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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3 章

戰爭一簇而發。

沒有徵兆。

當關起宮門,當李令歌站在皇帝的寢殿中,從外射入的寒箭,宣告戰爭的開始。同一時間,宮內宮外,沈家軍都動了起來。

宮外那些分散的禁衛軍、衛兵、私兵,在張行簡前幾日與臣子們的聯絡中,開始按照計劃,有條不紊地匯合。

張行簡只在家中看著棋盤。

皇宮中,沈青梧與長林帶著人向外走。沈青梧邊走邊喝令己方人馬集合,盡量不要分散,給對方可承機會。

她腦中飛快轉著一張宮殿圖——許多日前,李令歌親手繪下,要親衛們熟悉皇宮宮殿的結構與位置。

最後一戰會在宮中展開,他們都心知肚明。

當走入宮殿,沈青梧凝望著巍峨宮壁,眼睛被刺目日光照得眯起——那日光像拼盡餘力,阻礙她的道路,讓她微微恍惚。

博容,你在哪裡呢?

「將軍,武器不夠!」

沈青梧只恍神一刻,就清醒過來。

博容誘李令歌深入皇宮,李令歌的親衛們要求一同跟隨,否則帝姬不入宮。如今帝姬入宮,親衛們人雖至,卻沒有武器,那就只能——

沈青梧道:「自然是借用敵人的了。」

這會是一場典型的以少應多之戰。如何突圍,靠她的本事!

沈青梧吩咐幾個自己最信任的衛士,以及長林:「你們幾個不必和我們一同作戰,你們想辦法找出他們敵軍主力、主將。若一舉得殺……」

她毫不猶豫:「那就殺了。」

擒賊先擒王,必當如此。

長林目光微縮:若是博容就是主將……

但沈青梧目光森冷,壓住長林,長林沒有提出異議。

長林臨走前,看到李令歌從皇帝的宮殿中走出。

這位帝姬脫了方才那身過長的華麗衣裙,換一身女子胡服類似的輕便衣物。從殿中走出時,李令歌手中持著一劍。

這是一位不通武藝的殿下。

但是絕不是一個弱女子。

李明書虛弱哭聲在後:「姐姐、姐姐,救我……」

李令歌回頭,望一眼那個伏在榻上起不來身的皇帝。

她千萬次想過自己和李明書相見的最後一面。

她遙遙想到多年前電閃雷鳴之夜,自己抱著年幼哭泣的弟弟,哽咽連連:「不要怕,不要怕。姐姐會保護你……誰也搶不走你的皇位,誰也別想廢除我們姐弟。」

可是李令歌心中不恨李明書嗎?

若是不恨,將近二十年的教養中,李明書為何越來越不學無術,越來越殘忍暴戾……

李令歌縱容了一個惡魔的長大。

為了是有一日,踩著惡魔屍骨,走上自己早已渴望的路。

宮門關上,她將李明書關在門內。

她對回頭的沈青梧微笑:「官家已薨。賊子賊心不死,要靠你我平叛。」

沈青梧擡刀,砍了一個撲上來的敵人。血濺到她臉上,她眼中沒太多情緒。

李令歌發現,一旦身在戰局,沈青梧便比平常要冷血得多,毫無猶豫得多。

這是天生的適合戰場的人。

李令歌高聲:「沈將軍,我等與賊子周旋,少不得宮外臣子將士的配合。你將我的手書送出去,看能否獲得大家的相助。」

那是李令歌親自手書的一封封信件。

信件折成可以掛於箭上的模樣,被帶兵拼殺的沈青梧等將士懸在箭上。響箭向宮外傳遞消息,這一封封帝姬手書的信件,從宮內送了出去。

信件折成紙船,沿著溝渠,從宮內渠道向外流走——

身居宮中最高樓,「鳳凰台」,正是博容。

博容一言不發,一個個令件從他筆下出,命令發布出去。

宮外戰鬥的主將是沈琢,宮內這場戰鬥,則由他親自坐鎮。

沈家人覺得不公平,博容就把大批兵馬留在了宮外。沈家人又擔憂宮內人少,戰鬥是否會輸,博容已經不理會他們了。

事到如今,沈家只能跟著博容一條路走到黑。

此時此刻,博容一道道命令發出:

