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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7 章

東京從除夕大典開始,節慶是一貫熱鬧的。

今年張行簡不在,主持祭月大典的人成了孔業。當日風雪過大,大典主持得十足狼狽。

朝臣私下討論,若是張行簡在,主持祭月大典的人便不會是孔業,當日氣象,也不會那般無常。

這些私下討論,被孔相斥為「怪力亂神」。

然無論那大典主持得如何,東京的主人,年少的皇帝李明書,心情都不是太好。

少帝心情差,是因為他剛將各地送來的秀女們運到東京,還沒來得及接進宮如何玩耍,就收到安德長帝姬的來信。帝姬斥他不學無術,不求上進,嚴令他取消選秀,將各地良家女子好生送回。

少帝要建的各處樓閣,也被帝姬叫停。

李明書多年頂著李令歌的威壓,即使長姐不在,一封信也足以讓他膽怯。

少帝懨懨地放棄美人們,再看李令歌的書信,見李令歌說她不久便會歸京,少帝除了少許的思念,更多地卻湧上煩躁感——帝姬歸來,他豈不是又要讀書,看奏摺,看大臣們的臉色行事?

這種想殺人就殺人的快樂,豈不是很快就要結束了?

為了哄少帝高興,孔業在宮中連續辦了十日的賞燈宴。燈火幢幢,火樹銀花,少帝望著那些燈火,腦海中突兀出現一個念頭——

姐姐要是消失就好了。

姐姐要是永遠不會回來就好了。

這個念頭嚇了他一身冷汗,他聽到耳邊喚聲,睜大一雙迷茫的眼睛,對上孔業慈愛的眼神。

孔業:「官家若是不喜歡這賞燈宴,不如臣陪著官家去民間私訪?」

少帝眼睛一亮。

少帝很快沮喪:「可惜那些秀女不能見……」

孔業:「帝姬真是的,對官家要求太嚴格。我看官家這半年,即使帝姬不在,朝政也處理得非常好。帝姬實在太霸道了。」

朝政處理得不錯,簡直是笑話。

誰不知道朝政由孔業一手把持?少帝赦免張家,都是與孔業置氣的結果。

但是這樣的話,讓少帝心中頗慰。

孔業不著痕迹:「若是帝姬一直不歸來,就好了。官家可是皇帝啊,這天下事,本就沒有官家做不得的。」

昔日孔業這樣,少帝必然斥責。但是這一次,少帝沉默下去。

孔業心中有了數。

少帝艱難地轉移話題:「不知姐姐何時歸來……」

孔業:「等官家大婚了,正式登基就好了。」

孔業:「大婚……」

他皺眉,本不願登基大婚。但是滿目燈火光,忽然讓他憶起衣香鬢影,憶起某一年的上元節,他與帝姬、孔相在民間遊玩,曾見到一個美人。

弱質纖纖,風致楚楚。那樣的仙女之姿,讓他魂牽夢繞許久。

少帝脫口而出:「沈青葉!」

孔業迷惘。

孔業這樣醉心權術的人,已經不太記得「沈青葉」是何人。他想了半晌,才想起那女子是張行簡退了親的未婚妻,曾讓少帝扼腕許久。

張行簡的女人啊……孔業眸色閃爍。

他想到張家平反,張行簡卻遲遲不歸,不見蹤跡。張行簡小小年紀,卻一直與他對著干。張行簡總有一日會回來,會重新成為自己的眼中釘。

少帝和張家的關係,自己和張家的關係……都讓孔業希望張行簡得不到帝心。

孔業便說:「沈青葉沈五娘子,確實貌美無雙,又賢惠淑雅,可為天下女子表。沈家這樣的地位,出一位皇后,身份正相宜。」

只要少帝強奪了沈青葉,張行簡對他那位曾經的未婚妻,不至於一點想法都沒有。

再加上孔業收到過情報,說張行簡和沈家的二娘子沈青梧也有點故事……

孔業弄不明白那些,卻起碼知道沈家和張家的關係,會讓張行簡無法割捨沈青葉。少帝若再與張家交惡,這一次沒有帝姬周旋,張家勢必得罪少帝。

孔業說服少帝:「昔日臣也覺得沈五娘子容貌品性都堪當皇后,然而沈五娘子卻與張月鹿定了親……」

少帝對張家有些忌憚。

但少帝遲疑半晌,說:「他們不是退親了嗎?而且張愛卿又不在……朕才幫他洗清冤屈不久,幫張家平反。他們家現在,感激朕還來不及呢。」

少帝說服了自己,鎮定了下來,覺得張家應當對自己感恩戴德。

臣子生死由皇帝一手拿捏,本就正常。張家以前的事,張家早就洗牌了,皇帝何必對臣子心虛?

