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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3 章

沈青梧不願打暈張行簡。

她不想弄傷他。

楊肅把難題交給她,而她除了打暈張行簡,竟也想不出更合適的法子——楊肅要她拖住張行簡,實在太為難她。

她何曾有過必須拖住誰的經驗?

況且,她不認為自己有能力瞞住張行簡什麼。

思來想去,沈青梧想,張月鹿要是睡過去就好了。一覺睡到天亮,自己和楊肅早已完成任務,遠走天涯。

劈暈他?還是點睡穴?

緊張之下,她能成功嗎?

正在這個當頭,他們租的院子,來了一位客人——先前「明善堂」那位嘮叨的大夫。

三人皆有些驚訝,沒料到大夫會找上門。

大夫進門,將一包葯沒好氣地給楊肅:「今天這位郎君走得匆匆忙忙,少拿了一包葯,我只好一路打聽,問路問過來了。夫人你要養傷,吃藥可得遵醫囑,分量不能減了!」

沈青梧和楊肅在此時沉默,二人皆有些緊張。

沈青梧責備看楊肅:怎麼能忘拿一味葯?

楊肅心想:不會有人跟蹤自己吧?他和沈青梧的計劃不會被暴露吧?

張行簡見他二人一直不語,眸子微閃,自己笑著招呼大夫進屋。

待沈青梧調整好情緒,跨門檻跟進屋中,正聽到大夫嘆氣連連:「下次再遇上這種事,得你們自己操心了。明天我就要跟我爹走咯,我們去東京,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

沈青梧對上張行簡眼睛。

張行簡不知是隨意,還是刻意,他噙著笑:「奇怪,少爺特意出門買葯,怎麼還會忘拿?夫人要不要去問問少爺,給你買的零嘴兒,有沒有忘了拿?」

沈青梧一聽這話就心虛。

門口的楊肅剛想進門,重新把腳挪了出去。

沈青梧從餘光看到楊肅手在腰間按了按,這個習慣,是習武人拔刀的架勢。

她立即:「大夫!」

中年大夫被嚇了一跳,擡頭迷惘看來。

沈青梧:「大夫,張月鹿不會煎藥,我帶你去灶房,你教教我怎麼煎藥。」

她不由分說地上前,將一臉迷茫的大夫拖走。出門後,她向牆根站著的楊肅望一眼,示意他冷靜,不要撞到張行簡手裡。

屋內,張行簡垂下眼。

他笑一笑,擡袖落座,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獨飲。

夫人和少爺有小秘密,他這個賬房先生,當然不好過問了——

沈青梧推著大夫進了灶房,警惕地關上門。

大夫當真以為這奇怪的主僕三人要請教自己如何煎藥。

張行簡方才在這裡照看爐子,葯汁汩汩,整個灶房都泛著一股苦味。大夫探頭看葯爐,一把冰涼的匕首橫在了他脖頸。

大夫:「……?」

沈青梧轉過來,讓大夫看到威脅他的人,是這家夫人。

這位夫人之前看病時穿戴得嬌妍如三月桃花,在自己家中卻一身江湖高手的打扮。匕首握在她手中,抵在大夫脖子上,確實比什麼手帕更加合適。

大夫震驚:「你哪來的匕首?我和你什麼仇怨,你要殺我?!」

沈青梧:「沒有要殺你。」

她只是用刀用劍威脅人。

她說:「匕首是我防身用的。我不殺你,我是有問題問你。」

大夫鬱悶:「你問。」

沈青梧:「我們才借住幾日,你怎麼找來的?」

大夫當然早在張行簡多加一倍錢的時候,便知道這主僕三人有點奇怪了。

大夫不想多事,便將自己如何發現楊肅少拿一份葯、在外如何跟人打聽……

大夫咳嗽:「夫人和少爺倒都是低調的人。但你們家那位賬房先生……咳咳,他在街上走過那麼一遭,城中的懷春娘子們便都知道了。」

沈青梧臉上的表情一點點轉為茫然。

大夫提醒她:「在下只是在街上攤販鋪上問了問,起碼有十幾個年輕娘子搶著回答。他們東拼西湊,在下當然找過來了。」

沈青梧默然。

她心想楊肅說得對。

帶著一個招蜂引蝶的郎君趕路,確實很麻煩。

她和楊肅沒有暴露蹤跡,張行簡卻暴露了。

她心中警惕:明夜……會不會是一個陷阱呢?

