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容離開東京兩個月,東京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趁著大周南方水災,西狄向大周進犯。這本是趁火打劫之計,西狄卻失敗。因為大周早有防備——小皇帝早早提醒益州軍和隴右軍做好準備,兩隻大軍守關,西狄有去無回。
天下人紛紛誇小皇帝年幼多謀,日後登基,必為一個中興之帝。
張容在南方聽到這種說法,便覺不安。他最了解李明書,一個整日絞盡腦汁和太傅鬥智斗勇逃課的小皇帝,真的有能力獻策?
而在東京,太傅們使計審問小皇帝後,自然審出小皇帝那計策,是安德長帝姬李令歌教他說的。
尋常太傅於此,只會誇帝姬聰慧,堪為一國公主。但是此事落到張青越眼中,只讓張青越眼皮直跳,覺得李令歌和他噩夢中那個篡奪皇位的帝姬,距離又近了一步。
張青越為首的臣子,便以「後宮干政」為由,來彈劾帝姬。
太后見風使舵,含淚對著女兒哭一頓,讓女兒去跟大臣們道歉。但是張青越的目的不僅僅是敲打李令歌——張青越等一眾大臣聯名,上書太后,勸帝姬嫁人。
嫁了人後的帝姬,他們就有理由將帝姬趕出東京,送回封地,遠離東京這朝政中心。
於是帝姬便開始選駙馬。
東京大半個貴族圈的郎君們,都十分積極。
但李令歌「淫、亂」「多情」的惡名,也是從此時開始傳出的。
八月時節,張容本是想在帝姬生辰前趕回東京,可他一路上聽說李令歌那些膽大妄為的事迹,只聽得滿心驚懼——
這個人說著趣事:「你們聽說了嗎?那位長帝姬,小小年紀,卻是個實在的風流種!我有妹妹在宮中當差,她偷偷說,上個月,太傅們從她宮裡搜到男人了。」
那個人津津樂道:「你這個都過時了!我聽說的是,小帝姬雖年少,卻生得一張禍水臉,把幾個大世家的郎君迷得整日圍著她轉。前兩日,鄭家五郎和高家大郎在城東打架,就是爭誰才是帝姬入幕之賓。」
還有人道:「咦,我怎麼聽說,帝姬看中孔家三郎當駙馬?」
有人偷笑:「那帝姬看中的郎君可太多了。嘿嘿,她小小年紀,就玩得如此花,可見日後必是禍水啊。」
張容聽得面容肅冷。
他一向修心,很少生氣,但這一路上,他卻經常生這些氣。他知道這些百姓間的傳言只會是那些朝臣放出來的消息,為的就是讓人討論。他不應為這些子虛烏有的事生氣。
但他控制不住。
他所教的學生,雖然調皮一些,喜歡偷著使壞,但她絕不是他們口中那個淫、亂後宮的壞帝姬。他所教的學生,連男歡女愛都要從話本上好奇學習,他離開的時候,她還那麼天真……
怎會一兩個月過去,便性情大變?
東京必然發生了些事。
張容生出很多焦慮與後悔。
他也許不應為了自己的私心而離開東京——他在東京時,尚不能完全護住她;他離開東京,那些野心勃勃的臣民,只想吃了李令歌。
他們為什麼對李令歌有如此大的敵意?
可張容必須承認,對李令歌敵意最大的,就是他爹。
九月鷹飛,張容回到東京,去官署交差。他來不及回家休整,便急匆匆遞了腰牌,要進宮一趟。
宮門不為他開。
張容平心靜氣:「我是帝師,有事求見帝姬。我也不能進宮嗎?」
守衛很為難地說:「大家都是求見帝姬啊。今日宮門已經為三位郎君開過了,你再去……四個人,帝姬忙不過來吧?」
這人臉上有讓張容不舒服的那種揶揄的笑。
張容盯著此衛士,他沉默之時,禁衛軍有人來換崗,認出了他,連忙換副嘴臉,請張容入宮。
禁衛軍新來的人斥責那先前的人:「這可是張家的大郎,你也敢得罪!」
張容心下不喜,只更沉:張家的大郎,他們就不敢得罪。在他不在的這段時間,他爹的勢力,對這道宮門,到底滲透了多少?
爹難道不知忌諱嗎?
一個臣子,怎能對皇室逼迫至此?