而且,當年的事,都怪張家太可恨,太欺負他。若是他不殺盡張家,皇帝由誰做,還真不好說。

張容一心偏袒姐姐,看好姐姐,說什麼姐姐是他最好的學生。哼,張容以為自己不知道,但是偷睡的少帝聽得一清二楚。

張容明明是太傅,是少帝的老師,卻只向著姐姐不向著自己。李明書真的害怕過,自己會被張容暗殺。李明書午夜夢回,都是張容和姐姐千好萬好,自己倒在血泊中求助無門……

但是少帝才是男子,少帝才是繼任大位的那個人。

姐姐是他的姐姐,姐姐憑什麼和張容在一起,憑什麼想廢掉自己!

幸好、幸好,還有張家父母站隊自己,支持自己。幸好還有張家父母幫自己對付張容,壓住姐姐……

少帝真的不想殺張家老頭子,不想殺張家那麼多人,那老頭子多向著他。可是殺了更好,殺了後,所有威脅都結束了,所有齟齬都埋在地下,沒人再計較了。

還是孔業讓少帝放心。

還是孔業能讓他和姐姐重歸於好,能讓他坐穩皇帝位啊。

此時此夜,少帝想著一些往事。他忘了自己曾說過不想當皇帝的話,他將所有錯怪到他人身上。怪來怪去,只有自己是最可憐,最被臣子拿捏欺凌的。

少帝指派孔業:「你,去找沈青葉,給朕把沈青葉捉回來。」

孔業愣住:「臣?」

少帝:「對。沈家不是把沈青葉弄丟了嗎?真是廢物,半年了,都找不到人,沈五娘子在外風餐露宿,多可憐。你!你親自出東京,幫沈家把沈青葉找回來。」

少帝:「沈家應該感恩戴德——朕要給沈青葉封后,朕要登基!朕要當真正的皇帝!」

孔業原本拒絕離京,一聽少帝打算當真正的皇帝,立時心動。

孔業本就希望朝政之事,摒棄帝姬,摒棄張月鹿。皇帝當著他的廢物皇帝,自己獨攬大權,豈不正好?

孔業肅然:「官家放心!臣這就去沈家,幫沈家一同找那沈五娘子。臣一定掘地三尺,將沈五娘子帶回官家身邊。」——

上元佳節,沈青葉還不知道自己成為了少帝緊盯的獵物。

白日剛剛祭奠過父母,哭過一場,夜裡燈亮,沈青葉卻要賞燈。

秋君真是弄不懂這個娘子在想什麼。

他靠著旗杆,見沈青葉蹲在水邊放蓮燈,閉眼後雙手合十,輕聲祈禱。

秋君淡目冷看。

沈青葉偏過臉,向他望來。風掠額前秀髮,她一雙秀目瀲灧如波,在寒夜中幽靜地盪著細碎的光。

秋君與她目光對上。

他怔了一下,沒吭氣,沒移開目光。

也許是犯懶。

那小女子竟也仰著臉看他許久,沒有躲避。

秋君淡淡開口:「你許的什麼願?」

沈青葉彎起眼,柔柔笑:「我許願——年年有今朝,歲歲有今日。」

秋君不語,目光閃爍。

他算半個白丁,卻聽懂了她這句不算晦澀的句子是什麼意思。

年年有今朝?

……難道她還指望自己這個殺手,一直和她在一起?

她在想什麼呢,做夢。

秋君暗自不語,開始從頭盤整樁事。整樁事的緣由,是她說她是他的妻子;她撒謊,騙他跟她一起行路。

秋君靜靜看著水邊的沈青葉。

他想,莫非她喜歡他?