「攔截對方信件,攔截對方與宮外溝通的任何手段。

「他們要借用民心,盡量阻止。」——

宮外的戰鬥,不比宮中輕鬆。甚至因為宮外兩方將士數量更多,巷戰也越發艱難。

張行簡坐於家中沉思。

他對面的老者露出苦相:「朝臣們不是全部站在我們這一邊,百姓們也不知道這場宮變在做什麼……三郎你雖然提前聯絡了些人,但我們人手仍舊不夠啊。」

張行簡忽然側頭,望向那一隻只響箭。

過了片刻,有死士前來,撿起掉在院中一支箭上的信件給張行簡看。

張行簡微微笑:「哪來的信?」

死士答:「宮中出來的。」

張行簡道:「還不算蠢。」

他看也不看信,就將潮濕的沾著泥水的信件遞給對面的族中老人。

老人顫巍巍打開信件,眸子微縮——《告天下書》。

老人快速掃一遍:這是一封李令歌言辭懇切的書信。

不只寫給那些猶豫的、踟躕的、記恨她、懷疑她、曾是她的效忠者如今開始懷疑她所為目的的大臣,也寫給那些躲在家中看著屋外戰鬥、不知發生了什麼的普通百姓。

李令歌說,陛下為奸臣所害,自己早就知道讓帝姬登基的詔令有異。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為了救陛下。

李令歌說自己教養皇帝多年的辛苦,沉痛於皇帝與自己離心的遺憾。

她痛斥沈家的狼子野心,並說她如今的困境。

李令歌說,她會在宮內掃清敵軍,即使身死也無所畏懼。只希望宮外但凡有相信她的人,給一點支持——她需要兵,需要人。

長者看完了信,道:「帝姬殿下親自寫信,再拉攏舊日情誼,以往那些本就支持她的大臣,恐怕會搖擺,重新站到她這一方。」

張行簡頷首:「一些誰也不戰隊的大臣,為了大義,也會臨時站到帝姬這一方。

「而那些頑固的堅持認為帝姬別有用心的人……在此戰中,也能看出都是些誰了。」

戰爭摻入政斗,一場戰鬥,重新洗牌。東京城內的一切施恩與合作,都是如此複雜的。

長者問張行簡:「那我們……」

張行簡看著漏更。

他說:「再等等。」——

晌午之時,戰局越發殘酷。

李令歌帶著一隊人,說去救女眷。沈青梧百忙之中分了人馬給那位殿下,繼續應對宮內這場戰事。

當雙方對上,沈青梧便知對方的主將,一定是博容。

她的許多戰略布置,都被對方不動聲色地化解。對方甚至知道她的每一步要走的路,提前布置,提前瓦解——

只有博容會如此了解她的戰術。

那全是博容教給她的。

博容日日夜夜陪她一遍遍下棋,一遍遍在沙盤上演兵。她不是一個喜歡用計的將軍,博容卻不厭其煩地培養出她這種能力。

博容曾告訴她:「你可以不用,但你不能不會。」

沈青梧學會了。

什麼兵法三千,什麼千變萬化的敵軍布置……她都學了。

然而面前擺在她前方的難題,是她所學,與博容所教,出於同脈。

她用博容教她的,能打敗博容嗎?

沈青梧咬著牙,一聲不吭。

她繼續指揮這場戰事,繼續不斷殺敵,不斷發出命令。她絕不說出對方主將是博容,她到此時,都堅持要守這個秘密。

但是——

一個兵慌裡慌張退了下來。

沈青梧發現自己這方人,聽自己的指令,開始滯後。甚至兵士中,有人竊竊私語。

如此敵我激烈之時,竟有人擾亂軍事?

沈青梧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那幾個散布流言的人,她手放到刀上,在殺斗中靠近那幾人。身後忽然有人掠下,沈青梧警覺回頭。

是長林。

長林面色如土。

長林:「他們主將是博容。」

沈青梧不吭氣。

不用他說,她已發現。

但是沈青梧有一件事疏忽了——

長林低聲:「你不是讓我帶著幾個人摸查他們主將嗎?我們偷偷殺了幾個將軍,但是……有一個衛士,在探查一處宮舍時,發現了博帥。

「他當然沒有面見博帥,但他以前見過博帥,他特別仰慕博帥……一個高樓上的剪影,那個衛士堅持認為是博帥。我如何說服他也沒用。

「人我帶回來了,但是消息,我是封不住了。」

沈青梧驀地看身後跟著自己的弟兄們。

她抿唇。

這是益州軍。

益州軍跟隨帝姬最初的忠誠,來自於他們對博容的忠誠。一旦發現敵軍首領就是博容,那益州軍……

沈青梧眯眸。

她一瞬間便覺得,這是博容故意露出的馬腳,博容故意要讓舊兵認出他。

博容似乎正噙著笑看她:益州軍是我的軍隊嗎?你如何指揮一個信奉我的軍隊呢?

