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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2 章

沈青葉默默告退時,聽到沈青梧說了一句:「怎麼,教訓我?」

內容之冷情,語氣之肅殺,讓沈青葉回頭,擔心地看過去。

她看到張三郎的死士跟著自己一同往遠離的方向走,而在被雨水澆蓋的樹冠下,撐著傘的張三郎蹲了下去,將傘收起。

他袍袖垂曳在地,淋淋漓漓沾上雨與泥點。

背影依然清逸。

沈青葉忽有一種感覺,張三郎會哄她那位堂姐。

然而……她堂姐性情執拗孤直,又剛剛聽過她的「挑撥離間」,真的會認同張三郎嗎?

沈青葉不禁望向有些許燈火的另一個方向,她在心中輕語:博帥,你為什麼要讓我說這些呢?

沈青葉臨去後,沈青梧巋然不動坐於原地,張行簡蹲在她面前,微微仰一點頭,用溫潤的目光看著她。

張行簡看到她下巴與唇角上的血,伸指來撫摸。沈青梧倏地側頭,不讓他碰。

他目光暗一暗,只好收手。

張行簡溫聲:「梧桐,我們談一談。」

談談談。

整天要和她談。

哪有那麼多話和她談!

沈青梧臉上神情十分不耐煩,她起身就要走,他伸手握住她手,放於她膝蓋,制止她站起來。

張行簡:「聽我說下去。如果你真的不想再見我,不想再聽我說……那這次就是最後一次,我絕不會再去打擾你,說到做到,好不好?」

最後一次……

沈青梧身子僵一下,她推開他握著她的手,卻也沒有再堅持離開。

也許是好奇他到底能再說出什麼謊話。

沈青梧說:「你的說到做到,從來都不算數。」

張行簡默然。

他輕聲:「我其實是說話算數的……只是在你眼中,恐怕我就是一個每句話都有目的的惡徒。我很努力去改你對我的這種印象,但是……因為一些事,看起來我失敗了。」

沈青梧心想,他可真冷靜。

與她鬧到這一步,還能蹲在這裡與她說話。

以為她會那麼溫柔?

以為現在是很好的聊天時間?

張行簡不去和博容勾心鬥角,不去操心那些讓沈青梧厭煩心煩的事,卻要收了傘,和她一起躲在這棵樹下說話。

張行簡低著眼,目光近處是她筆直的腰身。

能否成功,在此一戰。

張行簡希望用最小的代價,解決這場叛亂,希望所有人回到原先的位置,不再勞民傷財。他同時希望沈青梧相信自己,願意和自己一同離開。

這也許是他最後的機會。

他若說服不了她,可能會永遠失去她。這是張行簡要做的極為慎重的選擇之一,他耐著性子,此時此刻仍在斟酌。

張行簡仰著臉,讓她能看到她一直喜歡的這張臉。

他目中光華流動如星子閃耀:「梧桐,我喜歡你。」

他重複:「我是真的喜歡你……特別特別喜歡你。」

沈青梧無動於衷。

張行簡笑了笑:「我想娶你。」

她有了反應,冷冷看著他:「你做夢。」

張行簡微笑:「我當然知道我在做夢……這是我自己給自己挖的坑,天龍十九年時我去查你的過往,登門拜訪沈家。」

他平靜地面對曾經的自己。

他說:「雨大不住,天地幽靜。從我踏入沈家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在斷絕你我的任何可能了。」

這個故事,沈青葉剛剛講過。

張行簡從他的角度,要重新給她講一遍這個故事。

張行簡說得很慢,句句斟酌。他在思考,也給她思考的時間:「……我確實做了那些事,確實為了斷絕你我的可能,給了你致命一擊。但是我當時……並不覺得你無路可退。

「梧桐,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那一年的我,做出那些決定的我,是不愛你的,對你毫無感情的……我和你在當時,是一對陌生人。」

沈青梧盯著他:「我救了你!我將你從活埋中救出,我帶你逃亡,幫你殺那些追殺者。我救了你!」

張行簡輕聲:「是……你是我唯一的救命恩人,我當然知道。可是……梧桐,其實,我不需要被人救。我沒有其他意思,你不要多想,我是想說——對當時未及弱冠的張月鹿來說,沈青梧是一個救過他一命的女子,但是他本不需要被救,他有自己的解決方案……沈青梧對當時的張月鹿來說,是人生一個意外。」