可笑。

秋君心中念頭轉來轉去,時而恍然,時而迷惘。他最終覺得她應當愛慕他,這種結論讓他神色更加古怪。但不論心中如何想,秋君面上都不動聲色。

沈青葉被他的目光盯得心跳砰砰,有種不祥預感,總覺得他想殺了自己。

沈青葉扭過臉,想自己一定想多了。

人家秋君都不愛搭理她,都不怎麼跟她說話呢。

沈青葉嘆口氣,提起裙裾站起來。她凝望著水波,慢慢露出笑:「好啦,我該回去了。麻煩秋君送我最後一程——我真的不是在哄騙你,這次行程結束,真的會有大筆錢財給你的。」

她笑容恬靜,又十分哀傷。

無限愁緒藏於這樣嬌弱的身體中,卻是為什麼?

一貫不說話的秋君此時淡淡開口:「回去?」

沈青葉:「對呀,回去益州,找我的僕從和侍女,回去沈家……我在外待了太長時間了,大家會擔心我的。」

秋君:「裝模作樣。」

沈青葉一怔。

秋君:「你若想回去,你我如今就不會在這裡,離益州整整十里遠。」

沈青葉面紅。

沈青葉解釋:「我是有些任性,我心中也愧疚。但我不能不回去,我若不回去,弄丟我的侍女與僕從,恐怕都會死。沈家軍法治家,是十分嚴格的。

「我可以小小任性,但是性命攸關之事,我不敢。所以……我還是要回去的。」

她望著淺淺清波,望著秋君冷淡的面容。她心中生起很多嚮往,可她明白沈家養她至今,不是全無所求。

沈青葉垂頭淺笑:「這次回去,也許我又要嫁人去了。有了之前的鬧劇,恐怕這次不會再由我借病拖延了。希望我的新未婚夫不要比張三郎差的太多,不要是個老頭子,不要整日對我打罵……那我就知足了。」

秋君冷漠:「向我求助?」

沈青葉一怔。

她連連搖頭,臉紅羞笑:「這次真沒有。是沒有人與我說話,我心裡寂寞。秋君不必將我的瘋話放在心上,我隨便說說的。」

秋君目有異色。

她話中透露的信息太多,與他的世界相隔太遠。

若她不是向他求助,她在想什麼?

「身不由己」這個詞,從來就不在秋君的世界。

看不懂。

秋君打算再看看——

上元佳節的賞燈,應該是十分熱鬧的。

沈青梧和張行簡同游燈宴,已經不是一次了。

但說起同游的快樂,沈青梧更心動的,是張行簡說要送她禮物。

沈青梧已經有些明白,張行簡這個人,應當是一個很有情趣的人。會玩,會鬧,會笑,會惱。他不是一個清高無欲的人,私下的他,非常的平易近人,非常的「與民同樂」。

那麼這樣一個人,總有數不清的禮物要給她,數不清的驚喜等著她。

沈青梧每日收他送的衣物,她收得都有些麻木了。她對漂亮衣物不再那麼有興趣,她想知道如果不送漂亮衣物不送玉佩的話,張行簡還有什麼禮物能送。

沈青梧從天亮等到天黑。

天黑後,她與他上街,忍著長林那個非要跟上來的死皮賴臉的人,也堅持要陪張行簡走完一條路。

只要張行簡不說,長林就堅持要湊上來看戲。

張行簡脾性太好,他果然不說長林。

沈青梧滿心忿忿,只好壓抑。

但是與張行簡行一路,到彎曲水邊,張行簡很有興趣地去買燈放花燈,長林也好奇地湊過去買燈,沈青梧就十分不耐煩了。

張行簡蹲在水邊,含笑問沈青梧:「梧桐不放燈嗎?」

沈青梧冷漠:「不放。」

張行簡解釋:「這是一種民間寄託,將燈放於水面上,寫好自己許的願望放到燈中,讓燈順水而走……」

沈青梧:「我的願望不勞旁人費心,我不信這些。」

她嫌棄他婆婆媽媽。

張行簡笑一笑,她既不來玩,他便自己抱著花燈寫字,自己虔誠許願。

沈青梧看到長林也在旁邊像模像樣地買花燈許願。

沈青梧耳尖地聽到長林念叨:「希望我們三少夫人能平安進張家大門,不被為難。希望我們郎君今年能迎三少夫人入門……」

三少夫人?

