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崎嶇,三人再次上路。
楊肅覺得經過昨日雨,沈青梧和張行簡關係變得更怪了。
先前沈青梧就不搭理張行簡;而今,沈青梧已經不是不搭理,是近乎躲避張行簡了。
沈青梧恨不得時時刻刻和楊肅在一起。
楊肅一回頭,便發現後方持著拐杖跟隨他們的張三郎,一直在盯著他們家梧桐看。而對上他的眼睛的時候,張行簡眼中神色是十分的……微妙。
楊肅用胳膊擠一擠沈青梧。
沈青梧不情不願,看他一眼。
楊肅:「你對他做什麼了?我覺得他看我的眼神,充滿了算計。就好像……」
好像他是待宰的豬,隨時要做好被架上鍋煮上水的準備。
這種感覺很不好。
沈青梧凝視著雨後山間清翠新綠,看得專註:「唔……」
楊肅:「唔什麼?你知道原因對不對?說一說。」
可是沈青梧如何說呢?
沈青梧心中想起張行簡,便有一種很古怪的喜悅與害羞湧上心房——
他一遍遍地說,他心悅她,喜歡她。
一年前她被他的喜歡氣死了。
可是一年後,他依然這麼說……他每次這麼說,都把這句話當做一種、一種……好像沈青梧理所當然應該知道的一件事。
可是沈青梧是懷疑人心的,是不相信人心的。
她不相信真情,不相信感情,除了戰場同伴不信任任何人。她對張行簡的防備,更是遠勝於其他人……而就是這樣的她最不信任的郎君,說「我還是喜歡你」「我所有對你的算計都是為了娶你」「你可以不嫁我願意等」。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
從來沒人這樣對她,從來沒人這樣追著她不放。沈青梧算什麼,沈青梧擁有什麼,為什麼就可以讓張行簡不計較之前的事,也要到她跟前呢?
她還以為……一年前,一切就結束了。
楊肅推沈青梧:「你說話啊?」
沈青梧咳嗽。
不等楊肅關懷,身後的張行簡便遞來水壺:「要喝水嗎?傷痛犯了?」
楊肅:「……」
弄得他像是不會體諒人的愣頭青一樣。
楊肅一臉認真:「我這裡還有點葯。」
楊肅急於表現,翻自己的衣袖。他翻到的用布包著的藥膏,早已在經過昨日雨水後,化成了藥粉。
楊肅和沈青梧四目相對,彼此無言。
張行簡溫溫和和:「喝水吧?」
沈青梧沒接受。
沈青梧也不回頭看張行簡:「我休息一下就好。」
於是,三人在半道上停下。
楊肅在旁邊守衛,沈青梧用內力查看自己身上的傷。
她運轉內力在體內氣脈間遊走時,發現皮肉傷好處理,但一些內傷、心肺上受到的壓力……長年累月的傷加上這一年新增的傷沒時間調理,恐怕要隨著時間,慢慢養了。
但是她沒什麼時間。
她是一個動武打架的工具。
回到益州向李令歌復命後,也許很快又要上戰場。
沒關係,沈青梧覺得自己可以堅持。
死不了,她放心了。
沈青梧睜開眼,楊肅便問:「如何?」
沈青梧向他點點頭,示意無礙,楊肅放下心。
而一直在幾步外看著他們的張行簡在此時走來,眼睛看著沈青梧:「我們得進城,看大夫。」
沈青梧剛要拒絕,張行簡便平聲靜氣:「我們進城後並沒有那麼危險,喬裝打扮一下,應當可以躲開追兵。
「東京如今人心惶惶,朝臣們應當四處在找天下安厲害的神醫,為少帝治傷。天下大夫們都會被朝廷召見,這時候厲害的大夫,也會比平時集中。我們只要小心些,在城中稍微打聽一下,就能找到水平不錯的大夫,幫你看看病。」
沈青梧原本不願意,但是她聽到天下神醫們都要被網羅,去給東京的少帝看傷。
她登時和楊肅對了一眼。
兩個臭皮匠的念頭通達:少帝死了最好。千萬不要有神醫能起死回生,誤了他們的計劃。
楊肅對沈青梧眨眼睛:你趕緊點頭,和張三郎說一說,我們努力用你這個傷,來拖一拖時間。
沈青梧:「……」
張行簡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們兩個在他眼皮下眉來眼去。
就好像認定他不知道他們在打什麼主意一樣。
張行簡微微笑,眼睛挪過。他留給他們思考的時間,自己去看山間風景。
沈青梧硬著頭皮擡頭,看到他那種寂寥的眼神,心中倏地縮一下,扎針一般。
她看得怔住,莫名的情緒包裹著她。那種情緒尚未迸發,張行簡已經轉過臉來,望著她笑。
他態度溫和:「考慮好了嗎?」
沈青梧睫毛垂了垂。
她道:「我記得你有一家當鋪……好像可以幫你聯絡你的人手,幫你傳遞情報。這次怎麼沒見你用過呢?」
張行簡沉默片刻。
他道:「只是沒必要用罷了。沈二娘子有何想法?」
沈青梧:「能不能我們進城後,請你的當鋪幫幫忙,幫找一找天下最厲害的那個神醫,幫我治治病……我全身都不舒服,很多地方還疼得厲害,我都在忍著……」
她笨拙地在他面前撒謊,吞吞吐吐。
張行簡微笑。
沈青梧是一個不會撒謊的人,她撒謊時,眼睛一本正經地、專註無比地凝視他,好像非要讓他相信,她半句虛言都沒有。
張行簡太明白他們心裡的小九九了。
他們希望少帝死。
他們希望朝廷群龍無首,向李令歌俯首稱臣。
可是一個女子登帝……是那麼容易的嗎?