沈青梧沉默。

張行簡靜靜看著她,見她沒有發怒,他才試探著繼續說下去:

「梧桐,你確實……是很奇怪的。我如今折服於你的奇怪,但是你不能要求我剛剛見過你,就了解所有的你,被你的不容易打動。我對陌生人都是那樣的——報恩歸報恩,正事歸正事。

「在當年的我想來,你武功高強,沈家不支持你,我對我的救命恩人的報答方式,就是讓她去一個適合她的環境。對於一個可有可無的救命恩人來說,我認為我解決她當時的困境,並不算錯。

「我確實不能在當時順應她想要的報答方式——梧桐,你當初是想嫁給我。可是除了『救命恩人』這個頭銜,我們並無交集。不是說你喜歡我,你救過我,我就必須以身相許。那是不對的。」

沈青梧睫毛被樹上落下的水濺一下。

她道:「你在強詞奪理。」

她說:「那年,我真的很不開心。」

張行簡心口被刺扎。

他顫聲:「是、是,我後來知道了。但我當時不知……梧桐,我確實不能預測到後面發生的事,我也不知道你脾性那麼倔,什麼都不要就要離開。

「其實你在說要離開的時候,我便有點心動了……可是我不能心動。」

他給她解釋:「我背後是整個張家的希冀,我們家曾經因為一樁驚天動地的情愛出過事,你如今也知道是什麼事了。在這樣的背景下,我二姐是害怕感情的。自然,也要包括我——我不斷提醒自己,我不能感情用事,不能被情迷惑心志。

「無論是娶沈青葉,還是娶任何女子,對我來說確實沒什麼區別。我不愛誰,也不厭誰……誰對我來說,都一樣。」

沈青梧垂著眼。

沈青梧問:「那你現在說你喜愛我?早已做了的決定,你要反悔?」

張行簡輕聲:「我並不想反悔的。可是梧桐,你太異類了,太吸引我了。」

沈青梧怔住。

她早料到他會甜言蜜語地哄騙,可是短短几句話,他說了幾次「喜歡」,她心中覺得、覺得……很奇怪。

張行簡溫溫和和:「你對我,充滿了吸引力。你每一次與眾不同的行徑,都要放大一遍我心中的感觸。每一次和你見面,我都要強忍著不去招惹你。

「梧桐,我是一個不對任何事傾注太多感情的人。因為我不在意這世間大部分事,所以一些強硬、古怪、逼迫,都非常吸引我。這種感覺,是罌粟。我心知肚明,但是妄圖操控感情,本就是錯的。

「你也許不信,但是——天龍十九年,你已發誓與我再無糾葛,我的目的已經達成,但我依然讓你刺我一刀。我當時做這樣的決定,是我當時便知道我心動了。

「你說永不嫁張行簡的時候,決裂、冷漠、殺氣騰騰,既固執,又孤獨,帶著一往無前的狠……我當時便心跳不住,血液逆流,全身滾燙。我知道我被吸引了,我要努力剋制這種吸引。」

張行簡漆黑眼中霧氣漣漣,是雨水連綿。

他在怔忡間,將自己代入那一年,為她剖析自己所思所想:「如果我不讓你刺我一刀,我生怕我會走過去,當場否決我做的所有決定。如果我不讓你刺我一刀,我生怕我會忍不住去找你,去說我們試一試。

「那是極為可笑的一件事,在我長年累月受到的教育中,為情所迷本就不應該發生。而我發現你是那麼狠的一個人,我只能藉助你,來逼迫我自己收手——梧桐,你刺我一刀,你恨我恨得要死,你再不會跟我在一起了。我再不會有任何機會了。」

沈青梧盯著他。

沈青梧慢慢說:「正如此刻。」

張行簡唇角仍帶著笑,笑意卻是凄然無奈的。他承認:「正如此刻。」

他再道:「但是我們依然有了一次又一次的交集,你每一次的靠近,對我都是誘惑……」

沈青梧靠著樹,恍惚地聽著這一切。

這種感覺非常奇怪。

在她想來,沈青梧是一個非常糟糕的人。什麼都做不好,脾氣也很討人厭。能接受她脾氣的人,必是本性寬容之輩。但這種接受,不是喜歡。

沈青梧只想找一個人平等地看待她,不將她當做異類。

可是,如果張行簡沒有騙她,如果張行簡說的是真話……他是唯一一個,說喜歡她脾氣的人。

他說他喜歡她的古怪,喜歡她被人詬病的壞毛病,喜歡她每次做錯事的時刻……真是奇怪,她方方面面受到詬病的時候,為什麼他說他喜歡?