沈青梧在心中將張家的關係轉了一圈。

沈青梧心沉下。

沈青梧突然開口:「張月鹿,你又要娶妻了?」

張行簡垂目。

他頓一頓,偏臉笑問:「何來『又』?梧桐這話,像是我天天娶妻一樣。」

她不吭氣,若有所思。

張行簡問:「梧桐有什麼想法嗎?」

沈青梧忍著心頭煩躁,硬邦邦說:「我記得你說過,你喜歡一個人。你是不是打算辜負你那心中人,去娶旁的人?」

張行簡溫聲:「沒有那種意思。我喜愛一人,自然只娶她了。不過我暫時不娶——我那心上人,心中還沒有我呢。」

沈青梧唇角動一下。

蹲在河邊放燈的張行簡微笑:「梧桐這是什麼反應?吃醋嗎?」

沈青梧沉默不語。

她不想說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她說出的話必然是譏諷,她此時在心中浮起的「憑什麼」念頭,就已經告訴她,她還是記得當年事情的。

當年的事……

讓沈青梧對張行簡的感情,複雜得她早就看不懂了。

無所謂,看不懂就不看了。

快刀斬亂麻,反正她要走了。

沈青梧沉默中,聽到張行簡柔聲:「你在想什麼,梧桐?告訴我,若是誤會我,給我解釋的機會。」

沈青梧不想去理兩人之間一團亂麻的關係了。

沈青梧道:「你讓長林小聲一點,誰許願許的全世界都能聽到?」

張行簡一怔,側過臉看長林。

長林抱著他的花燈,委屈極了:「郎君,我聲音不高啊。」

張行簡嘆口氣,搖頭不語,笑著去放他自己的花燈了。

沈青梧說:「張月鹿,你對你的下屬脾氣太好了。就是……那誰,都不像你這樣,對下屬幾乎什麼也不管。」

她居然用「那誰」來代替「博容」。

張行簡心中柔軟,笑意在眼中流動。

他溫溫解釋:「讓別人當著死士,讓別人整日做著為你出生入死的事,你再整日對人呼來喝去,是不是不太好呢?想要旁人完全聽你的,平日就要對他千萬分地有耐心,他要什麼就給他什麼——畢竟,是要哄著人替你去死的。」

長林眸子一縮。

長林沒說什麼。

沈青梧怔一下,她覺得張行簡是溫柔十分地說了一段非常殘酷冷血的話。他的冷血,她並不意外。她意外的是他話中內容。

沈青梧垂頭。

張行簡:「想到什麼了嗎?」

沈青梧:「你對我好,是想讓我為你去死?去替你做送死的事?」

長林一口老血快噴出來。

張行簡那口血也噎在喉嚨中,上不上,下不下。

張行簡忍不住嘆氣:「你再想一想,我說的到底是誰。」

沈青梧沉默下去。

她覺得他在給誰上眼藥……是誰呢?

在這番沉默中,沈青梧見張行簡終於寫好了字,將花燈放到了水中。花燈順水飄遠,張行簡閉目許願:

「願歲歲有今朝,年年如今日。」

張行簡給沈青梧留夠了思考的時間,等著她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誰後,來與他爭吵。但是張行簡沒有聽到身後聲音,他回頭,看向沈青梧。

沈青梧目光不在他身上。

沈青梧仰著頭,在看高處……

高處!