沈青梧握著刀柄的手用力。

她猛地拔出刀,指向身後一個正試圖和旁邊人說話的親衛:「何必藏頭藏尾,有什麼話不敢當著我的面說?」

被刀所指的衛士一僵。

旁邊人:「將軍……」

沈青梧:「你們不必猜了,我直接告訴你們也無妨——不錯,對方主將,主帥,就是你們在猜的博容,你們的博帥。」

眾人嘩然。

迷惘間,他們被敵軍猛攻。

人心生亂,沈青梧再是勇猛,也無法直迎敵軍鋒刃。

他們一路退,退無可退,靠著沈青梧強硬的指揮風格與武力,才退到一宮舍後,有了喘息餘地。

沈青梧看身後人。

沈青梧有了說話機會:「怎麼,對方是博帥,你們全都要背叛,全都要投靠敵軍了?」

有人啞聲:「那是博帥!」

沈青梧厲喝:「益州軍難道是博容的私兵嗎?!你們可知,他和沈家盜用虎符,讓大批隴右軍南下,去對付我們的益州軍。你們在益州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如果楊肅敗了,如果楊將軍沒有攔住他們,你們怎麼想?

「還有隴右軍——大周兩隻邊軍,最為強大,兵力最盛,難道是用來內鬥的嗎?如果隴右軍離開的這段時間,國外蠻夷侵犯,大周如何自保?

「益州軍從未離開益州!即使帝姬坐鎮益州之時,益州軍也從未離開過益州!

