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梧剛剛從江陵返回益州。
李令歌想改朝換代,不想殃及普通民眾。最好的法子,就是控制各地州郡郡守、太守。
沈青梧帶兵走這麼一趟,便是去江陵那邊幫帝姬收服那邊官員,為帝姬所用。中間出了些意外,江陵的當地官員性烈且忠,依城而戰,誘敵深入,沈青梧等人被騙。
他們花了些代價,收服江陵。為了阻止炸、葯爆炸,沈青梧也受了重傷。
但是沈青梧不願意多說。
她回來後被李令歌召見,沉默地聽著李令歌的新計劃——
「你妹妹……就是沈青葉,要成為李明書的皇后了。但是沈青葉不願意,向『秦月夜』求助。『秦月夜』這種殺手組織,本有規定,絕不插手朝廷事務。這次不知道為何,他們想要插手,便向我投誠。
「阿無,我最信任你了。我希望你能替我走一趟東京,救你妹妹,順便……若是你能見到張行簡,幫我策反張行簡。」
李令歌試圖說服她:「我知道你和張行簡的舊事,但是若想花最小的代價,不累及平民而達成目的,讓他們的宰相為我所用,便是最簡單的。」
沈青梧擡目。
她冷冷淡淡:「我不去。」
李令歌沉默一瞬。
她微微笑一笑。到她這樣的地位,平時已經沒有人敢忤逆她。沈青梧倒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可誰讓李令歌需要這位女悍將呢?
李令歌寬容道:「不願便不願吧。我想其他法子。」
沈青梧:「不如我給你一個法子。」
李令歌詫異,沒想到只會打仗的沈青梧還會獻計。
她饒有趣味:「什麼法子?」
沈青梧目光平平:「沈青葉入宮當日,派人混入儀仗隊,刺殺少帝。」
李令歌猛地站起,眸子驟縮。
她震驚萬分——饒是她自己如此膽大,她也沒想過在眾目睽睽之下刺殺皇帝。
千軍萬馬之下,如何逃生?
李令歌:「你知道這有多危險嗎?!」
沈青梧不知道她在激動什麼。
這麼多年,沈青梧哪一次不是從腥風血雨中殺出來的,沈青梧並不覺得自己的主意有多瘋狂。
李令歌溫和給她解釋:「可是沒有人有那麼大的本事,一舉殺了少帝,而不被人抓住拷打。」
沈青梧手指自己。
沈青梧淡聲:「怎麼,怕名聲不好聽?即使事情敗露,那也是我的名聲不好聽。你不是說想用最小的代價贏嗎?這難道不是最小的代價?
「只要少帝死,皇室那些成員良莠不齊,誰能一下子跟你抗衡?殿下,你說你希望百姓不受你們戰爭的波折,該不會是哄騙我的吧?
「難道你是一點壞名聲都不想擔?」
沈青梧說話,真是不好聽。
李令歌:「我不是那個意思。」
沈青梧想一想,從另一個角度思考:「你大可放心,我就是入天牢,被拷打,也不會出賣誰。不放心的話,世上可用的毒不是很多嗎?隨便給我用上便是。」
李令歌目光複雜地看著她。
沈青梧真的一點不在乎生死,是么?
