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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4 章

天龍二十五年,是混亂的一年。

益州軍的統帥博容成為了叛賊,被押往東京。但是益州軍卻在那場戰爭後,到了李令歌手中。

李令歌撐著拐杖走出那片大山時,何止沈青梧跟著她,楊肅等將軍、兵士也跟隨她。

張行簡帶來的人不敵益州軍,他們的撤退逃走,給了李令歌時間。

從今往後,李令歌只能一步步往前走,她沒有後退的路了。

臨時搭建的帳篷中,大夫才給李令歌包紮了傷,李令歌沒有休息的時間,便含淚召集所有跟隨她的將士。

她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說到傷心處,更是淚落連連。

經歷戰爭的將軍們站在小小的帳篷中,被帝姬的心酸說得憤慨萬分。

李令歌斥責東京那位昏君:

「……他任性妄為,試圖殺我也罷,卻為了殺我,而挑起隴右軍與益州軍的矛盾。容哥被張行簡抓走,益州軍的羞辱還不夠嗎?

「我雖是女子,可我也知天下大益,知民生,知疾苦。我不欲挑起戰爭,只想讓百姓們回到少帝當政前的日子……起碼那時百姓過得並不差,戰爭的對象是西狄,而不是內部消耗……

「希望諸將陪我一同走下去,希望諸將陪我一同救回容哥。但我也知戰爭對民生有害,所以我會對少帝百般忍讓,我也知諸位未必信任我,我們且看看吧。」

沈青梧在將軍中,聽李令歌哽咽著說服將士跟隨她。

李令歌說——民生故如此,誰令摧折強相看?

沈青梧隱隱約約中,回想到了博容。

博容最初教她讀書,教的正是這句詩。

日出之時,滿山大霧,他讓她晨跑,教給她每日晨練的習慣。他還坐在日光下,將這句話教給她。

沈青梧問他這是什麼意思。

博容那時說:「你日後就明白了。」

這是少有的她有問題、博容未解答的記憶。

沈青梧記得博容那時的神情——他目光迎著灼灼升起的紅日,紅日的光刺得人眼痛,刺得人眼酸落淚,但是博容一直那麼看著。

沈青梧此時開始明白。

什麼叫「民生」呢?

那是博容背叛了的理想。

那是博容在遇到她後,就開始背叛的少時志氣。

所以博容不教她什麼是「民生」——他無顏教她。

明明知道一場戰爭會給百姓帶去怎樣的災禍,博容依然走了這一步棋。帝姬說想殺她的人是博容,張行簡說為什麼你總是懷疑我……

沈青梧慢慢想,那麼,就是博容吧。

博容想摧毀一切吧?

那個狐貍和幼獅的故事……困住了他一生,毀掉了他一生。

可是旁人都能指責博容,沈青梧拿什麼指責他呢?他雖有目的,卻也確確實實將她從泥沼中拉了出來,帶給她新生。

沈青梧只是覺得累。

原來愛和恨,都這麼讓人疲憊。

「阿無。」

出神的沈青梧被李令歌輕柔的聲音喚醒。

沈青梧擡頭,發現帳篷中的將軍們已經離開了。靠坐在榻邊、渾身纏著白布包紮傷口的李令歌,已經眨掉了那虛偽的眼淚,望著她笑——

李令歌告訴沈青梧,她不打算繼續發動戰爭,和東京對抗。

李令歌想先收服南方州郡的官,想先穩住自己的戰利品。她認為自己是有時間的——東京和隴右軍剛經歷一場戰鬥,朝廷必然要審判博容,張行簡帶著談判的目的卻收到一個失敗的結果。

李令歌微笑:「我了解我那弟弟,他氣急敗壞,只想殺掉讓他不如意的人。張相要與他斗就要花費很長時間……阿無也許不知道,身為皇帝,即使你昏庸無道,也有一群忠臣前來效忠。