「隴右軍為敵所脅,已忘初心。自然,兵士們都是無辜的,他們也如你們一般,敬愛自己的主帥。可他們的主帥,要他們放棄守家衛國之願,只為了阻攔我們。

「帝姬入東京,是為了用最少的犧牲,阻止戰爭。博容坐鎮皇宮,恰是為了用最大的犧牲,發動戰爭。

「我給你們選擇——要投靠博容的,現在卸甲即走,十步之內,我不殺你;願意跟著我的,繼續!」

將士們面面相覷。

天邊爛爛日光無法穿越宮牆與長廊,照入陰影處。

眾人無話。

沈青梧握著刀的手發抖,血順著手背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她低下眼。

她想博容,你連自己在益州軍的聲望,都要親手毀了嗎?你真的希望,所有人恨你怪你么?——

下午之時,戰鬥白熱化。

張行簡將一子落盤。

他輕聲:「我該出去了。」

與他對棋的老者正對這棋局糾結,茫然擡頭,看著家中三郎。

張行簡道:「秦月夜的殺手們無法持續作戰,街巷間我方人心不齊,各自為戰,他們需要一人,站出來,為他們吸引軍火,好方便幾位將軍集兵,方便禁衛軍集合。

「東京十萬禁衛軍啊,平時懶散慣了,連刀放在兵庫中都生了銹……我不能指望這樣的兵戰勝日日訓練的沈家軍,只好自己幫他們吸引些火力,好助他們靠人數來贏了。」

只有如此,臣子與將士,才能同心。

張行簡垂眸,心想這也是讓禁衛軍收起懶散的一個機會——禁衛軍平時塞滿了貴族世家那些不學無術的浪子廢物,他每一次想動刀,都有無數人攔著他。

這一次,到了重整禁衛軍的時候。

張行簡向外走。

長者連忙喊:「三郎,太危險了!坐在家中,他們不會攻我們家的!」

張行簡含笑:「不,他們一定會攻我們家的。」

話正說著,轟隆聲響起,遠遠的死士聲音傳來:「郎君,他們炸我們的牆!」

張行簡便對臉色煞白的老者笑:「博容豈會讓我們坐收好處?五伯,別躲了,出門迎戰吧。」——

傍晚時分,戰事已讓人麻木,雙方死傷無數,活著的人,都不太多了。

李令歌帶著兵,轟開了一處地下宮。敵軍在一個時辰的抵抗後撤退,李令歌終於在這處地下宮中,找到了那些被關押著的女眷。

女眷們看到茫茫灰塵之後,帝姬出現,短暫迷離後,皆痛哭失聲。

女眷們:「我們得救了,是么?殿下是來救我們的嗎?」

李令歌臉上、身上、手上,儘是血。

她握著劍的手,微微發抖。沒有武功的她,靠著騎射功力,走到如今,已然精疲力盡。

但是看著這些女眷們的面容,李令歌靠著宮門,緩緩露出疲憊的笑。

她彷彿看到,自己離成功一步之遙。

自己救了那些大臣的妻女……他們總應該睜開眼睛,多看一看她吧?他們總應該在妻女的影響下,拋卻成見,認真考慮一下她為政的可能性吧?

跟隨李令歌的軍士發現帝姬蒼白的臉、顫抖的手。

軍士關心:「殿下?」

李令歌疲聲:「叫沈將軍來……沈將軍那裡有名額,清點人數,看對不對得上。」

惶亂的女眷中,有一女子沉靜冷漠地坐著。不與旁人一同哭,也不與旁人一同喜。

疲憊的李令歌沒有看到這位女子。

但這女子擡起眼,隔著地宮幽閃的燭火,看到了李令歌。

這位女子,是張文璧——

沈青梧趕來時,一身冷煞之氣,嚇得那些女眷們全都噤聲。

帝姬身上只有少數血,帝姬仍能看出女子的柔弱美。但是沈青梧像是從血里泡出來的,血液凝固,面容森然,恍如鬼怪。

沈青梧讓身邊人配合帝姬去清點人數。

她掉頭便要走。

戰局到了危急關頭,刻不容緩。

一個聲音從後喚:「殿下,沈將軍。」

沈青梧並不回頭。

但是這個聲音說:「我叫張文璧……沈將軍可還認得我?」

沈青梧驀地轉頭,看向這位從女眷中,向她和李令歌走來的女子。

張文璧年齡遠大於她,卻一生未婚,長在張家。張文璧養大了張行簡,張行簡經常會提起他二姐……無論這位二姐對沈青梧的印象如何,沈青梧都會回頭,看她一眼。

只是戰場相逢,實在沒有敘舊心情。

張文璧也沒想和她們敘舊。

李令歌靠著殿門,幽幽看著張文璧。她唇角帶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揮手讓軍士放行,讓張文璧走到她和沈青梧面前。

張文璧向二人屈膝:「我兄長,敗了,是么?」

李令歌與沈青梧都不語。

但是張文璧心中明白,能讓這兩位人物出現在這裡,說明大哥已經到了窮途末路之際。

那麼,自己該做的事,也應當做……

張文璧從袖中取出一封信。

張文璧:「我大哥讓我在我認為應當的時候,將一封信交給兩位。兩位一起拆開看看吧。」

沈青梧眸子一縮。

沈青梧心中短暫猶疑。

李令歌說:「敵我當前,主將豈能通信?我與沈將軍,不當看這封信的。」

張文璧:「是。」

張文璧手縮回,李令歌卻驀地伸手,奪走了那封信。

李令歌沾著血的睫毛掀起,冷然倨傲:「但我不避諱這個。」

她心中短暫輕鬆,短暫有一抹得意。拆開信件的時候,她甚至在想:

若是博容向她求饒,她是否要原諒?

她要如何折磨他,如何羞辱他,如何欺負他……

拆開信封,一張紙掉了下來。

李令歌手一顫,好像一瞬間失魂,看著信紙從手中飄落。而沈青梧彎腰,將落到地上的信紙撿了起來。

信上沒有密密麻麻的字。

信上只有一行字——

「人生豈無情?欲辯已忘言。」——

博容坐在鳳凰台上,所有的兵士都被他喝退。

他說他們可以投降了。

他說我方主力已敗,若想活命,便投降去吧。

他說若有餘力,幫我多放幾場火吧。

而他坐在高台上,凝視著天上赤黃的太陽,一點點落下地平線,一點點被地平線吞沒——

宮外的戰鬥劇烈殘酷。

張行簡潔凈的衣上沾了血,他擡頭,忽然看向天上的落日——

人生豈無情。

欲辯已忘言——

地宮中一片靜謐,忽然有轟烈聲傳來,如同地龍蘇醒般,讓宮室的一眾女眷們發出驚恐尖叫聲。

她們哭:「敵軍是不是又來了?」

「殿下,將軍,救命!」

沈青梧驀地站起,外面果真有軍士飛奔而來:「宮門被撞擊!不知撞門的是敵是友!