等著她和楊肅自跳火坑的陷阱?

但是,轉念一想,即使是陷阱,只要能阻攔大夫們進東京的時間,她和楊肅都不虧。

那麼,必須解決張行簡。

沈青梧問這大夫:「有沒有蒙汗藥?」

大夫:「……」

沈青梧以為他沒聽懂:「就是將人迷暈放倒、保證一晚上睡得死沉的葯。」

大夫臉漲紅:「你什麼意思?你是誰?為什麼要這種葯?我是正經大夫,我不會開這種幫人作惡的葯的!」

沈青梧抵在他脖頸上的匕首向前遞了遞。

大夫臉色幾變。

大夫咬牙切齒,壓低聲音:「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狼子野心?你真是、真是……你這麼輕的年紀,不學點兒好,學什麼紅杏出牆?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要這種葯的目的嗎——你是想迷暈你夫君,和那賬房先生雙宿雙飛。

「我是不會幫著你和那小白臉作惡,欺負你夫君的!」

沈青梧眉目動也不動。

她腦子轉了一下彎。

她無法編出更細緻的謊言細節,只能簡單否認:「我的迷藥不是用在我夫君身上的。我沒有欺負我夫君。」

她的解釋,聽在大夫耳中,有了其他意思。

大夫臉色青青白白,一言難盡地看著她:「……你難道要用在那小白臉賬房先生身上?」

沈青梧想了想,不知自己該回答「是」,還是「不是」。

大夫扼腕,更迷惘:「你們玩得好花呀……」

背著夫君亂搞還不夠,要玩點兒更刺激的?

這大夫沒好氣地揮開沈青梧的匕首,態度堅定:「我早說了,我是正經大夫,我們醫館上上下下,都不賣你說的迷藥!我們要是賣這種東西,會被官府查封。」

沈青梧:「總有暗道兒吧?」

沈青梧淡聲:「明面上不賣,私下總會賣。有生意豈會不做?」

她對大夫一笑,露齒威脅:「不賣給我,我去官衙揭穿你們暗地裡的買賣!」

大夫沉默許久。

大夫半晌扭捏道:「迷藥是真沒有,我出門得倉促,身上沒有那種東西……但是,我有一小包『多情種』,你要不要?」

沈青梧沒聽懂,皺眉。

大夫沒好氣:「夫人和你那賬房先生,不就想玩點兒刺激的嗎?這包葯難道不夠?」

大夫:「你這樣怎麼對得起你夫君!丟人!」

沈青梧聽到外面張行簡輕柔的聲音:「大夫,您還沒教會我們家夫人如何煎藥嗎?」

他含笑:「怎麼連門都關著呢?」

沈青梧一緊張,連忙從大夫手中搶過那一小包葯,也來不及問所謂的「多情種」具體藥效,如何服用。她慌亂地給大夫懷中塞了一耳墜當做酬金,威脅這大夫不要亂說話。

種種表現,在大夫眼中,都是夫人聽到賬房先生在外、便情難自禁的證據。

大夫臉黑。

灶房門打開,張行簡溫潤面容出現在前,楊肅心不在焉在後。

張行簡將沈青梧上下打量一番,笑問:「你耳墜怎麼少了一隻?」

沈青梧:「……」

她被他嚇得後背僵硬,毛髮奮張,懷疑這人是如何盯著自己……她冷漠反問:「什麼耳墜?不知道。」

張行簡溫和笑一下:「可能是夫人忙活的時候不小心弄丟了吧。沒關係。」

大夫看他倆卿卿我我,沒好氣地從兩人中間穿過:「讓讓。」

大夫走到心事重重的楊肅身邊,楊肅對他露齒揚笑,打一聲招呼。

大夫頓時對這位郎君的不積極進取,恨鐵不成鋼。

為何天下有郎君遲鈍至此?