「我弟弟是這樣的。我與他鬥了多年,孔業與他鬥了多年,現在輪到張相嘗一嘗我們曾經嘗過的滋味了。而這段時間,正是我休養生息、收服南方州郡的時間。

「阿無,益州軍如今都聽我的,我的手下之前也策反了南方一些州郡……但是仍有些不順應我的。我不想發動大戰,我也希望用最簡單的方式解決所有問題。阿無,你留下來幫我,好不好?」

沈青梧問:「你說你是我師姐,你剛才在將士面前說了『民生故如此』這句詩。我想問你,你真的相信嗎?」

李令歌眸子微縮。

李令歌平聲靜氣:「我相信。」

她斟酌字句,緩緩說:「我少時就受這樣的教育。在我弟弟玩泥巴的時候,我就跟著容哥讀書。我曾經天真地以為只要我有理想,我就能按照我的想法去治理國家。

「但是容哥的父親訓斥我,問我為何霍亂朝綱。

「我那時大約十四歲吧?我轉頭看看我那個只有四歲的弟弟。」

李令歌笑容很淡。

李明書在拿著小劍,戳著木偶人,叫嚷著那些不聽他話的人都去死。李明書剛剛讓人把一個不聽話的大臣打入大牢要處死,張太傅就反過來質問李令歌,問李令歌為何霍亂朝綱。

李令歌做什麼了呢?

她不過是在讀書,不過是對朝政提了幾句意見。她在張太傅眼中,卻比不上她那個弟弟。

而這些事,在李令歌的成長中,佔據了太多太多的精力。李令歌隨手能舉出一大串例子,來證明自己並沒有沈青梧想得那麼「徒有野心」。

但是李令歌也覺得疲憊。

博容推她下山的事,理智可以接受,情感不能接受。

可情感是世上最無用的東西。

此時此刻,李令歌疲憊地看著沈青梧:「阿無,想達成目的,不能只會『仁』,還得『狠』,要比你的對手更狠。你可能確實不喜歡我吧……雖然我儘力拉攏你,雖然我一直覺得你應該是我的盟友。」

李令歌陷入沉默。

她想起來,當她發現有一位女將軍時,自己的驚喜。

她那時真以為自己找到了同盟。

但是這麼多年,她始終無法籠絡到沈青梧。

而今,李令歌明白原因了。

那年帝姬府上,救走張行簡的人,是沈青梧;不久前的斷壁上,與張行簡情斷義絕的人,也是沈青梧。

而當初不動聲色地將沈青梧這個名字推舉給帝姬的人,叫張行簡。

原來很久很久以前,命運就在暗中牽線了。

李令歌手扶住額頭:「張行簡的事,我很抱歉。我那時若知道你喜歡他,我就會放手……」

她不會為了一個男人,放棄盟友。

沈青梧打斷:「我不喜歡他。」

李令歌無聲地笑一笑,不置一詞。

她沉吟著她還能如何說服沈青梧時,沈青梧問她:「你方才在幾位將軍面前說的話,都是假話吧?」

沈青梧那麼冷淡,李令歌便也平靜。

李令歌反問:「不全是假話。你指的是哪一句?」

沈青梧看著她:「救出博容那句話。」

李令歌沉默。

沈青梧變聰明了很多:「你知道益州軍上下都信服博容,博容被擒,大家義憤填膺。你若是在此時說要救博容,將士們會更加信賴你。

「可是我記得,你之前和我說,推你下山崖的人是博容。你會原諒嗎?」

沈青梧淡聲:「如果是我,我就不會原諒。」

李令歌繼續沉默。

她看著沈青梧,開始感覺到沈青梧的可怕:這位女將軍直覺的敏銳,窺探她真實的內心,讓她無言以對。

李令歌淡問:「你想如何?」

沈青梧:「我可以跟著你,幫你打天下,幫你收服你想收服的人。我反正沒有更重要的事做,你說你在乎百姓,那我就看一看你是如何在乎的……這些事其實都和我沒什麼關係,但是我覺得我應該這麼做。