沈青梧道:「我幫你做這麼危險的事,事成之後,讓我休息休息養傷,不過分吧。」
李令歌說:「不過分。但是阿無……我並不想讓你一次次做出大犧牲,我也不會給你下毒。要不算了吧,你剛從江陵回來,聽說受了傷……」
沈青梧並不在意:「無所謂。」
她想睡覺。
想休息。
但是只有沒有戰爭,她才能休息——
李令歌召集將士討論,看如何配合沈青梧這個瘋狂的計劃。
不提益州那些將軍如何被沈青梧的計劃嚇到,在東京的張家古宅中,張行簡在書房中,也聽到了一個計劃。
沈青葉與秋君登門拜訪。
沈青葉十分羞愧且不安,她知道沈家給張行簡招惹了多大麻煩,也知道自己姐姐和張行簡的過往。可是偌大皇城,人人閉門,她一個背靠家族的弱女子,想逃出生天,似乎只有張行簡有可能幫她。
沈青葉低著頭:「……我並不是真的要三郎娶我。只是皇城之中人人自保,只有三郎能讓少帝收斂一些。三郎舊年又與我定過親……若是三郎向少帝開口,少帝說不定會將我讓給三郎。
「成親當日,秋君說,『秦月夜』會派殺手來幫我們逃離。只要三郎放過我們……」
她也覺得難堪,覺得為難張行簡。
她跪在地上,鼓起勇氣:「我再不會出現在東京,出現在少帝與三郎的視線中。我、我這些年攢的所有錢財,都可以贈予三郎……還有『秦月夜』,也會……」
但是除此之外,她沒有什麼東西是屬於自己的。
父母雙亡後,寄人籬下的她,想要逃出樊籠,本就難上加難。
可是秋君說,試一試。
她、她……她確實想試一試。
張行簡靠著貴妃椅,沉靜地聽完沈青葉的話。
張行簡聲音清淡,與往日的溫和略有不同,而這點細微的不同,尋常人是聽不出來的。
至少沈青葉便聽不出來。
沈青葉只聽到張行簡說:「只靠一個殺手組織,就想從東京救人。不太可能吧?有其他計劃吧?例如——『秦月夜』投靠了誰,準備和誰合作?」
張行簡望向沈青葉,笑一笑:「我再猜一猜,是帝姬吧?帝姬和『秦月夜』聯手了?」
沈青葉面白無色。
秋君候在書房外,不知道這位郎君的可怕。而書房中跪著的沈青葉遍體冰涼,明白自己根本瞞不過張行簡。
張行簡淡淡想著。
帝姬要出手了?唔,這倒是一個好思路。只要帝姬敢派人來東京,張行簡就可以保證讓對方有來無回。
但是……張行簡沒有想清楚,自己確實要輔佐李明書這樣的皇帝嗎?
博容算了那麼多,有一件事沒有算錯——李明書不是一個好帝王,甚至連一個平庸帝王都談不上。平庸帝王不會動不動殺人,動不動要加稅,動不動要修建豪宅高閣,供他賞月看花。
李令歌蟄伏多年,從不勸誡李明書,等的就是李明書一點點長大、暴露本性的機會。
這對姐弟,都不是什麼好人。
可是帝王不需要是好人。好人當不了帝王。
十分野心中但凡有五分考慮過民眾,就足以在史書中留仁賢之名了。
張行簡只了解那個把持朝政的帝姬,他不清楚李令歌的野心比他想的還要大,也不清楚李令歌對天下人的態度。博容將爛攤子交給他,殺帝姬或幫帝姬,護少帝或除少帝,全看張行簡想如何……
殺人的刀握在手中時,更應該小心調轉刀鋒方向,更應該控制好自己才是。
這是張行簡從小受到的教誨。
這也是博容拋棄了的教誨。
張行簡安靜無比地想著這些,判斷著這些。
天外的悶雷聲仍一道又一道地響徹,每響一聲,他就頭痛增一分,心臟抽搐增一分。痛得太厲害時,張行簡分不清楚是心理作用,還是蠱蟲又在作亂。
他心知肚明這是那個誓言的後遺症。
他從不信什麼誓言……可是沈青梧逼著他,竟然相信了一個荒唐的「天打雷劈」的誓言。
如果他想擁有她,必須要天打雷劈才算破誓嗎?
不然她就會一直被困住,是么?
沈青葉跪在地上許久,連張三郎的呼吸都幾乎聽不到。她的勇氣消退得快,輕聲:「郎君?」
張行簡從千思萬慮中收回思緒。
他望著沈青葉微微笑:「想逃離的勇氣值得稱讚,敢向我求助、知道我會是唯一助你的人,可見娘子聰慧不減。」
沈青葉不明白他的意思。
張行簡平聲靜氣:「但是這個主意,我拒絕。」
張行簡平靜:「抱歉,我不會再談什麼聯姻,不會再娶娘子了。」
沈青葉:「這是假的,我不是真想……」
張行簡:「我明白。我只是不想再用我的姻親做文章了。」
沈青葉怔忡,又隱有猜測。
張行簡淡淡笑一笑:「我確實一向不將姻親放在眼中,不將情愛放在眼中,所以一貫是能用就用,只要達成我的目的,娶誰不娶誰,我都無所謂。只是現在不能再那樣了。」
他想起很多無意的時刻,沈青梧說,你是沈青葉的未婚夫。
即使張行簡一遍又一遍地解釋、否認,沈青梧心中始終認為自己搶了沈青葉的郎君。
沈青梧始終將她自己擺在惡人的地位上,覺得她罪大惡極,覺得如果不是她,張行簡會和沈青葉成為一對神仙眷侶。
而今,張行簡告訴沈青葉:「我不能再給人誤會的機會了。」
沈青葉:「因為姐姐……」
張行簡沉默。
沈青葉唇輕抿。
她想問張三郎和沈青梧的關係,想問難道張三郎真的喜歡她姐姐——話到口邊,沈青葉問的是:「姐姐還會回來嗎?」
張行簡沉默。
他半晌說:「會的。」
他說服自己:「她總會來的。」
他不信沈青梧一點不愛他。
如果她當真狠心到一點都不愛他的程度——他被「同心蠱」折磨死之前,他也一定要告訴她,一定要沈青梧回來見他一面。
算計、思考、計策……
這都是沈青梧痛恨他的一部分。
張行簡也想改。
可他不知道該怎麼改。
他始終養病,始終沉默,始終消沉。是因為他不知該如何是好,不知該怎麼再次面對沈青梧,怎麼和沈青梧相處。
他喜歡的娘子,若是討厭他的本性,討厭他的方方面面,他該如何是好呢?