張容在帝姬寢宮外的名林園中見到了李令歌。
時隔數月,她的變化本不應如此大。
黃昏光入園,在園中盪著鞦韆的少女灑下一串清脆笑聲,爭前恐後為她推鞦韆的三位年輕郎君露出痴迷神情,眼睛追逐著那衣袂在餘暉下飛揚的少年帝姬。
她雲鬢花顏,金步緩搖,眉目盪金,唇染朱紅,整個人被一團艷麗的雲霧籠罩著,生出說不出的風情來。
張容來拜見,她也不停下鞦韆。
她快樂地盪著鞦韆,漫不經心地讓張容在院門外等:「想求見我的人多得去了,慢慢排隊吧。」
跟著她的三位郎君交交頭接耳:「殿下,你不會選他當駙馬吧?他可是你的老師啊!」
李令歌笑盈盈:「怎麼會呢?」
她當然知道自己落到這一步,是張青越所為。她心裡恨毒了張青越,恨不得殺了那個老匹夫。她如今清醒無比,怎會選張容?
張容等候在園外,越是聽著園中少女的笑聲,他面容越是冷淡一分。
他終是等不住了,抬步向園中闖去。
禁衛軍大驚,來阻攔他:「郎君不可……」
張容抬手便擺脫兩人的阻攔。
他武功不算好,卻也不算差。世家郎君該學的,他都優異完成。更多的沒學的,不過是沒時間罷了。
張容這般一路直闖園林,禁衛軍追著阻攔,鬧到了園中那正在玩耍的幾個男女身上。
坐在鞦韆上、半張臉藏在蔥鬱藤蔓後的李令歌看到張容與侍衛出手,怔了一怔:
他那麼的修長挺拔,以前總是坐著授課,而今她才發現,原來他打起架來,也自有韻味。
真好看。
李令歌唇角噙著一抹笑,有些難過地看著張容。
冷不丁張容回了頭,雪水一樣清泠泠的目光望過來,刺得李令歌一下子挺直腰背,坐得筆直——昔日他授課時,絕不允許她懶洋洋歪著。
幾個郎君大驚:「你、你……」
張容冷目:「都出去,我與殿下有話要說。」
幾個郎君年紀輕輕,並無官職在身,家世又比不上張家,面對張家這位「別人家的孩子」,他們天生的膽怯。
他們目光躲閃地求助帝姬。
李令歌揚脖子:「你們是我請來的客人,不必聽他的。張容,你好大的膽子……」
張容:「殿下!」
他語氣嚴厲。
這前所未有的嚴厲,嚇得李令歌一僵——老師說話永遠平靜溫和,從沒對她聲音這麼大過。
他訓斥她:「臉上花花綠綠,像什麼樣子?還不快去把臉洗乾淨?」
他也看不慣她所穿的輕帛:「帝姬該有帝姬的樣子,把衣服也換了。」
李令歌被訓得一愣一愣的:「……哦。」
事後她想,她當時可能昏了頭,可能被張容嚇到了。
第一次發火的張容,讓李令歌乖乖跳下鞦韆,走回寢宮。
李令歌一路走回寢宮時,聽到張容正在和那三個郎君說話:「殿下淘氣,唐突了你們。我是她老師,代她向幾位郎君道歉。爾等出宮吧。」
幾位郎君不服氣:「可是我們是駙馬候選……」
張容:「沒有選駙馬這回事。此事,改日再談。」
李令歌隔著帘子看張容。
她微出神:老師回來了,好像她的心,也跟著飛回來了。
—
重新換好衣物妝容的李令歌出來,在寢宮大殿見到等候的張容。
張容看到她,眼眸閃了幾下,沒說話。
他面容有些僵硬,躲開視線,脖頸一點點泛紅。
李令歌挑眉。
李令歌笑起來:「是你方才訓我,訓得那麼厲害,嚇死我了。我按照你的意思換回衣物了,你又不敢看我。這會兒才覺得自己不該訓我,是不是晚了點兒啊?」
她語氣恢復他熟悉的俏皮,不是方才那帶著鉤子的挑釁。
這讓張容放鬆下來。
他摸摸鼻子,露出幾分無奈的笑。
張容和顏悅色:「殿下,你過來坐。臣有話和你說。」
李令歌「嗯」一聲:「你出遠門一趟,有了架子。都要我過去,而不是你過來。」
但她並不計較,她坐到他身邊——她當然知道他有一腔話會問自己。
李令歌面上帶笑,心中豎起刺,等著在他的質問中保護自己——張容必然聽到了外面那些傳聞,才迫不及待回宮,來找她。
他必是第一時間就進宮。
因為……李令歌盼星星盼月亮,希望他在的時候,他不在。她每日託人打探他行蹤的時候,也等不到他。
他只有訓斥她時,最為積極。
李令歌低著頭。
她聽到張容溫和的聲音:「殿下,沒關係。」
李令歌一怔,抬起一隻眼,不解地看他。
他坐得端正,並不碰她一下,但他溫潤的眸子望過來,讓李令歌鼻尖泛酸,生出萬般委屈。