張行簡聽到一旁長林倏地翻身躍起的動作,長林厲聲:「那個人很像、很像……」

沈青梧漠聲:「殺害博老三的兇手。」

張行簡倏地站起來:「梧桐!」

沈青梧已經完全不聽他的,也不看他了。沈青梧牢牢記得那個耍弄她的兇手模樣,記得那個兇手當著博老三的好兄弟,在博老三信任無比的時候,殺了博老三。

此時,那個人站在旗杆上,詭異無比地向下偷看。

兇手對上沈青梧的目光。

女子一身青白相間的長裙,發間珠翠流蘇,耳下明月璫輕晃。幾綹散亂青絲拂著女子雪白面容,燈火下,仰臉看著旗杆的女子,眸子靜黑,像一個單純無知的尋常娘子……

但是她一直看著他。

兇手起初沒有認出這個漂亮女子是誰,只覺得對方眼神很熟。在沈青梧騰空而起,向旗杆上縱來時,兇手登時認了出來——

「是你!」

兇手記得此女兇殘,當即擰身便逃。沈青梧躍上半空,向他追去,與他一起一躍,沿著河道奔走。

長林不枉多讓,只比沈青梧慢半步,也追上那兇手。

張行簡站在水邊,慢慢起身間,長流滾滾,燈火搖落,他如白雲黑水般優雅靜美,身邊卻已經空無一人。

張行簡垂下眼,思考片刻。

他驀地轉身,向身後疾走,沿著長橋方向,向沈青梧和長林的方向追去。他判斷著方向,邊走邊望,輕輕一擊掌,身後便有死士跟了上來。

張行簡下命令:「追上他們。」

死士問清楚:「郎君,要殺了對手嗎?」

張行簡:「自己判斷。若到關鍵時刻,我方有損,那便生死勿論。」——

沈青梧和長林一前一後地出城,緊緊跟著那兇手。

這一次,無論如何都不應再放跑兇手,無論如何都要為博老三的死,找出原因。

二人用輕功追逐,那兇手半途上卻得了一匹馬。荒郊野嶺,沈青梧和長林無法回返,只好將內力施展得更強一分,追著那兇手的馬。

論理說,他二人武功都不錯,這兇手不應再有本事逃竄。

上元佳節,城中燈火遊離,城外離燈火越遠,空氣越是稀薄空曠。

在廣袤的平原,二人追馬間,縱入一半人高的蘆葦盪中。

大片金黃色在寒月下向二人罩來,金黃肆意蔓延,上面浮著一層柔柔的雪白。馬匹進了蘆葦叢,瞬間被吞沒,失去了蹤跡。

沈青梧立在蘆葦盪中,耳聽八方,驟然聽到極輕的弓、弩聲。

她騰身飛躍:「小心!」

這話提醒了長林。

長林與她向不同方向縱走,金黃色的蘆葦叢中,數十隻黑箭如雨,向二人襲殺而來。箭雨後,又是幾十個黑衣衛士打扮的人,持著武器,向二人各自圍去。

那騎馬逃奔的兇手也跳下馬,冷笑著向月下二人揮刀而去。

長林心驚:「沈青梧,這是埋伏!我們……」

要不撤?

沈青梧哪裡理他。

那兇手入場,沈青梧眼睛裡就只看得到那一人。她自信自己的武功,又對這個戲耍自己的兇手恨之入骨。若不是這個兇手,自己早就帶著博老三,回去見博容了。

沈青梧一身女兒裝,沒有趁手的武器,她折了那射來的箭,用箭鋒當武器,向那兇手殺去。

長林見沈青梧如此,周遭密密麻麻的衛士也沒有撤退之意,分明對他二人起了殺心。長林不敢再走神,硬著頭皮與這些人纏鬥。

長林心中只在祈禱:希望郎君能發現這兇手不是一人,希望郎君能派人來助他們——

打鬥不絕,馬上追逐離城門越來越遠。

一片漆黑下,蘆葦的金光與天上的月光交相輝映,呈現夢幻般的世界。

只有血腥味瀰漫。

沈青梧手中箭鋒差點要追上兇手,抹了兇手脖頸時。那兇手在月光下驀地轉過臉,對她森然一笑:

「你不在乎張月鹿的性命了?」

沈青梧雙目冰寒,一時沒反應過來,她手中武器絲毫不見停滯。

這人冷笑:「你的『同心蠱』,離這麼遠,會要了張月鹿的命吧?」

下一刻,沈青梧向他撲來,將他推倒在蘆葦中,手中箭鋒抵著他脖頸。

沈青梧:「你監視我?!」

這人快要喘不上氣。

這人看著沈青梧的眼睛,費力道:「放我走……你回去找張月鹿,我回去復命,我們誰都不用死。」

這人艱難吐氣:「沈青梧,你和他們不一樣。你不要再幫他們追殺我了……我們才是一頭的。」

沈青梧:「什麼意思?」

兇手唇間溢血,齒縫間也全是血。

他看著這個笨蛋,冷笑連連:「你還不明白嗎?我是博帥的人……是博帥要殺博老三,是博帥要我一直埋伏在博老三身邊。」

沈青梧厲聲:「你還要殺張月鹿!」

沈青梧:「那座山上的火……你殺了很多人了。」

兇手艱難:「那又如何?你一個手上死人無數的煞星,跟我說這個?如果你們不是緊追不放,如果不是張月鹿不肯放過我……我何必動手?