「宮中多處失火!」

沈青梧倏地向外疾走:「跟著我去宮門!」

李令歌捏緊手中信件,盯著大片空白中的黑字。她身邊的軍士還在著急催問:「宮中多處失火,許多敵軍投降……」

李令歌怒吼:「失火就去救火!有人投降就去接收,問我做什麼?!」

張文璧平靜地看著。

她看到不可一世、那麼傲慢的李令歌,在一瞬間,眼中有巨大的恐慌凝起。

李令歌握著信紙的手發抖,李令歌忽然轉身,提起裙奔入一片黑暗中。

張文璧跌坐在地。

她捂著臉,無聲落淚——

太陽徐徐落下,皓月徐徐升騰。

光與暗交接,天與地相隔,皇宮四處失火,敵我交戰,敵我相降,而李令歌提著裙裾長擺,茫然地穿梭於一片火海中,茫然地尋找著。

她知道,很多年前,張家父母便葬身火海。

她第一次發現這皇宮偌大,她熟悉這裡的每一片瓦每一堵牆,可是當她奔於寒冷夜色與灼熱火海中,她判斷不出博容會在哪裡。

沈青梧讓長林來告訴她,說博容可能在一個地方——鳳凰台。

那是沈青梧的軍士打探到的有可能的高台。

而李令歌眸子潮濕。

她知道那是昔日博容教授她和李明書課業的地方——他們姐弟各有各的混賬,不要去書房讀書,不要去湖邊背詩,他們要在皇宮最高的鳳凰台上看風景,要邊讀書,邊讓老師彈琴給他們聽。

李令歌發著抖:博容!博容!——

人生豈無情。

欲辯已忘言——

你是故意的嗎?

你一句話都不想與我說了嗎?

那你寫信做什麼,那你這麼折磨我做什麼?——

容哥、容哥!

老師、老師!

飛光……飛光!——

李令歌氣喘吁吁奔到鳳凰台,她看到這座高樓捲入火海。

她從未親眼見過張家那場大火,但是她覺得,眼前這場大火,恐怕不弱於當初。

身後軍人勸阻:「殿下,火太大了……」

李令歌回頭。

他們愕然,看到這位殿下竟然在掉眼淚。

這位殿下掉著眼淚,卻一聲哭泣也沒有。

李令歌沙啞著聲音:「你們去滅火。」

而她咬著牙,扶著扶梯,非要攀上這座高台——

沈青梧這一方的戰鬥,到了宮門前。宮門被撞擊,敵我不明。

宮內這一方所有主力軍匯聚,沈青梧為首,站在最前方,等著開門那一瞬——

是贏是輸——

李令歌爬上了高樓,煙火迷離雙眼。

身後跟隨的軍人想辦法阻攔這位帝姬,這位帝姬喘著氣趴在扶手上,一眼隔著煙霧,看到了站在窗前的那個修頎、衣袍燃著火的背影。

她嘶聲:「容哥——」

她向窗子撲過去。

她心臟痛極,整個人發抖,聲音喑啞顫抖,淚珠不斷砸下:「我不要看著你再次離開,你不能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拋棄我——」

一次。

兩次。

三次。

都不要她。

博容回了頭。

他在餘暉中回了頭。

但是火這樣大,夕陽餘暉又蓋住了他的所有表情。李令歌在軍士「殿下小心」的驚呼聲中撲向前,她隱約看到了博容垂著眼的樣子。

帶點兒無奈。

帶點兒溫柔。

可是淚水模糊雙眼,李令歌看不清楚。

他向後跌去。

李令歌趴在窗欞上,手抓不住他的一縷衣擺。他周身燃著火,如火中鳳凰般,向下跌去——

想自己愛的人在最短時間內,迅速成長為一個合格的帝王;想報復自己的愛人——

要麼殺她一次。

要麼死在她面前——

「轟——」

宮門大開。

握著刀柄、周身警惕的沈青梧,與站在宮門外為首的、周身染血的張行簡面面相對——

天地闃寂。

巨大的落日被地平線吞沒。

一輪皓月自天邊升起。

這是盛大的壯闊與悲涼,光與暗不是在一瞬間完成輪替的。

太陽與月亮交替,日落月升,天地依然幽光朗朗。

人生豈無情?

欲語已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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