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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變局

所屬書籍: 錦衣行

離開楓林時,已是午後。

回望那慢慢消散的濃霧,正在西斜的冬陽,孟劍卿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高度緊張後陡然放鬆、似乎有些失去平衡的心情重新鎮靜下來。

此刻回想,他才發覺,自己從來沒有那樣接近過權力又或者是力量的巔峰。

那種登臨絕頂、俯瞰眾山的奇特感受,令他直到此刻,心情仍然難以平靜。

天下大勢……大勢一成,即便貴為帝王,也無力回天。而海上仙山這樣的弄潮兒,也必得要追隨著這大勢才能推波助瀾、建功立業。

雲燕嬌在一旁策馬緩緩而行,孟劍卿的手下與雲家家僕都遠遠地跟在後面。

孟劍卿此時定下心來,自然想到另一個問題。雲燕嬌不待他問,已開口解釋道:「皇上知道你和道衍的三月之約後,擔心其他將領有所不滿,這邊會出問題,就將我派出來穩定軍心。」

他們互相看看,只覺得啼笑皆非。他們這位皇上,說他心慈手軟吧,還知道扣住保兒作人質;說他精明能幹吧,又糊裡糊塗地將雲燕嬌給放了出來。飛鳥投林,豈能再入羅網?

但是這樣一來,孟劍卿心中不免生出一種異樣的感受。

他知道遠在普陀山的母親,也沒有受到打擾。換了燕王,即使不能公開扣押奉侍觀音的普陀山女尼,也會想方設法控制住這樣一個重要的人質。

也許建文帝放出雲燕嬌,不去打擾他的母親,只是簡單地希望,自己如此厚待臣下,臣下也當知恩圖報。

孟劍卿認為,在楓林中,自己的選擇,並沒有錯。

說到底,朱家叔侄都打著洪武帝的旗號,誰輸誰贏,又關他們什麼事呢?

但是心中卻難免會覺得隱約的愧疚。

雲燕嬌顯然也覺得心中不安,轉過話題說道:「我在廣平城外遇到李師兄,他說要來阻止南軍燒糧,我便告訴了他——」

孟劍卿截住她的話:「我明白。」

與其讓李克己不明就裡地派出石敢峰又或者雲貴土人來刺殺主持燒糧的將領,不如告訴他真相,先談判比較好。

雲燕嬌定睛看著他,直到確認他的意思,才繼續說道:「我本來可以先一步到你營中的,路上卻接到大哥的傳信,說明師叔應道衍之邀北上,要我截住明師叔,準備召開長老會。事態緊急,我手下的人都派了出去,所以來不及通知你了。」

其實也不方便通知孟劍卿。就像明遠說的,在他們眼中,孟劍卿畢竟還是外人。

但當孟劍卿找到楓林之外時,雲燕嬌卻毫不猶豫地將他引了進去。

孟劍卿「哦」了一聲,笑一笑,沒有說話。

雲燕嬌也微微一笑:「不過我後來也想到,夫妻本為一體,你我所做的事情,很難分清界線的,就譬如這魚腸軍,不論在聖上眼中還是在你的部屬眼中,我都是可以接替你發號施令的人。所以呢,海上仙山這一頭,你也是不可能置身事外的。」

孟劍卿又是一笑,過一會說道:「你現在要去哪兒?」

雲燕嬌道:「我不便住在軍營中,不過會留在廣平府。那六千石糧食,李師兄一個人可能照管不過來。既然要救人,就救徹底。而且,我留在這兒,也能讓應天那邊安心一些。」

孟劍卿回頭看看遠處的李克己。李克己的騎術並不好,馬也普通,因此落在後面。

他轉過頭來說道:「胡進勇的營中也快斷糧了。我想向李克己借個三百石糧食,幫胡進勇渡過眼前這一關,你以為如何?」

雲燕嬌想一想,說道:「李師兄應該不會拒絕。只是,廣平府周圍有三支南軍,你只幫胡進勇,其他人會怎麼想?」

孟劍卿似笑非笑地道:「就像李克己說的,他只能救眼前看得見的人。三支軍隊?我眼裡可只看見這一支。」

就像他被燕軍圍困之際,也只有胡進勇看見一樣。

雲燕嬌默然不語。

在這兵荒馬亂之中,他們能救的,也只有眼前看得見的人了。

除了繼續搜集情報,魚腸軍將近兩個月沒有其他實質性的動作,出人意料地沉寂下來,而不僅僅是停止了對燕軍將領的刺殺,由此招來一連串的抱怨與責問。

衛歡將沙盤上的小旗一面面取下來,望著空空如也的沙盤,探詢地看著對面的孟劍卿:「大人——」

孟劍卿只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於是衛歡不再說什麼,滿心以為魚腸軍暫時停戰休整必是皇上另有密旨,否則夫人怎麼會離開應天來到廣平府;天機不可泄漏,他們只需要聽從孟劍卿的指揮便行。