這個難題,張行簡解決不了。
何況她要他受懲罰。
那他便受著便是。
只是……張行簡重複:「她會回來的。」
沈青葉向張行簡行禮,起身說聲抱歉。
她今日無功而返,不打算再說什麼。
臨走之前,沈青葉回頭,望著張行簡誠懇道:「郎君,你若真心喜歡我姐姐,請拿真心去換……我姐姐一生受人蒙蔽,被人擺弄,她喜歡乾淨的、直白的、簡單的關係。
「我以前覺得三郎配不上我姐姐……但是,我不該對他人情感胡亂揣測。我當日在姐姐面前說郎君的壞話,害得郎君和我姐姐分開,郎君事後卻沒有與我算賬……我便知我的狹隘,知郎君的寬容。
「郎君一直很照拂我們,是我們太不知好歹。今日我的到訪,請郎君忘了吧。」
沈青葉要走出書房門,張行簡望著她背影許久。
張行簡開口:「你大婚那日,我雖不能與你們合作,但若到我眼皮下,我會網開一面。」
沈青葉驚愕,回頭看他。
沈青葉雙目噙淚,緩緩俯身向他行禮。
她以為三郎一貫冷血,不偏愛任何人,沒有絲毫人情味。但是不愛任何人的郎君……也許才能平等地關照著所有人吧——
新年的大典,張相因病而沒有參與。
新年的上元節,張相也沒有和帝王、大臣們一起。
大臣們竊竊私語,少帝卻很高興。沒有人打擾他玩樂,實在是好。他就怕張行簡和以前的姐姐、孔業一樣,天天追在他屁股後面,這也不讓做、那也不能做。
在上元節這一夜,君臣賞燈,張行簡提著一壺酒、一些點心,到了一座破廟中,與老乞丐一同喝酒。
一老一少靠著牆,一起看牆外的煙火。
老乞丐做夢一樣,扭頭不斷看旁邊的年輕郎君。
老乞丐重複:「所以大家說的是真的……張家三郎,就是你,你真的當宰相了?你才二十多吧,這麼年輕……」
張行簡彎眸。
他眼中沒什麼笑意,但這是他一貫為人的禮貌,總是讓人如沐春風。
老乞丐喃喃:「我真沒想到,一直陪我喝酒的小友,當了宰相後,還與我喝酒……哎,就是明年恐怕你就見不到我了。」
張行簡側過臉:「為何?」
老乞丐苦笑:「城隍那邊要拆了這裡,給皇帝建什麼園林,我也聽不懂。但你不是宰相嗎,你不知道?」
張行簡靜一下。
他說:「我不是所有事都知道……」
他畢竟只是宰相,又時常在養病。少帝的一些荒唐行為,他也要過很久才知道。
有時候來得及挽救,有時候來不及。
但是這一次是來得及的——張行簡微笑:「老人家不必擔心,廟不會拆了的,園林也不會建。明年你依然可以見到我,我只要有空就會來喝酒。」
老乞丐一下子高興起來,連說幾聲好。
他本來就是知道張行簡是宰相,才嘗試著提建議。雖然難為情……但是多年小友,不是很隨和嘛。
老乞丐因為自己的小小嘗試而尷尬、羞窘,他覺得自己算計了張行簡,十分不安地彎身,把壺裡的濁酒都倒給張行簡,不住勸酒。
張行簡饒有趣味地笑一笑:普通人面對算計,會這麼不安嗎?