可是李令歌,會是一個比李明書好的皇帝嗎?
他們將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不過……少帝是死是活,張行簡都有計劃可執行。聰明的人,本就不應該只認一個死理。
沈青梧他們希望少帝死,張行簡卻還想再看看。
只是答應沈青梧的話容易,張行簡卻不是什麼大善人。
山間鳥雀啁啾,每一叢樹冠都有日光籠罩,蒙蒙的,像金色的霧一樣。
金色霧下的張行簡,蹲下身來,笑問沈青梧:「你想拜託我幫你找最厲害的大夫?」
沈青梧:「很難嗎?對你影響很大嗎?很難的話就不必麻煩了。」
楊肅連忙用手肘擠她一下。
沈青梧卻紋風不動。
她心中有一桿秤:她可以不要張行簡,可以拒絕張行簡,可以永不見張行簡。但是她要張行簡活著。
她以前希望他墜入泥沼……但現在她慢慢覺得,如果她不要了,那他回到天上,也是很好的。
張行簡能察覺沈青梧對自己的一丁點兒在意。
他因為這一丁點兒而快活。
張行簡彎眼睛:「我不為難,但我有條件。」
沈青梧:「儘管說就是。」
張行簡避開話題:「到時候再說。」
他怕她堅持拒絕,讓自己的條件執行不下去。他在此時少不得提醒她:
「如果要進城的話,我們得喬裝一下,偽裝一下身份。」
沈青梧眨眨眼。
楊肅眨眨眼。
被兩雙什麼都不懂的眼睛看著,張行簡心情既無奈,又為他們兩人的默契而泛酸——笨蛋和笨蛋必然十分有共同語言了。
張行簡同時有點兒緊張。
他握拳低咳一聲。
沈青梧發現青烏髮絲下,這位俊郎君的耳根紅了。
張行簡一本正經:「我認為,扮作夫妻,是最好的。」
沈青梧愣一下後,滿口答應:「這有什麼難的?這便是你的條件嗎?」
張行簡連忙:「自然不是,我的條件是另外的……唔,明日你就知道了。」
沈青梧和楊肅面面相覷——
當夜。
張行簡堅持要宿客棧。
沈青梧見他堅持,便無話。楊肅一人扛不住兩個人,只好同意。
漸漸靠近城鎮的方向,客棧自然多了些。張行簡安慰他們,說既然決定進城,必然會碰到官兵。他們偽裝躲避便是,卻也不必太慌。
張行簡依然要了三間客房。
沈青梧和楊肅翻遍全身,找不到一枚銅板。張行簡也不想將身上值錢的東西都當出去,他提出幫客棧洗碗抵債。
老闆娘見他這樣清雋好看,心軟地點了頭。
但老闆娘喝退了雜役,掀開灶房門帘,將一屋子堆滿了的碗展示給他們。
張行簡眼中笑微僵。
他嘆口氣,挽袖子:「好吧。」
刷碗就刷碗。
沈青梧和楊肅自覺地跟上,沈青梧蹲下來要幫忙一起刷,張行簡叫停。
蹲在山堆一樣的碗筷旁的張行簡仰臉,對沈青梧笑:「沈二娘子身上有傷,便不必勞碌。」
沈青梧愣一愣。
她被人這麼照顧,這種感覺……好吧。
她仰頭看天。
她很開心。
楊肅也不想幹活。
楊肅迫不及待:「我呢我呢?我其實也受了傷……」
沈青梧兇巴巴:「楊肅,你難道讓張月鹿一個人幹活嗎?客棧不是大家一起要住的?」
楊肅嘀咕:「我又不想住……」