「我跟隨你的條件是,你不能殺博容。」

李令歌眯眸。

她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沈青梧說:「博容確實……變得和我記憶中的他不一樣。但是他過得很苦,他每天都在煎熬。我覺得他不想殺你,他一定有他的難處。

「他也騙了我。他騙我跟在你身邊,騙我在不知情的時候就承諾他,讓我保護你。他也不想當什麼統帥,不想做什麼博容了……我對他的感情,其實是一點點在被消磨的。」

沈青梧低下頭。

沈青梧想,或許,感情的消磨,正是博容想要的。

張家的郎君把算計人心當做吃飯喝水,張行簡算盡一切,博容是太陽,博容應該比張行簡更厲害吧。

所以這所有糟糕的結果,應該都是博容要的。

要人恨他,要沒有人站在他那一方,要世人憎惡他遺忘他,要拋卻所有,放棄所有。旁人的算計是為了更好的未來,博容的算計卻是為了更糟糕的未來。

他給自己定了死罪。

沈青梧說:「我不會再聽他的話,不會再與他合作,甚至不會再去見他、救他。他這樣的人,要什麼,我是不明白的。可他與我師徒一場,我想給我們留一個乾淨的結局——

「殿下,若是你承諾我,事成之後,你不殺他,我便願意跟著你走一遭,看一看你想要我看的風景。」

李令歌閉目。

燭火照在她昳麗得近乎妖冶的面容上。

那一抹蒼色,何其可悲。

李令歌最終承諾:「好,我不殺博容。但是我用其他方式對付他的時候,你也不要再插手。阿無,我不喜歡有人跟我搶博容——哪怕是我想要拉攏的你。」

沈青梧淡然應了。

博容會迎來李令歌什麼樣的報復呢?