大夫不好明說你家夫人想爬牆之類的話,大夫拍拍楊肅的肩,心情沉重:「郎君你……好自為之吧。

「以後再看病,若是碰到我和我爹,我們給你打八折。」

楊肅雖然不明白為什麼,雖然覺得日後不一定能見到,但是自己被人喜歡,他很高興:「多謝多謝。」

大夫深深嘆口氣。

張行簡在後挑眉,輕輕笑——

沈青梧努力找時間,和楊肅私下聊了自己懷疑城外石橋有詐的可能。

楊肅與她想法相同:面對陽謀,依然得硬闖。

楊肅囑咐她:「你瞞好張三郎,我等你兩個時辰。」

沈青梧:「嗯。」

她心中早已算好——出城的這段路,張行簡身上的「同心蠱」不會發作。若是他認為她背叛,天亮時,她與楊肅順利的話,定會逃遠,那時候,距離足夠遠了,張行簡身上的蠱才會發作。

他不是有苗疆小娘子嗎?

他怎麼都死不了。

第二日,沈青梧和楊肅對夜裡會發生的事,都在腦中排練無數。

下午時,颳起小風,天色灰濛。

樹葉簌簌搖落,如蝶翼飛揚。

坐在院中喝茶的張行簡仰頭看眼臉色,溫聲:「夜裡說不定會變天,有雨。」

他向同坐在石桌前的沈青梧和楊肅看一眼。

楊肅一緊張,悶了一口茶。

楊肅被嗆得咳嗽半天:「你看我做什麼?我夜裡又不出門!」

楊肅向沈青梧使眼色。

沈青梧淡定:「就是。你為什麼看楊肅和我?你什麼意思?」

張行簡默一下。

張行簡微笑:「我是怕夜裡打雷……」

那二人怔一下,面面相覷。

張行簡開玩笑:「沈二娘子不會再讓楊郎君半夜來找在下吧?」

楊肅乾笑一聲:「我當然不去了!阿無要我去,我也不去。」

楊肅很快受不了三人對坐的氣氛。

他覺得尷尬,更覺得張行簡句句試探。

壺裡茶喝凈了,他端起壺說去重新斟茶。

一會兒,沈青梧來灶房找他。

楊肅說:「他在試探我們,你聽出了嗎?」

沈青梧:「你不必這麼心虛。他也沒有到那麼妖魔的程度……他說話就那個調調,你習慣就好。」

楊肅:「我不用習慣了,我馬上就要走了。」

沈青梧:「也是。」

但是楊肅說什麼也不肯出去和張行簡坐著喝茶了,楊肅不明白一壺茶有什麼好喝的。沈青梧自己端著茶出去。

楊肅從灶房門縫偷看,張行簡倒是挺有興緻的——

沈青梧陪張行簡在院中喝茶喝了一下午,楊肅不適應,她倒覺得還好。