李令歌怔忡:「什麼沒關係?我聽不懂。」
張容:「宮外那些傳聞,殿下不必在意,臣會想法子壓下去。還有,殿下不必嫁人了。更不必為了躲避嫁人,而敗壞自己的名聲。
「女子的名聲是十分珍貴的,我在一日,殿下便不需自貶。」
李令歌獃獃看他。
李令歌半晌:「老師,你在說什麼?」
她終於又叫他「老師」了。
李令歌道:「你覺得,他們說我淫、亂後宮,說我勾三搭四,說我惹得郎君們為我大打出手,說我紅顏禍水……都是假的?你覺得我不是那樣的人?」
她輕輕笑了一笑。
她眼中浮起一些霧。
她輕喃:「老師,你錯了,你不了解我的。我很壞,我在你面前,都在裝模作樣的。」
張容:「李令歌,我了解你,遠比你以為的要多。」
張容又道:「你是我教著養大的學生,我難道不信你,去信別人?」
李令歌尖聲質問:「可你從來就沒有懷疑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張容:「我從未懷疑過你。我只知道——你受委屈了。」
張容垂目:「是我爹將你逼到這一步,若非我爹逼著你嫁人,你不需詆毀自己。你因聰慧而被我爹提防,可你的聰慧正是我教的。
「是我害了你。是我教你讀書,卻沒教你藏拙。」
他苦笑:「連我都要看我爹眼色行事。何況你呢?」
李令歌怔怔看著他。
她慢慢垂下眼,看自己的手指尖。
她感覺到眼前霧濛濛,她知道自己快要哭了。
真是討厭的老師啊。
李令歌聲音悶悶的:「可若是真的呢?若是我就是他們口中那樣的女子——我跟人不清不楚,隨意妄為,今天跟張三,明天跟李四,我擺弄權勢玩著人慾,你也不會對我失望嗎?」
張容道:「凡事發生,必先保全自己。我唯一會對你失望的,是你傷害自己,是你將其他事情,看得比自己更重要。
「凡事保自己,你做到此,我很欣慰,我永不會為這樣的你而失望。」
李令歌眼淚掉了下去。
她哭泣時,是一點兒聲音都沒有,與尋常女子全然不同。她只是靜靜地落著淚,臉上掛著淚,唇角還翹著那分用來自我保護的笑。
但她轉念想,她何必在老師面前掩藏自己呢?
尤其是,張容溫聲:「殿下受委屈了。我已然回來,不會再讓你委屈下去了。」
李令歌便撲過來,抱住他脖頸,哭著埋入他懷中。
張容僵硬,手不知往何處放。可這個傷心哭泣的女孩兒將他的心揪作一團,他終是沒有推開她。
李令歌聽到耳邊極輕的一聲嘆。
張容伸手,拍著她後背,哄著她。
她淚眼濛濛抬起臉,又成了他養著的那個天真女孩兒:「我真的可以不用嫁人了嗎?」
張容頷首。
李令歌:「我可以繼續讀書是嗎?」
他猶豫一下,點頭。
李令歌目有哀傷:「你猶豫了,你騙我。」
他無奈地笑一笑:「沒有。」
李令歌:「可是張太傅那麼凶,對我那麼壞,我偷聽過你們父子聊天,他對你也很兇。你怎麼能說服他,讓他不逼我呢?老師,你是不是會受委屈啊?」
張容溫柔:「不會,那畢竟是我爹。我有法子對付他的。」
李令歌:「什麼法子?你告訴我。若是你犧牲太大,我就寧可嫁人。我不要毀了你。」
張容本不願說,可她一直哭。
他的心被泡在她的眼淚中,被她哭得整個身子發軟。他從未這樣擁過一個女孩子,從未惹得一個女孩子哭得如此梨花帶雨。
這真讓他毫無辦法。
張容吞吐道:「其實很簡單,我只消告訴他,你不能隨意選一駙馬嫁了,因為——我愛慕你。」
李令歌呆住了。
一滴淚掛在睫毛上,她摟著他脖頸,傻乎乎的:「啊?」
少年郎君的臉在說完「愛慕」後,雖裝作鎮定,卻緋紅至極。
這真有趣。
張容若告訴張青越,自己愛慕帝姬,若是爹讓帝姬強嫁人,自己會帶帝姬遠走高飛,張青越必然投鼠忌器。張青越當然不可能成全兒子,可他也同時不敢再逼帝姬選駙馬。
誰做駙馬,他兒子都不會甘心。
李令歌獃獃道:「可是、可是……張太傅會讓我嫁給你嗎?」
她紅了臉——她好想嫁給他啊。
他必是未來的張家掌權者,嫁給他,皇室和世家之首聯姻,李令歌的難題就解決了。她既愛慕老師,也嚮往老師身後代表的意義。
可李令歌很憂鬱:張太傅為什麼這麼煩她?