沈青梧低頭看張行簡。

她想判斷他有沒有撒謊。

沈青梧說:「做過的決定,本不應該反悔。你為何不抵抗你的動心,還要將我拉扯進去?」

張行簡平靜:「你怎知我沒有抵抗過?」

沈青梧心中湧起一陣怒意。

沈青梧揪住他衣領,俯近靠近他。她望著他漂亮的眼睛,冷冷問:「你掙扎過嗎?」

張行簡凝視著她因怒而有了些生氣的面容:「掙扎過。」

沈青梧:「那一定是你掙扎得不夠用力!」

張行簡反問:「怎樣才叫掙扎得足夠用力?」

他反過來逼近她,在她生氣的時候握住她冰涼的手,他聲音輕柔,內容卻如炸、葯:

「我想擁抱你的時候,當著一個石頭,叫不叫用力?

「我想回吻你的時候,要不停提醒自己你對我的強迫掠奪,要自己腦海中不停想你可惡的時刻,叫不叫用力?

「和你在床上的時候……我想回應,想抱你想親你,想像旁的郎君一樣將你壓在身下,我有欲我有感覺,但我通通逼著自己四大皆空,我起初甚至寧可暈過去也不肯與你行事,叫不叫用力?」

雨水澆著二人。

他聲音不高,語氣冷淡,除了她,周遭沒有人可以聽到。

沈青梧骨子裡卻生出戰慄感。

她看到他眼中的火一點點燃起,她從未在張行簡身上看到過這麼強烈的感情。如山海滔滔,如野草燃燒,如熔漿爆炸……

她被這種激烈吸引。

但她同時生出些怯意。

她怔怔鬆開了揪住他衣領的手,向後靠在樹樁上。

反而是張行簡不放過她。

他握住她的手,要一次性告訴她自己所有的感覺:「我長年累月受到吸引的女子,一直是你。從來就只有你。

「我喜歡你的瘋狂,喜歡你的不用腦子、沒有理智、全憑感覺行事。我自己做不到的地方,我都能在你身上找到。梧桐,你就像是我在尋找的另一個我所嚮往的自己……

「我愛自由,我得不到自由。但是梧桐是自由的鷹,誰也困不住你。

「我愛隨心所欲,無所顧忌,事到臨頭全然由心。梧桐可以做到,如有必要,梧桐會拋下所有事,什麼名望什麼權勢,你都不放在眼中。你當將軍,不是因為你想建功立業,只是因為你喜歡,你想這麼做。

「你去做所有你想做的事——張月鹿是人人仰望的人,誰也不敢摘月亮。但是你敢。

「你做著世人眼中惡劣的事——張月鹿是你妹妹的未婚夫,你與你妹妹的關係並不差。可你依然要搶我,依然要得到我。你知道事情敗露後你會被批評,我若是狠一些會殺了你……可你都不在乎。

「我喜歡你什麼?我喜歡你的所有。

「你讓我去想——如果梧桐喜歡我,如果梧桐在乎我,那她一定會全心全意地愛著我,全心全意地奔我而來,眼中只有我一人。

「不因為我是別人的替代而將就我,不因為我不是月亮而放棄我。不因為我好而迷戀,不因為我壞而嫌惡……我不在意世間大部分感情,大部分人心,因為那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想要的就是你這樣的。」

沈青梧獃獃看著他。

他從來沒說過這些話,她從來沒聽過這些話。

沈青梧迷惘地想:怎麼回事?為什麼我會被人這麼誇?

我快氣死了!

我快恨死張行簡了!

可為什麼他這麼說的時候,她開始心動,開始發獃,開始心中生出搖動……

全心全意。

誰不喜歡呢?

誰不想要呢?