張行簡此人,行事向來有分寸,根本不會像楊肅想像的那樣,時時提不恰當的話題。

他愛喝茶,沈青梧不愛,他也並不勉強沈青梧嘗試。

沈青梧坐了一下午,說是喝茶,倒是吃了一下午甜糕。張行簡很有興緻嘗試,二人互相推薦一番,再就著茶水解膩。

沈青梧吃一口過甜的雲糕,甜得嗓子悶住。她連忙灌一杯茶,喝完後,見張行簡一手托腮,另一手抵在石桌上,他笑著看她喝茶。

沈青梧低頭,看自己牛飲一杯的速度,看自己茶杯上沾到的糕點殘渣。

她的囫圇吞棗,與他的優雅端正全然不同——他吃一塊糕點的時間,她已經吃完了三四個。

沈青梧放下杯子,盯著他:「我就是這麼喝茶的。」

張行簡挑眉,是一個疑問表情。

沈青梧:「你有什麼意見嗎?」

張行簡:「我沒有意見啊。」

沈青梧不死心:「你不覺得我喝茶方式,和你不一樣嗎?」

張行簡頷首:「確實不同。」

沈青梧:「那你什麼想法?」

她心中想——說嫌棄,說不喜,說沒教養,說要教她。

張行簡托著腮,望她半晌,興緻昂然:「我覺得挺有趣的,能教教我嗎?」

沈青梧:「……」

張行簡見她木然不動,他自己倒了一杯茶,學著她的樣子,特別豪爽地往喉嚨里灌。

從小被人用標尺養大的俊美郎君從沒做過這種事,他被一杯茶嗆住,紅著臉,掩袖咳嗽。一雙眼睛向沈青梧望來,瀲灧含波,秋水多情。

沈青梧:「……」

她說:「你快別這樣了。」

張家二姐要是知道張行簡跟著她這樣,那位二姐會被氣死的——好好養大的郎君,豈能如此狼吞虎咽。

張行簡有心學沈青梧喝茶,沈青梧卻不知為何,情緒低落下去。他雖不解,卻順著她,不觸她霉頭,與她一起吃糕點。吃著吃著,她心情重新好了起來。

最後一盤糕點,卻被張行簡端走。

張行簡笑著說:「難道你不吃晚膳了嗎?」

晚膳的時間,楊肅是必須出現的。

楊肅吃了飯就重新藏回卧室,臨走前,遞給沈青梧一個眼神:快把他弄走。

他一直在院子里這麼坐下去,楊肅怎麼出門?

沈青梧壓力很大。

沈青梧端起碗筷進灶房,磨蹭著洗凈。她出來後,見張行簡還坐在石桌前,托腮等著她。

院中的燈籠被點燃,微火在風中搖晃。

天色並不好,他到底在這裡坐到什麼時候?

沈青梧:「你不回房去休息嗎?」

張行簡望她一眼:「在下似乎剛剛吃完晚膳。」

——休息什麼?