沈青梧不在乎,不想管了。

她與博容的師徒情誼,就這麼……停下吧。

他不要她了。

那她也不要他了。

沈青梧走出帳篷的時候,腦海中不自覺想到了張行簡。她快速讓自己不去想。

人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

這正是沈青梧要的。

張行簡如何傷心,如何恨她,她都不在乎了。就讓那輪月亮重新回到天上吧,就讓那輪月亮嘗嘗她曾有過的感受,然後與她徹底斷絕干係吧。

沈青梧就要這樣!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她無所謂——

天龍二十五年,南北並未發生戰爭。

正如帝姬判斷的那樣,在帝姬忙著收攏南方州郡的忠心時,少帝在朝中大吵大鬧,氣勢蠻橫要殺人。

少帝還不知道博容就是張容。

他聽說益州軍統帥毀了他要帝姬回來的計劃,張行簡談判失敗,就要殺益州軍統帥。但是與此同時,帝姬不會回來了,又讓少帝喜出望外。

幾個月時間,少帝像是一個矛盾十分的人。

他想起來時就要殺博容,要算賬;想不起來時,就要搜刮天下寶物送入東京,要秀女們重新入宮陪他。

他指責沈家不會打仗,逃跑回來。他膽戰心驚數月,發現益州沒有對朝廷出京,便又放下心,覺得姐姐不過如此。

少帝放心地開始玩樂,開始殺人,開始要求沈家交出沈青葉,他就要沈青葉入宮當皇后。

他洋洋得意,不忙著解決南北分裂的事,反而要大張旗鼓操辦自己的登基大典。

張行簡制止了少帝一些荒唐行為。

張行簡也用一些條件,從少帝那裡換回了博容,將博容關押在了張家。少帝對此並無不滿——張相剛送了他兩個美人呢。

益州軍統帥嘛,只要不放出來,想關到張家,就關去吧。

張行簡卻無法讓朝局回到帝姬沒出走之前的「天下太平」。

也沒有太複雜的原因,不過是——張行簡在病著。

從益州回來後,這位年少時就大出風頭的張家月亮,就一直在斷斷續續地生病。

身體好的時候能處理些政務,身體不好的時候,張行簡窩在張家古宅中,連房門都出不了,更罔論教導少帝了。

朝臣們失落,本以為回來的會是意氣風發的青年宰相,沒想到回來了一個病秧子。

朝臣們紛紛去張家拜訪,隔著帘子與屏風,他們看到一個少女依偎在榻邊,為張相扎針。而張相披著氅衣昏昏而睡,瘦削單薄,如一縷蒼白月光。

眾臣聽說,詭計多端的女將軍沈青梧給張相下了蠱,讓張相痛不欲生,求死不得求生艱難,只能用藥和針養著,卻治不了根。

臣子們發愁。

難道就要這麼看著帝姬分裂大周,而坐視不管呢?

難道就要看著少帝胡作非為,他們上個摺子委婉提建議,都要被押入大牢,狠狠打一頓嗎?

張相的病,到底何時才能好全呢?

抱著這種期待,張家被人不斷地送良藥,送神醫,還送了些神神叨叨的巫師。

苗疆小娘子在張宅叉著腰罵街,罵聲噼里啪啦,卻如唱歌般婉轉動聽:「什麼巫師?都是假的!我們苗疆解不了的蠱,我不信他們解得了。」

這位小娘子轉頭又發愁地與張行簡抱怨:「你快讓你夫人回來吧,你們夫妻快點去我們苗疆吧。我已經跟我阿爹阿娘認錯啦,他們在想辦法解蠱啦——但是,你們夫妻人不到,我阿爹阿娘也不能隔空給你們解蠱啊。」

她眼珠轉動,發愁死了:「母蠱不到,子蠱怎麼可能出?你夫人根本不顧你死活嘛。」

張行簡睡在帳中,聽她抱怨連連,並不出聲。

從益州回來,他變得沉默很多。

也許是一直在養病吧。

張文璧都幾乎沒見過這個弟弟了。

博容回來,被關押起來。旁人不知其身份,張文璧豈會認不出自己的兄長?

她見衛士們將博容關入家中牢房,用鐵鏈困住門窗。不見天日的房間中,關著她的兄長。

張文璧驚愕震怒,要見張行簡,問他是什麼意思,怎麼敢這麼對兄長?

可是張行簡不見她。

張行簡的衛士們守在月洞門前,都不許張文璧進入張行簡的院落。

他們全都效忠張行簡:「抱歉,二娘子。我們郎君病著,不是重要的事,他都不接見。」

張文璧想反問兄長哪裡不重要了,但是她不敢叫破張容的身份,只能壓下火。

張文璧每日去張容被關押的地方轉悠。她見不到兄長,也見不到弟弟,她開始日日恐慌,總覺得有什麼事,在自己不知情的時候發生了。

張月鹿不再是那個順她意的三郎了。

在這樣的時候,初夏時期,長林從南下東躲西藏,回到了東京——

張文璧又一次地在關押張容的院落前徘徊,與那些衛士爭執,想見張容一面。

張文璧聽到後面侍女驚慌的請安:「三、三郎來了。」

張文璧回頭,看到了她許久未見的弟弟。

她吃了一驚。

林木蔥鬱,廊下藤蔓交錯,重重花葉下,日光白斑落在廊道上,張行簡與長林一前一後,從陰翳與光華交錯的地方穿梭而來。

張行簡穿著極為寬大的古青色文士袍,木簪束髮,清古十分。

走動間袍袖大揚,日光落在他面上,讓他看起來清拔修長,俊逸萬分。

但是隨著他走近,張文璧便發現弟弟瘦了很多,蒼白了很多,零落了很多——莫非朝野間那個傳聞是真的,弟弟真的被人下了蠱,真的病得下不了床?

既然下不了床……怎麼今日就下了?

而且,他面色清淡,唇微微抿著。

對於一個性情極好的人來說,這已經是他的極限了。張文璧輕而易舉地看出張行簡在忍怒。

什麼樣的事,會讓這個弟弟發火?