那他的梧桐……
他陷入愴然時,聽到老乞丐和他聊:「小郎君啊,你都當了宰相了,你們家也不催著你成親?這、這人家旁的貴族郎君像你這麼大,孩子都打醬油了吧。」
老乞丐唏噓:「你們家的事鬧得那麼大,我也聽說了……去年你還被下獄,被通緝……我就一直知道你是冤枉的!你這麼好的人,一點不嫌棄我,每年都願意和老乞丐坐在一起,你怎麼會做什麼壞事呢?」
張行簡平靜:「我做的壞事多了。」
老乞丐不悅地瞪他一眼。
老乞丐:「趁著年輕,趕緊追老婆!你就算、就算……算了你長這麼一張臉,恐怕什麼時候都有小娘子追著你跑。我看啊,你必然不愁婚嫁,是每日挑得眼花吧?」
老乞丐擠眉弄眼,試圖活躍氣氛。
張行簡彎眸:「我愁啊。」
他放下酒壺,讓老乞丐看自己另一手提進來的點心。他把油紙包拆開,將點心分給老乞丐吃。
張行簡說:「我有心悅之人,她與我一樣嗜甜,以前總與我搶甜點,怎麼也喂不飽她……」
老乞丐看到他目中的暖意與悲意,還有七八分溫柔之色。
老乞丐不由自主地想到有一年上元節,張行簡和他說一位沈娘子。
此時此刻,張行簡望著油紙包的點心,輕聲:「我買了她喜歡吃的,可她不回來。」
他垂下眼。
他喃聲:「我不知道沒有我在,她今年過年,會怎樣過,是不是又是一個人躲起來,旁人都不理她,不找她。她會不會被人欺負,會不會傻得再次被騙。
「她吃的好不好,穿的好不好……她可有想起我?」——
年歲已過。
一年了,他到底沒有與她見上一面。
他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有可能再次出現的沈青梧,他只能想像,只能做好準備——
在宴會上看到大臣家眷們身上好看的綾羅綢緞,便要為她訂上一身;看到讓人眼前一亮的髮飾金器,就想問一問那些娘子們,去哪裡打造一副;看到二姐哪日妝容好看,他也會拐彎抹角地和二姐套話,問二姐用的什麼香、用的什麼口脂。
他覺得她都會喜歡。
他有時怪她,有時憐她,有時想她想得厲害。
他在過年時,發了昏地想,沈青梧會不會來找他。
會不會他從朝堂上剛和少帝爭吵過,回到家,便會發現牆頭長出了一隻偷偷摸摸窺視他的梧桐。
他不會去驚動她。
他會讓她安靜地長在樹上,再不讓衛士們對她動手。
他買了糕點,買了熱酒,買了煙火……
清清冷冷的古宅中,依然只有他一人獨坐。
他想起老乞丐,只好出來與老乞丐一同喝酒,安慰自己這也是一年。
在世人眼中,這些都很俗氣。可是張行簡知道,沈青梧喜歡這些俗氣。
所以——
梧桐,快些來見我吧——
這一年的上元節,沈青梧與楊肅在行夜路,偷偷潛往東京。
碩大的月亮掛在天上,皓月如霜。
沈青梧想叫同僚們一起看,大家卻昏昏入睡,全無交流。
這是頂好的月下盛景——
天龍二十六年三月,少帝將迎後入宮,婚後,少帝將正式登基。
那傳來傳去的皇后,自然是沈家的五娘子沈青葉。
沈青葉曾與張行簡定過親,如今居然能入宮……民間野間傳言甚多。
沈青梧和楊肅帶著人潛入東京,扮作尋常人在茶樓里吃盞茶的功夫,就聽到了許多不同版本的沈家五娘子和少帝、張相的愛恨情仇。
楊肅咂舌。
一路北上,四處蕭條。反而進了東京,這裡沒有受到權貴剝削影響太深,百姓們還有心情討論少帝的婚事。
楊肅不得不感慨:「當東京百姓真好。」
北方許多州郡都快被少帝拖累死了,東京只在熱鬧辦皇帝婚宴。
楊肅偷偷看旁邊的沈青梧。
他想看沈青梧對張行簡與她妹妹的情愛故事有何反應。
沈青梧的反應是將斗笠向下壓一壓,桌下的腿不輕不重地踹了楊肅一腳:「快點吃茶。吃完茶後,你帶著弟兄們和『秦月夜』的人一同踩點配合。」
楊肅:「你呢?你去哪裡?「
楊肅問了後又瞭然,很擔心她:「你舊傷犯了?這一次你不應該跟我們出來,你傷得不輕,何必來回折騰?」
沈青梧不搭理他這婆婆媽媽的廢話。
沈青梧在一年前,還想過答應楊肅的求親。一年後,她再不和楊肅談那些情啊愛啊的故事。
她對感情一知半解,但她已經明白了很多。
只有楊肅還時不時煩她:「阿無啊,要不你嫁給我吧,別當什麼將軍了。你看你這次傷這麼重還要出來辦差,何必呢?人家別的娘子,在家中綉繡花養養草就好了……」
沈青梧不耐煩地站起,從茶樓二層窗口一躍而下。
楊肅震驚之後趴在窗口找人,熙攘人流中,沈青梧早已不見了蹤跡。
沈青梧卻並不是只讓楊肅去辦事,自己一點也不幹。
這一晚的子夜,清瘦單薄的沈青葉被涼風驚醒,發現窗子半開,屋中多了一個人。
沈青葉要驚叫之時,那人及時開口:「是我。」
沈青梧!