「沈青梧,跟我回去見博帥,你會知道一切的。」

沈青梧大腦空白地看著他。

她突然聽到身後長林的悶哼慘叫聲。

她冷靜下來:「放了長林!」

兇手:「他是張月鹿的人,他回去見到張月鹿,張月鹿就會知道我們的所有計劃。今夜我只想見你,不想見其他人。那個人必須死。」

沈青梧手中箭鋒便不再留情。

她毫不猶豫地下手,兇手目中生驚,用大力來抵她,一拳向她胸口揮來。

二人纏鬥間,兇手一腳將她踹開,從她身下爬起,厲聲:「你瘋了!我已經跟你解釋了一切……你是真的瘋子,聽不懂人話嗎?」

沈青梧擡目。

她臉頰上沾了血,不知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

她一點點站起來,目中淡漠。

她說:「你知道『同心蠱』,那苗疆小娘子必然在你手中。你要殺她,是不是?」

她捏著箭鋒,鋒利箭頭劃破她這幾月來養得幾分細膩的掌心。她衣袂飛揚,長裙掠血,打扮得像個大家閨秀的樣子,但她自然不是真正的大家閨秀。

她一步步向兇手逼近。

沈青梧:「你要殺張月鹿,要殺長林,要殺太多的人。我不知道是不是這些都是博容的命令,我不知道你說的博容會告訴我一切,到底會告訴我什麼……

「但是今夜,你別想殺長林。」

兇手一步步後退。

兇手厲聲:「張月鹿是拋棄過你的人,他不要你,嫌惡你,是博帥收留你,是博帥教養你!你要知恩圖報!」

沈青梧輕輕笑。

她說:「你放心,我非常的知恩。

「但那是後面的事了。今夜……

「我要殺你,你能奈我如何?」

這個女子穿著漂亮的衣物,裝著溫雅無害的小娘子。可她身上的血,眼中的雪,全都表明她是不折不扣的瘋子。

是他們忘了她的本性。

是他們以為她這半年被訓軟了手腳,失去了戾氣。

但沈青梧從頭沒變過——

長林被數十人攻殺,他終有不敵,最後時分,胸口被劍刺中,氣息奄奄。

他以為自己必然死在此處,模糊中卻聽到打鬥聲。

周身忽冷忽熱,長林意識模糊,茫茫間覺得自己在過奈何橋。

不知過了多久,一雙手將他從地上血間扒拉出來,拖著他,要將他從蘆葦中拖出去。

長林一點力氣都沒有,閉著眼喃聲:「沈、沈青梧?」

沈青梧淡淡應了一聲。

長林氣息微弱:「我是不是快死了……」

沈青梧也覺得他快死了,她從不說這種安慰人的騙人的話,便只沉默著拖他。她想見到張行簡就好了,張行簡肯定會救長林,畢竟張行簡對他自己的僕從那麼好,對死士那麼好……

而博容、博容……

長林勉強睜眼,看到了沈青梧冷淡的眼睛。

長林慘聲:「沈青梧,我不甘心就這麼死……我還沒見到郎君,還沒見到你嫁入張家大門,沒見到你把那些瞧不起你的人全都氣死,我不想死……」

沈青梧驀地擡頭。

她汗濕的發落到長林頸間。

沈青梧:「嫁」

長林聲音沙啞,氣息奄奄:「你是真的傻子嗎?你、你看不出我們郎君喜歡你喜歡得要瘋了嗎……我們郎君多喜歡你啊,為了你,連東京都不回,寧可每天要快馬加鞭送摺子過來,也要陪在你身邊……

「我們郎君多想娶你進家門,他這輩子就喜歡你一個……你真的看不出來嗎?你就不能應了他,跟我們走嗎?我們郎君心裡眼裡都是你……」

他覺得自己要死了。

他喃喃說著許多臨死前的「遺言」。

而「噗通」一聲。

沈青梧扔下他身子,獃獃站在蘆葦叢中。

月明風高。

她擡頭去看天上的月亮。

——月亮喜歡她?

憑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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