正如他渴望一個孤直熱烈的人,她渴望一個理解自己、欣賞自己的人。

不是包容。

是欣賞。

是喜歡。

那是沈青梧曾經非常渴望的東西,那是沈青梧曾經特別想要的東西……可是在天龍十九年,張行簡成為了壓倒她期望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聽懂了他的話,也一直明白他對她沒有責任,他並不是那類會對一個陌生女子掏心掏肺的人。

可是依然不平。

可是更加難過。

沈青梧喃喃自語:「為什麼你沒有在我想要你愛我的時候,來愛我?」

她又道:「為什麼你要對一個不想要愛的人,說愛?」

張行簡握著她的手顫一下。

他輕聲:「……對不起。」

沈青梧搖頭。

她知道這不是他的錯。

她開始明白她與他錯過了。是她少時天真,誤信救命之恩以身相許的騙局。

但他不是話本中的傻書生。

她也不是話本中的大家閨秀。

沈青梧低頭看他,冷漠的問題,更像一種喃喃自語:「你當初為什麼要讓人欺負我?」

張行簡睫毛微顫。

他卻沒有躲避她的目光,讓她看到他眼中的後悔。

他甚至聽懂了她真正想問的——

他閉目啞聲:「因為……即使是那個十九歲的我,潛意識中,也不希望直接欺負你的人,是我。」

他選了迂迴的方式。

讓沈家做了惡人,讓沈青梧和沈家一刀兩斷。

讓沈青梧對他不甘,卻不至於太討厭他。

他選了那麼迂迴的方式做惡人——

也許是他潛意識裡中,朦朦朧朧的,不想自己在她眼中罪大惡極,不想她真的看也不看自己一眼。

他潛意識裡……

也許在期待她回來找自己——

張行簡是個懶怠的人。

他離不開東京,他長長久久地被困在那家古宅中。他仰望著春去秋來草枯木榮,他也等待著冰川融水天地驟暖。

他每一次和沈青梧相交,都沒有將事情做絕——

張行簡必須承認——

「天龍二十三年的公主府,你裝作帝姬來強吻我。我應該殺你,但我告訴自己,你對我有用,我不能殺。」

「天龍二十四你將我擄走,囚禁我,不好好為我養傷,甚至暗自動手腳,希望我的傷一直好不了,希望我一直被困在你身邊。我應該殺你,但我說服自己,你到底沒有對我的計劃妨礙太多,你是博容派來的,我不能殺。」

「我一次又一次地放過你。我就在原地等著你來找我。」

「我一直在等著你回頭,一直在期待你的愛。」——

樹木擋雨,雨仍淅淅瀝瀝,樹下陰影落雨不算多,二人衣襟都潮濕一片。

沈青梧沉默著。

她眼睛看著他,水色瀰漫,湖波聚水。

沈青梧說:「撒謊。」

張行簡:「沒有。」

沈青梧閉目。

她綳著身,將手從他手中抽走。她狠下心推開他站起來,她回看身後山間寥寥燈籠火影,聞到山間塵土氣息……

她難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既歡喜,又難過。

既生氣,又不甘。

她有一腔憤怒,一直在心中打轉。

她已經不明白自己在憤怒什麼……可她確實很憤怒。

沈青梧猛地回身,質問他:「這都是你的手段罷了。你裝可憐,你來求我——因為你想娶我,想讓我嫁給你!

「嫁給你做什麼?你自己被困在東京,你要我陪你一起嗎?讓我做你們家主母,做那些我不會做的事嗎?我學不會的事!是不是要日日催著我去學,你這麼壞——

「你說喜歡我的自由,可你要困住我,讓我變得不自由!」

張行簡微微鬆口氣。

她的話不讓他著急,反而讓他發覺了她的動搖。

他實在太聰明。

他實在太清楚這一切——

他清醒地沉淪於這段感情,他不允許自己稀里糊塗,他清楚地看出沈青梧的掙扎。

張行簡輕聲:「誰告訴你,我要困住你?」

沈青梧不說話。

張行簡問:「博容嗎?」

沈青梧目光微微閃爍。

張行簡嘗試著走向她,怕驚動她:「他才是騙你的那個。梧桐,我想娶你,是因為我喜歡你。我想娶你,其實是非常難的——你我都知道,張家不會喜歡你。」

沈青梧冷笑。

張行簡:「你莫要生氣,聽我說下去。我明明知道我們家不喜歡不接受,我仍想娶你,自然是因為我想好了所有退路——

「梧桐,我如今是我們家掌握話語權的那個人。不久之後……如果我計劃順利,張家沒有人能夠阻攔我。我不用你待在內宅,為我做什麼賢內助——我可以自己來。

「梧桐,你說我自大也好,說我矯情也好。我確實有能力處理好這些事,不用你操心一點。我們家的人,包括我姐姐,都絕不會去煩你,去打擾你。我保證我這裡的阻礙,只會在我這裡解決。