張容跟她一同紅臉,說話越發磕絆:「自、自然是假的。只是權宜之計……臣也不想壞殿下名聲,但是只會有我爹知道此事,他必然不會大肆宣傳……他巴不得誰也不知道你我之事。
「待過上幾年,殿下真有了心悅郎君,只消與臣說一聲,殿下就可嫁人了。」
李令歌快樂:「好的。」
張容便憂鬱起來:你當真有駙馬人選,只消過上幾年?
李令歌安靜地埋在他懷中,漸漸止了淚,明白自己的難題被老師解決了。
她趴在他懷中,哭累了想睡覺,但困頓時,她突然想起來,一個激靈坐直身,瞪大眼睛看著張容。
張容愣著:「怎麼了?」
李令歌急急問:「你若是告訴張太傅,你愛慕我,那張太傅肯定更恨我了……那他是不是會阻攔你當我老師,阻攔我見你……從此以後,他為了分開我們,我就見不到老師了?」
張容笑一笑:她終於反應過來了。
李令歌拽著他衣袖,又想哭了:「你還笑!你快想想辦法啊,老師?」
張容紋風不動。
她哀求半晌,眼見又要哭了,張容才紅著臉,慢吞吞說:「我覺得,不見面,也沒什麼……」
李令歌眼淚眨出來。
他抬眸望她,眼睛溫柔地看著她通紅的眼睛。
他似十分不好意思,問她:「你這麼想見我嗎?」
李令歌自然點頭。
他沉吟。
他吞吞吐吐道:「那也只好……只好……私下見面了。」
—
張容知道,這是私相授受。
若說他之前拒絕李令歌的男女之情,從此時起,他在縱容她。
他知道自己的縱容。
他更知道——若是她願意,他想為他們爭取機會。
—
張容告訴張青越自己和李令歌的情愛,張青越快被他氣暈。
張青越好像看到自己的噩夢成真——夢中博容獻身火海,從高樓上跳下去。
張青越被氣得渾身發抖:「我說什麼來著?我說她對你心懷不軌,你不信!你看,你看!你現在告訴我,你喜歡這個女人——飛光,你會死在她手裡的!
「她蛇蠍心腸,根本不在乎你。你會放大她的野心,養大她的……你在養蛇啊!」
但是張容筆直而跪,輕聲:「她不是蛇。」
—
可她若是蛇。
他心甘情願當那個養大她的農夫。
—
張容受到很大的訓斥懲罰。
自他入仕,自他走出張家古宅,張青越從未對他這樣失望過,從未對他這樣疾言厲色過。
張容受到鞭笞——需要脫衣,跪在家中院落挨打。家中男女僕從們,都能看到這位自小尊貴的郎君如此受辱。
張母都理解不了:為什麼夫君這麼對兒子?
在張母的勸誡下,鞭笞停下。被打出血的張容昏迷著被抬回房,張青越坐在台階前看著天上的月輪,只覺得可怕。
張青越想:我到底要如何才能阻止女帝登基?我到底要如何才能拆開他們,又不殺死我的兒子……難道我只能認輸嗎?難道我要違背先帝誓言,看著女帝篡位,我張家成為罪臣?
—
總之,李令歌換了一個老師。
張容繼續教李明書讀書,但是張青越給李令歌找了一個老太傅當老師。那老太傅沒什麼大本事,最大的作用是看著李令歌——不要李令歌再見到張容。
可是這怎麼阻擋得了李令歌呢?