沈青梧冷冰冰:「我身上有傷,需要好的環境療養。你是一點不在乎嗎?」
楊肅:「……」
他不是不記得,他是沒有那種「沈青梧很嬌弱需要照顧」的印象。
楊肅嘆氣,認命蹲下。
沈青梧站在張行簡身後,看兩個男子蹲在碗筷旁。她心中過不去,又覺得既然自己不用幹活,自己可以離開。
她理直氣壯地想:這是張行簡的計劃。
聰明人的話,當然要聽。
沈青梧:「那我走了?」
張行簡:「稍等。」
沈青梧:「莫非還是要我幹活?」
她蹲下來,打算幫忙。
張行簡用手臂擋她一下,不讓她碰水。
他對她笑:「兩件事。」
沈青梧挑眉。
張行簡臉紅一瞬。
他壓低聲音,好不讓楊肅聽到:「我不會刷鍋,梧桐教我,好不好?」
張行簡說話間,目光流轉,看一樣旁邊的楊肅。楊肅在起勁地幹活,沒有反應,估計沒聽到。
張行簡心中有了數。
沈青梧:「……」
她心一下子軟下,如一朵蓬鬆的棉花。
她覺得這樣很有趣。
她學著他壓低聲音:「撒謊,你明明洗過碗筷。」
她指的是她囚禁他的那段時間。
張行簡讓沈青梧看自己手下這口黑鍋上厚厚的油。
他很沮喪:「那時候和現在不一樣。」
沈青梧眉毛飛揚,盯著燭火下,他垂下去的秀長眉目。
她忍著笑意。
她忍著一瞬間湧上的想與他親昵的念頭——怎麼這麼好玩呢,張月鹿?
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張月鹿蹲在這裡洗碗刷鍋,沈青梧看得目不轉睛。
沈青梧低聲:「我教你。」
她伸手來碰他手,帶著他抓刷子,教他怎麼刷鍋刷得乾淨。她不如何說話,只用動作。他也安靜,學得很認真,沒有故意耽誤時間,刻意和她親密。
沈青梧心中鬆口氣。
她好怕他對付她的那些手段……
張行簡低聲:「然後呢?」
沈青梧將心放到他身上。
楊肅在旁一人洗碗洗得滿頭大汗,擡頭一看,沈青梧和張行簡在一起嘀嘀咕咕。燭火光微,沈青梧眉目輕柔,張行簡沉靜優雅,煞是讓人心裡不平衡。
楊肅沉默。
楊肅繼續悶頭刷碗。
而那邊,沈青梧教會了張行簡後,收回手。
她手放在膝上看一會兒,打算告別時,聽到低著頭的張行簡說:「第二件事。」
沈青梧輕鬆無比:「又想讓我教你什麼?說罷。」
當老師的感覺真好——她很享受勝過張行簡一籌的感覺。
他不是什麼都會,他也有不如她的地方。
張行簡擡頭。
他眼眸如清河,蜿蜒著碎光,在漆黑下的一簇燭火搖落中,動人非常。
張行簡聲音很輕:「第二件事是——梧桐,我喜愛你。」
沈青梧愣住。
她蹲在他身邊看著他,她一瞬間心酥手軟,一瞬間被氣血內的麻意觸動,心臟跳得十分快。
她獃獃看著他。
張行簡眼睛太好看了。
這都是誘惑。
沈青梧放在膝上的手握成拳,青筋在手背上突突跳。她強忍著心頭莫名的衝動,忍著將他按倒的念頭。
沈青梧語氣盡量平和:「我不是知道嗎?說這個幹什麼。」
張行簡彎起眼睛:「不,你不知道——我要每天告訴你一遍,好讓你記住。你總是不相信,如果我說得多了,你是不是就能記住了?