張文璧喚他:「張月鹿。」

張行簡看到了張文璧。

他身後的長林倉促地向張文璧行禮,張行簡對張文璧頷首一下當做行禮,一言不發地擦肩而過,並未停步。

張文璧看到衛士們打開了院落門,張行簡進入了關押兄長的屋子裡,門重新關上。

張文璧怔怔然,悵然若失地坐下。

長林沒有跟進去,長林安慰她:「二娘子莫要多心。郎君是有重要的事情與博帥談,才顧不上理會二娘子……」

張文璧擡頭,問:「兄長……博帥,是否與三郎吵架了?他們之間,發生了些事?我不能知道?」

長林默半晌。

長林想到查到的那些證據……那些把張行簡氣吐血的證據。

長林低聲:「娘子還是不要知道為好。娘子只要知道,郎君是一心為張家的。」

張文璧不傻。

張文璧坐在廊下,跌了下去。夏日日光明明灼燙,她周身在開始發冷。

長林的意思,難道是說,張容要毀了他們家嗎?

她的兄長……她少時嚮往仰望的人,不知為何變成了另一人的人,要毀了他們家嗎?——

博容被關押的地方,是一個空間極小的書房。

門砰然推開,張行簡與日光一同躍入。

博容擡目間,門重新關上,張行簡手中的卷宗紙張,如羽鶴般,轟然向博容砸來。

張行簡震怒:「你與孔業聯手,與少帝聯手,對付帝姬……是你造成今日的結局!」

所有證據終於查出來了——

博老三那裡的信件字跡,即使博容模仿得十分好,但是博老三是左撇子,那些信的字跡卻不是。

這些年,和孔業聯手的人,從來不是被無辜犧牲的博老三,而是藏在暗處的博容。

張行簡從朝廷走入民間,孔業要除掉張行簡,博容出了一份力,博容提供了張行簡的動向。博容還讓沈青梧過去,看能否讓沈青梧配合自己。

博容當然不是要殺張行簡,但博容是要阻礙張行簡的計劃,阻礙帝姬歸朝時間,阻礙張行簡歸朝時間。

連張行簡與沈青梧的情意,都被博容算了進去。

什麼騎士什麼博老三什麼死了太多的人……都是博容為了阻止張行簡回朝的手段罷了。

而博容的目的,就是要分裂南北,要帝姬和少帝分心。

張行簡看著坐在角落裡的那個男人,控制著自己的脾氣:「孔業那裡也搜出了信件,也是不一樣的字跡。我真是小看了兄長,不知道兄長會的字跡這麼多。難怪你能當太傅,難怪你少時那麼光彩奪目!

「你與孔業合作,幫著少帝迫害帝姬……帝姬恐怕不知道,逼迫她的人,一直在她身邊吧?

「我趕回東京,和少帝談條件,給出誠意,要阻止戰爭……眼看就要成功,你便破釜沉舟,讓帝姬遇害,點燃將士的怒火。

「十萬益州軍!成了你分裂大周的工具!」

博容淡淡看著張行簡。

博容溫和:「還有呢?」

張行簡目不轉睛:「我還查到了你父母身死的真相。他們不是被人殺死的,他們是自盡!一個衛士東躲西藏裝瘋賣傻多年,還被你關起來,但是長林找到了那個人,將那個人帶了回來。

「張容,你早就知道你父母身死的真相了,你早就知道你被愚弄了。」

博容垂目淡笑。

張行簡:「我思來想去,終於明白——你恨少帝,也恨帝姬。你對帝姬的感情更複雜,你想她死,所以你殺害她;你又不希望她死,所以你從我身邊搶走了沈青梧,讓沈青梧去保護帝姬。

「你在給帝姬鋪路是么?

「所有人都是你的工具,天下黎民都不被你放在眼中,你要少帝身敗名裂,你知道少帝治理國家會治理成什麼樣,你要扶帝姬登位……滿天下人,沒有人以為帝姬能走到那一步!