帳外衛士稟報道京中有信使來,孟劍卿略一沉吟,示意衛歡帶著另兩名衛士悄然退下。

孟劍卿望著大步走入帳中的兩名信使。兩名信使都很年輕,穿的是普通軍士的衣服,氣質卻都十分沉穩,一人呈上腰牌,一人呈上火漆封口的薄薄錦盒。

孟劍卿沒有伸手接,示意兩人放到面前的几案上,不忙著拆看錦盒,先打量著兩名信使,直看得他們垂下目光避開他的視線,這才說道:「皇上與我曾共同選定十二名信使,約定只有這十二名信使所攜帶的信件才能相信。你們究竟是哪一方面派來的?為什麼會有皇上給的腰牌?」

兩人抬起頭,怔了一怔,互相看看,年長一點的那名信使說道:「屬下不知孟大人與皇上的這個約定,只是奉皇上之命前來送信。也許皇上在信中對此會有說明。」

孟劍卿注視著他們,過一會,慢慢伸手取過錦盒,端詳一會,又將信件放到了几案上,眼角餘光掃過兩名信使,略停一停,右手微垂,袖中小刀滑出,輕輕剔去錦盒上的火漆。

帳中安靜之極,似乎連呼吸聲也靜止了。

錦盒終於要打開之際,孟劍卿忽地一翻右腕,小刀反轉,將錦盒拍了出去。

兩名信使同時後翻,躍到帳中,本能地拔刀,記起這是何處,又略一猶豫;這一猶豫之間,落在地上的錦盒已被孟劍卿刀上的暗力拍得散了架,一股濃煙夾雜著無數細針激射出來,「哧哧」之聲不絕。

孟劍卿屏住呼吸的同時提起長案擋在了身前,數十枚細針射在几案上,猶自奪奪作響;兩名信使卻沒有這樣幸運,只不過猶豫一瞬,已被細針射中。

孟劍卿反手抓起身後的虎皮坐墊擲了出去,將地上的錦盒蓋住,以免還有什麼機關。門外衛士聽到了信使跌倒的聲音,但是沒有孟劍卿的命令,仍是守在帳外,不敢貿然進來。

孟劍卿將用茶水打濕的布巾蒙住半個臉,等待濃煙慢慢消散。

兩名信使倒在地上,不敢置信地望著孟劍卿,只苦於針上劇毒見血即入,迅速向全身蔓延,已經說不出話來。

孟劍卿微微冷笑:「在我面前弄這些手段!教你們的人是卞白河吧。卞白河只怕也不知道,這種殺人錦盒,還是我叫衛歡做出來的。卞白河非要自作主張加什麼毒煙進去,鼻子靈一點的,早就聞出了氣味;衛歡若知道有人這樣改他的設計,還不得氣個半死。」

兩名信使的身體開始僵硬,意識卻無比清明,似乎很快就要變成一個活死人;這種可怕的感覺令得他們心中慷慨赴死的血氣一冷,望著孟劍卿的眼神里,身不由己地帶上了祈求的色彩。

孟劍卿嘆口氣:「殺我的任務也敢接,當真是後生可畏啊。也不想想,不管你們成不成功,皇上不殺你們,卞白河也得殺了你們,免得傳出去折損了皇上的威望。我只奇怪,為什麼不派那些約定的信使來行刺,至少不會讓我一見是你們來送信就覺得不對頭。」

他後來才知道,卞白河的確曾經下令叫那些信使來行刺,但是在兩名信使因為不敢領命而被處死之後,其他十人都聞風而逃。

孟劍卿不再看這兩人的臨死情狀,召來衛士,宣稱這兩名信使是假冒的刺客,拖下去立刻處斬;錦盒與腰牌燒毀深埋。

他在受命組建魚腸軍的時候,便與建文帝有過約定: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現在他不過是暫時停戰休整而已,建文帝就這樣忍耐不住了?還是別人忍耐不住了,一定要將這支他花了一年時間精心訓練的軍隊拿到手,成就自己的功業?