「是不是會回應我呢?」
他眼中情意流動。
他將欲與情控制得很好——讓她能看到,又不嚇跑她。
沈青梧低下頭,咬緊牙關。
她同手同腳地站起來,若無其事:「你們繼續刷碗,我去睡了。」
張行簡溫和:「做個好夢,沈二娘子。」
楊肅有點兒傷心地和沈青梧說:「你走吧,我覺得你們兩個在排擠我。」
沈青梧掀開門帘,回頭看了裡面的兩個男子一眼。
她不知道說什麼,輕輕道:「再見。」
放下帘子,沈青梧閉上眼,靠著牆,緩自己的心跳——
次日,沈青梧還在睡夢中,聽到敲門聲。
她立時清醒。
熟悉的敲門節奏……是張行簡。
看來洗碗勞累也沒讓張三郎賴床,此人的自持功力,確實厲害。
沈青梧打個哈欠,跳下床準備去開門。但是走到半道,半開窗子透入的清風,讓她頭腦冷靜了些。
她停頓半天。
沈青梧退回床榻,將衣服穿好、頭髮紮起,不再邋邋遢遢。
她打開門,門口站著的人,果真是張行簡。
只是……他換了身衣服。
一身天青與白相間的寬袍,倒是從容。
他哪兒來的衣服?
張行簡解釋:「向客棧老闆買的舊衣。」
他讓她看他懷中抱著的衣物:「這是我向老闆娘買來的。雖然是老闆娘做未嫁女時的舊衣物,但也十分乾淨,十來年被好好在箱中收妥。梧桐穿上吧。」
沈青梧看張行簡雙手抱著的衣物。
粉色的、白色的布與衣帶雜在一起,樣式如何暫且不知,但這是一身女兒家衣物。
沈青梧不可避免地想到她曾經日日穿女裝的那段時間。
她陷入一種恍惚。
那樣的歲月,那樣的每日收新衣,那樣的和張行簡日日夜夜同進同出的時光……時間沒有過去多久,卻遙遠得像一個夢。
此時此刻,這個夢好像又回來了。
沈青梧卻不確定自己想要這個夢。
她沉靜看著張行簡,不接他的衣服。
張行簡平靜:「這就是我昨日要你答應的條件。換上女兒裝,才好假扮夫妻。不然你如今的裝束,和傳說中那個刺殺少帝的沈將軍太像了。
「沈將軍是不可能穿著女裝扮柔弱的,然而沈二娘子可以。」
沈青梧接過舊衣。
她朝他齜牙,砰地關上門:「下不為例。」
張行簡噙笑,望著關閉的門,摸摸鼻子。
下不為例嗎?
下次繼續吧——
楊肅在樓下和張行簡對坐,大眼瞪小眼。
幾個包子,一碗熱粥,張行簡也不如何做作,卻就是吃得很慢。楊肅風雲殘卷地解決早膳後,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食不言寢不語。
他不能打擾張三郎用早膳,但是和張三郎坐在一起,確實無聊。
而就在這個時候,楊肅聽到「篤篤」腳步聲。
他眼睛明亮地擡起頭:「阿無來了……哇!」
他一下子站起,呆愣愣地看著。
沈青梧著粉裳白裙,腰系流蘇長帶。行走間,衣帶飛揚,大袖翩然。雖然長發只是別著最普通的簪子,但沈青梧穿這樣一身衣裙走下樓梯,腰肢細窄,身量纖長,實在是讓人眼前一亮。
楊肅眼睛,看到搖曳的日光,半空中瀰漫的塵埃,以及那塵埃後,桃李之姿的清秀佳人。
時間靜謐,如夢似幻。
楊肅結巴:「沈、沈、沈青梧!」
他一下子面紅,一下子不知所措起來。
他怎不知沈青梧也會如此動人?
她怎麼會穿這樣的衣服……楊肅扭頭,看到旁邊坐著喝茶的張行簡,登時恍然。
楊肅發怔。
有一段時間,他大腦空白,他感覺到了那種暗波涌動,他知道沈青梧永遠不會嫁給他了。
那個曾在雪山中救他一命的女子,那個被他一直開玩笑同生共死的戰場夥伴……
當有一個人到來,她整個人,擁有了另一種旁人沒見過的動人風采。
她不只是可以讓人性命相托的沈將軍,她還是……誰也沒看到過、誰也沒在意過的沈青梧。
人一生都在尋找歸處,都在問自己到底是誰。沈青梧說她找不到家,說她四處流浪,到處看看。
人若無家,與野草有何區別?
楊肅慢慢坐下。
他想問沈青梧——你找到家了嗎?
沈青梧從樓上下來,坐到他們這桌。沈青梧看楊肅:「如何?奇怪嗎?」
她沒有問張行簡。
因為張行簡一直在低著頭喝茶。
而且她知道他必然不覺得奇怪。
楊肅心中有事,勉強對沈青梧笑一笑:「很好看。」
沈青梧倒不在乎好不好看。
在她眼裡,這樣子必然是不好看的……打扮漂亮的時候,才是好看的。現在更重要的是,喬裝進城。
沈青梧撈起桌上一個包子,塞入口中。
張行簡剛想阻攔,想說讓店家熱一下。
但他擡頭看她一眼,便要掩飾心跳。
為防止她厭惡,他還是少看為妙。
端著茶水、借喝茶掩飾情緒的張行簡,聽到沈青梧跟楊肅心不在焉地說:「你也換身像樣的衣服吧。我們不是進城嗎?你扮我夫君。」
張行簡猛地擡頭。
他對上沈青梧眼神。
沈青梧眼睛看著他。
她鼓著腮,一邊咬著包子,一邊看著他,笑得挑釁而快活:如何?有意見?