沈青梧:「……我想睡了。」

張行簡頓一頓。

張行簡輕聲:「不陪我再多坐坐嗎?」

沈青梧硬著心腸:「我要回房睡覺去了。」

她有些祈禱張行簡厚著臉皮要賴著她。

可張行簡偏偏是一個進退有度的極有禮數的貴族郎君。

他笑一笑:「那在下便一人坐一會兒吧。」

說半天,他並沒有回房歇著的意思。

沈青梧站在他身旁,考慮該如何打暈他。

他忽然擡頭,指著天邊:「梧桐,那裡有一顆星……你看到了嗎?」

風吹著沈青梧低下的臉。

碎發拂亂她眼睛,她沒有看星子,她看到的是他星子一樣的眼睛。

如星河蜿蜒,燈火招搖。

眼中的喜色和清澈的天真……都屬於張行簡。

沈青梧垂在身畔的手握成拳,顫了顫。

張行簡睫毛顫一顫,他來拉一拉她衣袖,輕聲:「梧桐,你真的不陪我坐一會兒嗎?我沒有其他訴求,我只是想和你多待一會兒,好不好?」

沈青梧:「……」

她在張行簡的目光下敗退,她稀里糊塗地答應他。

待她回過神,她人已經出現在灶房,又要端酒出去了。

沈青梧一咬牙,將昨日大夫給她的「多情種」,全部撒進了酒液中。

她確實無法在張行簡對她笑意盈盈的時候,劈暈他。但是給他下個葯,她還是下得去手的。

從「多情種」這個名字和大夫古怪的臉色中,沈青梧大約猜到了這葯的用途。

無所謂。

只要能放倒張行簡,她捨命陪君子又何妨?——

重新出現在院中的沈青梧端著酒,對張行簡說:「我不願意待在院中。」

張行簡目光黯下。

沈青梧說:「我們去你房中好不好?」

張行簡詫異。

他眼眸卻如星子,一瞬間被點亮,亮得沈青梧更加心虛,更加怔忡。

張行簡:「真的?你願意去我房間?」

沈青梧對他的一丁點親近,都讓他心情好很多。

張行簡又哪裡願意在冷風狂吹的時候,一直坐在院中呢?

只是回了房,她就不來見他。只是她總是躲避他,總是不靠近。若是待在院中喝茶能讓她放鬆點,能讓她一點點接受自己的存在,張行簡覺得多喝兩日冷風,並沒什麼關係。

然而沈青梧比他想得要待他好。

她是否也覺得風太冷,是否在可憐他,才說回他房間?

無所謂。

張行簡心想,若要可憐我,那便可憐到底吧。若是沈青梧喜歡他如今的態度,他一直作下去也無妨。

他不斷判斷著她的底線,她能接受的程度。

只是情愛由心,他無法控制旁人的喜怒,總是出錯罷了。

此時此刻,在沈青梧說出回房的話後,張行簡起身,輕輕碰了她手腕一下。

他微笑:「梧桐信任我,願意在夜裡來我房中,我自然會擔得起梧桐的信任,放心。」

沈青梧目光閃爍,支支吾吾。

她心想:可我並不想你擔得起我的信任。我只希望你趕緊失去意識,不要注意到楊肅的失蹤——

進了張行簡房間,沈青梧坐在桌前給二人倒酒。

張行簡怕她不自在,問她:「需不需要楊郎君來陪你?」

沈青梧手一顫。

她穩穩地端著酒杯,不讓酒液傾灑。

她擡頭問:「為什麼提楊肅?你難道希望他和你我在一起?」

張行簡平靜:「自然不希望了。」

他半真半假地抱怨一句:「但是此次重逢,梧桐總是與楊郎君在一起,嘀嘀咕咕說些不讓我聽到的秘密。不知道你們哪來的那麼多話,能夠說那麼多?」

沈青梧鎮定,將酒杯推到他手邊。

她說:「既然知道是我們的秘密,就不要亂打聽。」

她盯著張行簡,他毫無察覺地喝了那杯酒。

沈青梧卻猶豫要不要喝自己手邊的酒。

她聽張行簡笑盈盈:「那你怎麼就沒有秘密話和我說呢?」

她擡頭。

張行簡手支著下頜,端詳她,仍是半真半假地開玩笑:「你我一年不見,你整日做些什麼我也不知道,我在忙些什麼你也不知道。你卻絲毫沒有想了解我過去一年的生活的意思。你雖然不想了解我,我卻想聽一聽你的……

