上。

沈青梧忽地回頭,向他看來。

張行簡移開目光,調整了一番情緒,才帶著他慣有的疏淡笑容,幫沈青梧向這家人問好。沈青梧不會說話,他需要充當這個交際角色。

沈青梧聽他說話不緊不慢,說的這家人一愣一愣的,她不禁彎眸,雖然聽不太懂他文縐縐的詞,但她連連點頭,表示他說得對。

這家人:「所以你們……」

沈青梧插口:「確實是夫妻!」

張行簡配合地任由她挽住他手。

阿文在兩人旁邊跳著腳,為此加解釋:「爹娘、姐姐,他們真的是夫妻!我去隔壁玩的時候,見到哥哥被綁在床上,哥哥說這是閨房情趣,對吧?!」

沈青梧扭頭看張行簡:「……」

張行簡眼中笑僵硬:「……」

這家人:「……」

長久的沉默,詭異的寧靜。一片秋葉落,霜色瀰漫間,天地蒼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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