沈青葉捂住心臟,茫茫然地看著從黑暗中走出的沈青梧。沈青葉霎時明白為什麼變動沒有驚動秋君,只有姐姐這麼好的武功,才能瞞過秋君,進入自己的屋舍。
沈青梧穿著幹練武袍,風塵僕僕,扎著馬尾的長髮發尾微卷,如一蓬亂草……
沈青葉眼淚霎時掉下。
她輕輕靠近姐姐,伸手去撫摸姐姐耳後的一道新傷疤……沈青葉:「姐姐,你又受傷了?我、我這裡有葯……」
沈青葉急急要下床給姐姐拿葯,沈青梧握住她手腕,將堂妹按回床上。
沈青梧道:「青葉,你有法子,讓少帝出宮來迎你嗎?」
沈青葉頓時明白一切了,壓著聲音:「帝姬派來幫我們的人,是姐姐?可是,為什麼要少帝出宮……」
沈青梧不想妹妹知道太多。
柔弱的妹妹若是知道她打算刺殺少帝,必然要嚇暈,還會哭哭啼啼讓她三思。
沈青梧便言簡意賅:「這是帝姬的計劃,我無權告知你所有。你若想逃出去,配合我們便是。」
沈青葉懵懂點頭。
她願意配合。
她只是在說那些正事前,靠近姐姐,擁住姐姐脖頸,輕輕用手指再次摸一下姐姐耳後的傷疤。
沈青葉嘆氣:「你太不關心自己身體了……我給你上藥吧,可惜我不知道姐姐會來找我,也不知道姐姐又受了傷,我這裡沒有太好的除疤葯……改日……」
沈青梧沒有聽進去。
沈青梧恍惚地想到張行簡。
張行簡那裡有很多稀奇古怪的葯……
她登時叫停自己亂飛的思緒。
正事當前,豈能想男人!——
可是沈青梧心中當真一點感覺都沒有么?
她人已經到了東京。
她格外熟悉去張家的路,她還知道怎麼繞過張家的衛士,能安然無恙地出現在張行簡的院落中。
她曾很多次抱著憤憤不平的心,去偷偷看張行簡;然而現在,她壓制著所有念頭,連那條街都絕不靠近。
她是來做大事的。
不是來看男人的。
張行簡算個屁。
天下男人多的是!——
三月下旬,少帝在未來皇后的堅持下,出宮迎娶皇后進宮門。
張行簡在聽說沈青葉堅持少帝不出宮、自己便不出嫁時,便明白沈青葉和那位藏在暗處的帝姬,必然達成了新的條件。
張行簡制止少帝出宮。
可惜少帝色迷心竅,又看著張行簡俊逸清雅的面容,想到張行簡和沈青葉曾經的未婚男女關係。少帝生怕張行簡要和自己搶女人,張行簡越是勸,少帝越是要出宮。
張行簡能如何?
他只能親自會一會帝姬這個局,至少,不要殃及無辜——
天未亮,少帝在宮門前翹首以盼,那個討厭的張行簡穿著紫裳祭服,騎上身戴紅綢的高頭大馬。
身為宰相,張行簡需要代替少帝前往沈家迎親。新後在宮門前,才會與少帝相見。
在前一夜,沈青葉便被秋君和沈青梧藏了起來。
天蒙蒙亮,吹拉彈唱的樂曲聲下,張行簡下馬到沈家,一步步走向沈青葉的閨房。
在沈青葉的閨房中,穿著嫁衣、披著霞帔,恬靜安然的新嫁娘,得到喜婆們與侍女們的誇讚。
他們都不知,鳳冠霞帔下的美嬌娘已經在昨夜換了人——
沈青梧冷漠地坐在這裡,大袖中藏著匕首,聽到喜婆高唱:
「吉時已到,張相來了——」
透紅霞蓋下,沈青梧手一下子扶住床榻的扶手,睫毛顫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