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已西沉,滿山的白茅湖波般隨風搖曳,遠處村莊中,炊煙裊裊升起,令蒼涼暮色平添了幾分溫馨。而暮色之中,村莊外的演武場上,寧海衛的駐軍還在操練。這深秋季節,正是練兵的大好時候。
孟劍卿伏在驛道旁的白茅叢中,遠望蜿蜒流水環繞著的寧海衛,靜靜地等候著。他確定自己已經趕在了錦衣衛的前面;如果他們搶在前面,寧海衛此刻不會這麼平靜。
山風浩浩,暮色漸濃,操練的駐軍已經散去。
夜色慢慢地籠罩下來,田野如此寂靜,只聽見村莊中隱約飄出的喧笑聲,這會兒想必家家戶戶都在吃晚飯了。
驛道那頭,突然傳來急促的馬鈴聲。孟劍卿咬一咬牙,飛快地取出一面白汗巾蒙住了大半個面孔。
在驛道那頭,出現的六騎,正是樊力士率領的錦衣衛以及那名負責認人的蒙面人。
幾乎在看清騎者的同時,孟劍卿已經反手抽出了背負的短刀。
六騎疾馳過驛道之際,白茅叢中,驀地里滾出一片刀光。
刀光取的是目標顯著、更易擊中的馬而非人。
一輪刀光過後,六匹馬痛嘶著倒了下去,被斬斷的蹄子鮮血四濺。那名蒙面人似乎年紀已老,跌落在地後,一時間掙扎著爬不起來,被兩匹馬一壓,痛得慘叫起來;而更叫他魂飛魄散的,還是貼地滾來的刀光。
樊力士拔刀不及,飛起一腳踹了出去,孟劍卿拼著被他踢中後背,終究搶在其他幾名錦衣衛趕來救援之前,反手一刀割斷了那蒙面人的脖子。
五名錦衣衛怒喝著抽刀撲向孟劍卿。孟劍卿卻已順著斜坡滾了下去。
驛道之下,便是一灣流水,一條小石橋橫過水流,橋邊的古樹,枝椏橫生,足有二人環抱之粗。孟劍卿抓住一根枝椏,縱身沒入了密密枝葉中。
兩名率先追來的錦衣衛搶到石橋對面,攔住孟劍卿的去路;另三名錦衣衛則自後方截斷了他的退路,將他困在了樹上。
秋夜星光泠泠,映著河中泛起的波光,水流潺潺,在這靜夜中聽得份外清晰。
古樹密密叢生的枝椏中,卻既不見人,也不聞聲。
敵暗我明,五名錦衣衛一時不敢貿然進攻。對峙了片刻,樊力士喝令放箭。
箭枝交叉著穿透樹枝。樹上躲藏的人,便是一隻貓兒,只怕也避不過這訓練有素的箭網。
但是樹叢中寂無人聲。
樊力士叫了一聲「不好」,卻已遲了一步。他身邊兩名錦衣衛射出第五枝箭、氣勢將衰之際,老樹樹根處的泥土中突然爆起一個人影,貼地舞起一片刀光,兩名錦衣衛慘叫著擲去長弓,拔刀向地下插去。
孟劍卿已經消失在樹根下的地洞中,兩柄長刀都插了一個空,堪堪支撐住兩名錦衣衛搖搖欲墜的身子。他們的雙腿,已然血肉模糊,筋脈盡斷,再不能移動分毫。
樊力士暴怒,一刀劈向那株盤根錯節、包庇兇犯的老樹。
老樹根株已朽,當不得他這力拔山兮氣蓋世的一劈,轟然而倒,露出樹榦當中一個深黑不見底的大洞。
樹洞中突然擲出兩個黑乎乎的物件。
樊力士只當是暗器來也,橫刀一格,不料來者並非是暗器,卻是兩隻肥碩的黃鼠狼,偏偏又狡猾靈活得很,一遇刀鋒,立刻扭轉身軀吱吱亂叫著跳上了他握刀的右臂,雖然不曾一口咬下去,被這毛茸茸臭烘烘的怪物般物事纏上身來,也足以令人心煩意亂、手忙腳亂。
樊力士用力揮動右臂,想將這討厭的東西摔出去。
小石橋對面奔過來的兩名錦衣衛突然叫道:「樊力士當心!」
他身後的泥土中,刀光再現,樊力士顧不得纏在手臂上的兩頭黃鼠狼,擰腰轉身,一刀劈下。孟劍卿奮力架住了他這一劈,左足在地上掃起一片塵土與細沙,力士不由得眯起了眼睛,更用力壓住孟劍卿的刀,以免他趁此機會抽手反擊。
但是樊力士的小腹突然一痛。
旋轉著插入他小腹的,是一柄小尖刀,小刀入腹,去勢未消,五臟六腑彷彿要被攪碎一般劇痛難當。
樊力士一座小鐵塔似的身軀不由得一僵,孟劍卿已縱身攻來,樊力士只覺得喉頭一涼,趕過來的兩名錦衣衛,眼睜睜看著他轟然倒地,砸起一片塵土,喉頭迸出的血珠灑在草地上。
孟劍卿向側旁一退,避開那片血珠,右手斜斜揮起,短刀勒過兩名腿傷之後動彈不得的錦衣衛的後頸。
那兩人也砰然倒地。
餘下的兩名錦衣衛悚然心驚。他們是該繼續攻殺這名氣勢凌厲的蒙面人,還是該回去報信?
但是他們已經沒有猶豫的機會。
孟劍卿低喝一聲,旋轉著撲了過來。
刀光閃閃,寒氣森森。
兩名錦衣衛無論如何也得先擋住這一輪快刀,才退得了。
兩人同時跨前兩步,並肩迎上這片刀光。
孟劍卿手中短刀突然脫手飛出,帶著尖利的怪哨聲,旋轉著擊向兩名錦衣衛的腰刀,雙刀交錯一擋,卻判斷錯了短刀的飛行方向,旋轉的刀葉繞著他們兩人執刀的右臂急飛了一圈,「撲」地一聲插入了小河對岸的老桔樹中。
兩人的右臂齊肘而斷。腰刀砸在他們自己的腳背上時,兩人才感到斷臂處痛徹骨髓,慘叫著跳了起來。
孟劍卿飛腳踢起地上的兩柄腰刀,將他們兩人當胸釘在了身後的山坡上。
秋月已升起,冷森森地照著橫倒在驛道上、已被割斷了喉管再不能嘶鳴的六匹馬和散落在白茅叢中的六具屍體。
孟劍卿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這才覺得自己背上已經滲出了一層冷汗。
他總算可以趕在錦衣衛到寧海衛之前辦好一切。
孟劍卿轉過身來。他得將自己的刀取回來再走。
一轉過身,孟劍卿便震驚得呆了一呆。
一個亂髮蓬蓬、赤裸著上身的男子,正從河流中慢慢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