李令歌從弟弟口中,知道張容近日臉色不佳,似乎病了,便著急非常,想看一看張容。
但是李令歌被張太傅看得嚴,實在生氣。
好在,水來土掩。
—
重陽節的時候,李令歌在宮宴上轉了一圈,沒看到張容出面,便悻悻退場。
張青越一直盯著李令歌,見那個小娘子不開心地離開,張青越滿意笑:看來兒子還是聽自己話的,沒有見這個帝姬。
甚好。
只要時間夠久,只要歲月漫長,李令歌別想搶走他兒子。
但李令歌回去寢宮,擺脫了張青越的監視,便在張文璧的幫助下,換了一身侍女衣物,被張文璧偷出皇宮。
畢竟李令歌如此狡黠,她告訴張文璧自己和張容的愛情故事,張文璧被感動得眼淚汪汪,一定要反抗自己爹,幫哥哥和未來嫂嫂終成眷屬。
李令歌心虛。
她想幸好張容不是多話的那個人,也幸好張文璧足夠愛她兄長:不然張文璧若是去向張容證實,問張容到底有多愛李令歌,那李令歌可實在太尷尬了。
—
重陽節這日,張容沒有進宮參加宮宴,而是留在古宅,主持家中的家宴——
這是必然的。
他爹如今防著任何他和李令歌有可能的見面機會,自然不會讓他進宮。
張容倒是無妨。
他和李令歌本不是他爹以為的那種關係……他爹眼中的這段關係若是可以保護李令歌,張容未嘗不可幫一幫帝姬。
夜火初上,張容在席間,見到妹妹回來。妹妹央求他幫她去取一件馬車上的氅衣,妹妹不要僕從拿,非要他這個兄長親自去。
張容只好去了。
馬車車簾門開,夜霧突然盪開,張容見到了坐在車中的「侍女」李令歌。
少女妙盈盈坐在車中,在車門打開時,她的眼睛粲然生光,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生出許多熾烈的愛慕。
張容站在車前,一動不動。
他微微低下臉,唇角浮起一絲羞澀的笑。
—
張容帶著李令歌逛自家園林。
她扮成侍女跟著他,蹦蹦跳跳,十分快意。
李令歌還偷笑:「老師,你幹嘛總回頭看我?」
張容溫聲:「沒什麼,你莫要走丟了……還有,我已經不是你老師了。」
李令歌:「哼,都怪討厭的張太傅。」
張容:「那是我爹,你不可如此放肆。」
李令歌扮鬼臉。
李令歌踩上他影子:「那我叫你『容哥』,好不好?」
他沒有應,李令歌撞上了他的背。
李令歌鼻子被撞痛,正想裝哭撲入他懷中要他抱,張容竟然轉身,拽過她手腕。
在李令歌愕然中,張容拽著她,將她拖入了一旁的假山山洞中。
張容輕聲:「別出聲……我一位堂弟過來這邊了,他認識你。」
李令歌忙捂住自己嘴,怕發出聲音。
—
張容說的不完全對。
來人不只他一位堂弟,還有一個侍女。
在假山外的湖泊邊亭子里,萬籟俱寂,明月高懸,那二人迫不及待地抱於一處,親昵相吻,急急忙忙地褪衣。
假山中的張容,身子當即僵了。
尤其是他身畔那不省事的帝姬想探出頭看:「他們走了沒有啊……嗚嗚嗚。」
張容捂住她眼睛,又用另一手捂住她嘴。
可張容只有兩隻手,李令歌聽到了窸窸窣窣的、嗯嗯哼哼的聲音。
她與張容坐在假山內的山洞中,一縷月光照入,她聽到老師劇烈的心跳,也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加速。
李令歌紅著臉,安靜了下來。
張容貼著她耳,輕聲:「別出聲,好不好?」
她害羞地應了。
於是他放下手,少女卻立刻仰臉,粲然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看得他更加僵硬、不自在。
—
李令歌:「老師,他們在做什麼?」
張容鎮定:「不知。」
李令歌:「我能看一眼嗎?」
張容:「不能。」
李令歌:「可是……這樣坐著,好無聊啊。」
張容不吭氣。
無聊嗎?
他不覺得。
他只覺得快瘋。
她貼著他手臂,攀著他手臂,一直小聲說話。他既要安撫她,又要聽著外面的動靜,還要提防那兩人朝山洞方向轉移。
張容震驚至極,他從不知家中這處假山,是偷情的好地方。他更不知道堂弟和家中侍女玩得這麼放蕩,興緻起來,離假山越來越近……
張容心如鼓擂,趁著李令歌不注意,慢慢曲起膝。
可李令歌其實時時刻刻在看他。
李令歌慢吞吞:「老師,這樣坐著,真的好無聊。」
張容低聲:「那你想如何?」
李令歌:「老師,你曲腿做什麼?」
張容僵坐不動。
李令歌既天真,又壞:「老師,你知道什麼叫巨龍嗎?」
張容面容冷肅:「你……」
李令歌平靜:「老師,讓我看看巨龍。」
月明千里。
蟲鳴啾啾。
在他震愕低頭時,她整個人傾身跳起,向他身上撲來。
衣料摩擦,手指如勾,他半身酸麻。他嚴厲低斥她「李令歌」,伸手握住她手。調皮的少女仰著頭,親上他嘴角。
舌尖在他開口時抵入。
—
男女之事。
她比他會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