「你依然可以做你的將軍,做你的英雄夢。我希望你和我回東京,希望你進入金吾衛……因為我想經常可以看到你。難道益州和東京對你來說,區別很大嗎?其實並沒有。你討厭東京是因為它有太多不好的回憶,可是只要我們在一起,東京會給你美好的記憶。

「你若不想和我回東京,想留在益州。我其實也能接受。如果你不願意時時去看我,我來見你也無妨。只是我需要布置一些,需要一些時間準備。我是一定要常常見到你的。」

沈青梧震驚看他。

她以為他只是用那些手段想著怎麼騙她嫁他,原來他都在考慮日後如何相處,住在哪裡么?

張行簡沉靜無比:「我喜歡一個人,必然是一生一世不變心。你若擔心我變心……我想以你的脾性,你應當不會擔心我變心。但你倘若擔心,你可以用你想要的方式確保你的安定。

「你生氣我以前的所為,那就給我時間補償你。我讓你傷了多久的心,便可以用更長的時間來撫平傷痕。你可以想像——梧桐,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難道不開心嗎?

「開心真的戰勝不了不平嗎?

「你對我一點都不喜歡嗎?一點都不想要我了嗎?我們可以用溫和些的方式解決這些問題——

「梧桐,求你原諒我。求你給我機會,求你承認我的愛,求你願意接受我的心。

「我不缺耐心,你不缺勇氣。為什麼不嘗試一下呢?」

沈青梧怔忡著。

她恍恍惚惚,被他所迷。

他一步步走向她,她確確實實在某一刻心動,在某一刻去順著他的話,想像若是她接受,若是他們在一起——

那個會逗她笑會與她開玩笑的郎君,那個躺在被窩中任由她玩弄怎麼也不生氣的郎君,那個興緻起來會與她一同坐在街頭髒兮兮的攤位前喝酒、討價還價的郎君……

那個非常隨便的月亮。

那個從雲靄間落入塵埃的月亮。

他乾淨剔透,也臟污有濁。他不是完美無瑕的皓日,他是雲霧遮擋的明月。

他放棄過她。

他不理會她。

他對她笑,輕輕地叫她「梧桐」,一遍又一遍地懇求……

帶著誠意而來,前所未有的認真。

沈青梧真的感覺到了——

張行簡走到她面前,她仍在出神著,仍沒有推開他。

他便向前伸手,輕聲:「梧桐。」

沈青梧向他看來。

張行簡:「我們試一試。不喜歡了你再換,喜歡了你就一直擁有。好不好?」

他誘惑她。

淅瀝雨中,不撐傘不躲雨,他從樹下走出,用那張好看清雋的面孔面對她,用她喜歡的笑容,用她心軟的方式,用糖衣炮彈轟炸她……

世上有幾人能抵抗張行簡呢?

有幾人能面對張月鹿而面不改色掉頭就走呢?

張行簡睫毛如翼,唇紅齒白,容貌秀美。他誘哄她:「試一試,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

沈青梧心中仍有一團霧。

但她被他迷惑。

他對她有致命的吸引力。

她茫茫然然地看著他伸出的修長的手指,她被他吸引,她生出一些渴望與動搖,她顫巍巍地伸出手指,想碰觸他手指,想試圖走出自己的圍城……——

指尖相挨。

天上一道悶雷驟然響起。

雷電劈下。

張行簡沒有反應過來。

卻見面前眼中藏著霧的沈青梧眼神瞬間清明,她指尖一顫。

他意識到什麼,伸手想握住。

但沈青梧將手縮回。

她問他:「你知道天打雷劈的滋味嗎?」

張行簡血液僵凍,周身發冷。

他此時痛恨自己對她的了解——她在說她的誓言。

「如果我不幸嫁了張行簡,那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永墮地獄生生世世不得解脫。」

此時此刻,沈青梧問:「你知道我的誓言嗎?」

天上悶雷,再一次轟下,照亮二人同樣蒼白的臉,烏黑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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