要接管魚腸軍,只殺了他還不行,還得殺了雲燕嬌。

雲燕嬌現在住在廣平府李克己的學政衙門,幫著李克己的夫人用范福運來的糧食施粥賑災。

如果雲燕嬌也遇刺,只能說明一個問題:保兒已經被石敢峰救出,建文帝感到控制不住他們兩人了,才會做出陣前換將的決定。

魚腸軍是對外的利劍,卞白河是對內的利劍——只可惜他還不是自己的對手。

真想不到,無論什麼樣的帝王,到頭來都少不了錦衣衛,即使不叫錦衣衛這個名字。

孟劍卿忽地一怔。

還有一種可能讓建文帝想要收回魚腸軍:石敢峰營救保兒失敗,保兒現在已經死了,建文帝手中沒有了人質。

他霍地站了起來。

在帳中來回踱了幾步,深吸一口氣,孟劍卿重新鎮定下來。

石敢峰的消息會首先送到雲燕嬌那兒,他還是在這兒等候為好,以免在路上錯過。

他對石敢峰應該有這個信心的;畢竟也打了十幾年的交道了。

雲燕嬌在掌燈時分悄然來到,孟劍卿正在巡視軍營,通報的衛士將雲燕嬌領過來之後便躬身退下。

四下無人,他們站在後營的一片小土坡上,雲燕嬌輕聲說道:「保兒這會兒已經送到我哥哥那裡了。」

他們對視一眼。現在孟劍卿可以毫無牽掛地執掌這支魚腸軍了。

仰望夜空,月寒風冷,斗轉星移,明白無誤地宣告又一個冬季到來。

與道衍的三月之約將到之時,局勢突然大變。

建文四年正月,燕軍進入山東,繞過守衛嚴密的濟南,破東阿、汶上、 鄒縣,直至沛縣、徐州,向南直進。而燕軍已過徐州,山東之軍才反應過來,南下追截。

很顯然,燕王是要放棄在山東、河北一帶的爭城逐地,孤軍深入,直取應天。

初聽到這個消息時,孟劍卿覺得很不可理解。

燕王置山東於不顧,孤軍南下,建文帝只需堅守金陵,坐待四方勤王之師會合,山東方面則截斷燕軍的補給線和退路,那樣的話,燕王必定腹背受敵、處境極其危險。

以燕王的能征善戰,怎麼會犯這種錯誤?

孟劍臣和公孫義本來已經被調回塞北鎮守,此時又隨燕王南下,經過廣平府時兩人笑嘻嘻地跑去給雲燕嬌拜年,還將與他們已經混熟的李漠也帶了去,似乎一點也不擔心後路被切斷的可能。廣平知府明明知道這三個人是燕王愛將,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他們來來去去;也是,誰沒有三親六戚來著?他自己的兩個兄弟,一個在南軍,另一個就在燕軍,私下裡也不是不往來的。

孟劍卿握著送上來的這份情報,望著夜空出神。

孟劍臣將李漠帶去見雲燕嬌,想必是別有用意吧。李漠跟著孟劍臣嫂子嫂子地叫,孟劍卿再想對付他的時候,心裡多少會猶豫一下。朱家叔侄這一仗遲早會打完,親友之間,總得留點情面,日後才好相見。

究竟有多少人,也抱著這樣的心思,覺得這是朱家叔侄的家務事,與自己無關?建文帝發出的勤王詔書,又有多少將領是真心奉詔、全力迎戰?

說到底,誰來坐那個位置,與他們有什麼關係呢?他自己不也慢慢生出了這樣的想法嗎?燕王孤軍南下,賭的不就是這一份人心?

一旦燕王兵臨城下,究竟會有多少人倒戈相向?

他想起楓林濃霧中明遠那蛇一般陰冷詭異的聲音。是那個人所制定的方略嗎?道衍與他訂下三月之約,是因為對明遠的運籌帷幄深具信心嗎?

他們都是身在局中的人,也許惟有明遠那樣冷眼看世道的人,才會清醒地看到這一盤爭霸天下的棋局的關鍵在哪一處。

那深遠不可測的夜空,深遠不可測的天意,一度離他似乎只隔著一層濃霧,伸手可及。

然而至此,孟劍卿清楚地知道,天意高難問。

功業與榮耀,才智與運道,總輸它,翻雲覆雨手。

但是他也清楚地知道,無論它如何翻雲覆雨,他總要牢牢握住手中的刀,握住這柄魚腸劍,才能在這種種風雲變幻中,握住自己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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