「但是你好像不願意跟我說。」

他再喝了一杯酒。

他目中暈著閃亮的波光,心不在焉地晃了一晃酒盞:「我知道你不愛說話,我也不強求你。但是你這幾日,和楊肅說的話好多啊。」

沈青梧不吭氣。

張行簡:「整整三百一十二句。僅僅是我聽到的,還有很多時候你們不讓我聽——你們也在說話。」

他開玩笑:「梧桐,若是你要考狀元,這麼多句話,都能寫廢了手,交不了卷子啊。」

沈青梧:「……」

張行簡:「你怎麼不喝酒?」

沈青梧一個激靈,將自己端了許久的酒一鼓作氣,仰頸直飲。

她向他展示空了的酒杯。

他沉默。

沈青梧不耐煩:「你又怎麼了?」

張行簡:「也沒什麼……只是我以為你愛酒,特意在灶房存了這麼一壺。但是看梧桐的架勢,好像並不覺得這酒如何。想來是不合你意。」

沈青梧驚訝。

她低頭看杯子。

她心事重重,根本沒顧得上品味。

她半晌說:「我不愛酒。」

張行簡頷首:「嗯,我現在發現了。」

沈青梧看他沉靜的模樣,她不知為何覺得愧疚,多說兩句:「只是軍營人都喜歡喝,我跟著喝罷了。」

張行簡問:「你在軍營過得好嗎?」

沈青梧恍惚。

她怔怔看著他,熱血一點點湧上臉頰的時候,她迷離著想到很久以前——

她將他綁在床上,他也問過這句話。

此時,沈青梧被張行簡握住手:「梧桐。」

她從回憶中回神。

眼前的郎君傾身,握住她手。他自己沒察覺,但是沈青梧觀察甚微,看到他耳根一點點泛紅。

沈青梧心驚:藥效這麼快?

張行簡渾然不覺,仍拉著她的手輕語:「我對不起你。」

張行簡:「可我真的不知道你會被一個誓言困那麼多年……我真的不知道事情會到這一步。

「你如果有難題,能不能不要和楊郎君商量,與我說一說呢?我真的不會騙你,真的不會再算計你……我可以每天都這樣告訴你,可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才能相信我。」

張行簡眼中泛著桃花瓣一樣瀲灧的光,湖波在燭火下搖曳:

「我可以幫你想法子,可以和你站在一起。我不覺得你我之間有什麼阻礙是跨不過去的……但是你不要和楊肅在一起了,你來喜歡我,好不好?」

他既生氣,又可憐:「我哪裡不如他?我就是、就是……晚了那麼幾年,就是當年做了一件錯事……你能不能懲罰結束,和我在一起?」

沈青梧盯著他眼睛。

沈青梧說:「張月鹿,你喝醉了。」

張行簡否認。

他笑一笑:「我從不喝醉。」

他垂下眼,有點兒哀傷地告訴她:「很久以前,你喬裝村姑的時候,我在你面前喝醉……那是試探。我從來不讓自己喝醉。多年前……帝姬府上事情結束後,我連旁人給的東西,都不會多碰一下。」

沈青梧:「那你為什麼喝如今的酒?」

他眨眨眼,不解看她。

沈青梧:「因為是我給的嗎?」

張行簡繼續眨眨眼。

沈青梧:「這麼相信我啊?」

藥效估計開始發作了,他估計開始察覺了。

沈青梧發現他握著自己的手,輕微動了一下,他的睫毛以非常細微的弧度顫了一下。他不動聲色地向後縮手,身子向後坐直。

張行簡微笑:「夜深了,你回房吧。」

沈青梧坐得四平八穩,一目不錯地盯著張行簡。

她冷漠無比:「怎麼,發現了?」

張行簡看著她,疑問:「什麼?」

沈青梧冷笑:「裝什麼?你那麼聰明——你敢說你現在沒發現你喝了幾杯加了料的酒?你敢說你沒發現我對你下了葯?」

沈青梧:「怎麼,不敢承認?不敢承認我對你下藥——不敢承認我對你不好,我在欺負你?」

張行簡安然靜坐。

明月載山,山水清之。

他是那樣的沉靜,不見狼狽。

他偏臉看她,微微笑:「那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下一刻,他被向後推。

沈青梧撲入他懷中。

他趔趄倒地,摔在地上,仰頸喘息間,沈青梧的呼吸拂在他唇邊。

燭火照在屏風上,外面風聲呼呼,楊肅換上夜行衣,飛檐走壁。

屋內桌旁見不到人,桌下靠著桌凳,張行簡半坐。火光明滅,懷中沈青梧的氣息一點點滲入他唇間:

「因為我是瘋子。

「因為我喜歡這麼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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