一會兒要帶我進城一會兒要送我漂亮衣服,你從頭到尾的目的,不就是想當我夫君,想聽我叫你「相公」,想和我假戲真做嗎?
我就不。
我就不如你的意!
就不被你牽著鼻子走!——
張行簡笑一笑。
他繼續喝茶——
當日夜裡,入宿前,沈青梧關門前,張行簡站在她門口。
他一日一表白:「梧桐,我喜愛你。」
沈青梧聽了如同沒聽,她哼一聲,眼睛不看他:「知道了。」
她要關門,張行簡擡手擋住門。
沈青梧:「我是不會讓你進屋的!」
張行簡微笑:「哦?你覺得我想進你房間?」
沈青梧:「你以為我傻嗎?你、你對我、對我……你賊心不死,我當然知道!」
張行簡笑。
沈青梧:「笑屁!」
張行簡笑眯眯:「我沒有其他意思……我是來問你,你當真決定和楊肅假扮夫妻嗎?真的決定了嗎?」
沈青梧聽他提這茬,頓時有了興緻。
她將門大開,站在門口要氣他。
她說:「沒錯。我覺得我和楊肅年齡相仿,氣勢相仿,看著就非常的像一類人。我和楊肅扮夫妻,旁人一定會信,而不是像我和你那樣——被人一個勁地追問,『真的嗎』『真的嗎』。
「我不想被人不停問。」
張行簡:「知道了。那你如何安排我呢?」
沈青梧瞥他一眼。
她快速移開目光:「你、你這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就當我們家的賬房先生吧。我們夫妻出門,帶一個賬房先生,也不是很奇怪吧?」
張行簡頷首:「嗯,不奇怪。」
沈青梧笑起來:「那你還要說什麼?」
她心跳跳得快,目光灼灼看他。
她真的喜歡欺負他,喜歡逗他,喜歡看他無奈。
沈青梧在心中想:快生氣吧,快受不了吧!快被我氣走吧,快不要再動搖我了!
張行簡嘆口氣。
他漂亮的眼睛黯然無光。
他如她希望的那樣,露出無奈神情:「看起來,你喜歡楊肅,多於喜歡我。」
沈青梧昂下巴:「沒錯。」
張行簡平靜淡然:「我知道了,你不要我,要別人。你心裡沒有我,只想欺負我。」
沈青梧:「……」
張行簡:「那便隨你意吧。不必在意我——反正梧桐更在意楊郎君啊。
「讓我一個人待著吧。傷心的時候對燭枯坐,高興的時候無人分享。
「我自己可以照顧好自己,不分你的心。不過是喜怒哀樂沒人在乎,不過是好心被人當驢肝肺,不過是別人歡歡喜喜你儂我儂,我一個人躲牆角撿點兒別人不要的剩飯剩菜。」
沈青梧:「……」
她眼睛閃爍,眼睫顫抖,開始不自在,開始忍俊不禁。她抱著的手臂也抱不下去,她向前走兩步。
沈青梧:「唔……」
張行簡向後撤退兩步,擺擺手,一臉平靜,示意她不必心軟。
張行簡低著眼自憐:「我本就是一個不討人喜歡的人,本就是三人行中多餘的那個。是我佔用了梧桐太多時間,浪費了梧桐很多精力,我太不懂事了。
「梧桐去陪楊郎君吧。
「假戲真做也是正常。不必想起我,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他轉身往旁邊房間走去,在沈青梧呆愣中關上了門。關門前,他望她一眼,閃著流波碎光的眼中,盪著傷懷之色。
沈青梧:「……」
張行簡嘆口氣,關上門:「祝你們幸福,再見。」
沈青梧追兩步停下。
她開始踟躕,開始迷惘,開始意志動搖,開始有一個念頭闖出來——
他好有意思。
他裝模作樣!
可萬一他真的打算走了呢?
他是演戲逗我的吧,他肯定開玩笑的吧?
他說話的時候,唇一張一合,唇紅齒白,那般好看……她好想壓住他,親他……
沈青梧,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