「只有你在幫她,用自毀的方式幫她。」

博容不語。

張行簡雙目泛紅:「難道天龍二十年,你遇到沈青梧開始,就開始算計她了嗎?從那時開始,梧桐……沈青梧,就是你的工具了嗎?」

博容垂下眼,淡淡笑了一笑。

他說:「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張月鹿,你能如何破我的局呢——

「風起於青萍之末,一切都來不及了。」

張行簡定定看著他。

張行簡緩緩說:「你這麼做,帝姬依然會恨你。」

博容微笑。

博容靠著牆而坐,日光投在他身前三寸,但他本人完全掩入了黑暗中。

博容道:「我不在乎。」

他閉上了眼。

這世間,他算到了極致,已經疲累萬分。每一次閉上眼,都想昏昏而眠。

每一次重新睜開眼,都覺得累。

什麼情啊愛啊誓言啊仇恨啊……都隨風飄去吧。

他還活著,是為了看一出結局。

博容坐在黑暗中,看著空氣中漂浮的塵埃:「張月鹿,你是很聰明的人。我像你這麼大時,沒有你這樣的好運氣。我現在什麼也做不了了,什麼都是你的了。要給家族名譽,要成為什麼樣的人,要天下走向什麼樣的局勢……接下來下棋的那個人,是你了。

「我很抱歉將這出亂局交給你,我沒什麼要求,讓我看看這齣戲的結局便是。

「帝姬是生是死,這個國家會迎來什麼樣的未來……我只想看到結局。看到結局,我不用你們做什麼,便會赴死的。

「我活這麼一遭,不想什麼都留下不了。是好是壞,我總想看一眼,才能去……陪我父母。才能下地獄,與大家團聚。才能看著他們,告訴他們——我這漫長的一生,終於結束了。

「我想問一問他們——是否滿意。」

博容看著張行簡:「月亮,我真羨慕你。」

——你有大把的機會。

而黃昏天暗,太陽要永遠落下地平線了。

懸掛於天的,應該是包容一切寬容一切的月亮。

眼中無法蒙沙的太陽,要落幕了——

張行簡望著博容:「世人總說沈青梧是瘋子,你才是徹頭徹尾的瘋子。」

博容反問:「誰不是瘋子呢?你不是嗎?」

博容傾身,含笑問:「張月鹿,敢不敢瘋一場呢?贏了得到一切,輸了失去一切。人生如戰場,情愛亦如戰,你還敢入場嗎?」

張行簡立在書宅中,垂目不語——

天龍二十五年除夕。

天上悶雷不住。

黃昏之時,張行簡扶著牆,慢慢回府。

天上悶雷每炸一聲,張行簡臉色就白一分。

長林見他虛弱至極,心痛無比:自益州回來,郎君就害怕了落雷聲,得了心病。

那雷聲有什麼可怕的?

可怕的是讓郎君患病的混蛋。

長林心裡將那個混蛋罵來罵去,暗恨自己心軟,當時還覺得那人嫁給郎君也不錯。那人卻是死也不嫁郎君,還把郎君害成這樣。

「三郎。」

清婉女聲顫顫。

在府門口停步的張行簡回身,看到黃昏暗光下的沈青葉與秋君。

沈青葉向他屈膝行禮。

少帝要迎她當皇后,沈家逼迫她,她求助無門。再等下去,就來不及了。

沈青葉輕聲:「三郎,能否請你助我一件事……請你娶我,我有一計劃,想逃離這一切。」——

益州之地,沈青梧趔趄回來,得到李令歌召見。

沈青梧受了不少傷,失了許多血。她昏昏沉沉,回來只想睡大覺。

李令歌說:「你可知江湖有一殺手組織,秦月夜?他們說,願意歸順我,只要我幫他們從東京救人……阿無,你願不願意去東京一趟,幫我策反張行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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