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在頤志堂的陳曲水卻神色焦急地在屋時轉著圈。
松蘿支肘在旁邊坐著,覺得自己的眼睛都快要被陳先生轉花了。
他忍不住:「陳先生,您要不要坐下來喝杯茶?」
陳曲水聞言停下了腳步,卻答非所問地道:「武夷還沒有回來嗎?你再去看看!「
頤志堂突然換了護衛,他們都被拘在了頤志堂,哪裡也不讓去,連飯菜也是由婆子送到門口,再由門口的那些護衛送進來。只說是家裡丟了貴重的東西,正要找。可世子爺回來不過半個時辰,門口的那些護衛就都不見了,他們也可以自由進出了。
陳先生卻急得不得了,忙派了武夷去找世子爺,還說,務必要把府里的異樣告訴世子爺。
可武夷已經去了快一個時辰了,還沒有回來。
被陳曲水這麼一問,松蘿也有些擔心起來。
他應聲去了大門口。
四周靜悄悄的,整個頤志堂好像都沒有什麼人似的,倒是前面靈堂傳來的陣陣喧嘩,時隱時現的,映襯的這院落更安靜了。
松蘿很想去找武夷,可想到他被派到服侍陳先生之前嚴先生的叮囑,他又很快把這個念頭按了下去。
看樣子,陳先生和他想的一樣,覺得府里發生的事很蹊蹺,應該儘快告訴世子爺。
「武夷怎麼還沒有回來呢?」他一邊往回走,一邊自言自語地道,「世子爺回來了。肯定會先去見國公爺,然後到靈前守孝的,應該很好找才是!難道武夷遇到了什麼事?」
而被松蘿認為和他想法一致的陳曲水此時卻推開了書房的窗戶,望著因被雨水沖洗過而顯得格外翠綠的樹葉。陷入了沉思。
半個小時之類就英國公府就恢復了原樣,也就是說,結果已出來了。
宋墨是贏了還是輸了呢?
按道理。有心算計無心,又是血脈至親,宋墨必輸無疑;可這個人太狠辣了,說不定讓他死裡逃生也不一定。
當務之急是要知道勝負。
如果宋墨失敗了,他肯定會被清算,雖然自己平時很慎重,和四小姐來往的書信之類的看過就燒了。從不保留,英國公府的人也把他當成了個混吃混喝的落魄文士沒放在眼裡,可在嚴朝卿的為人,十之八、九曾囑咐過松蘿和武夷些話,若是松蘿和武夷向英國公府的人透露些什麼。讓他被英國公府的人注意到那就麻煩了。
如果宋墨掌握了主動權,他最好還是乖乖地呆在這裡不要動——他們不過是無意間撞破了他的行蹤,他就要把他們十幾個人全部殺人滅口,要是讓他知道自己在他危難的時候逃走了,說不定會連四小姐一塊恨上,那更麻煩!
是留在這裡還是趁著英國公府混亂之時溜出府去,就看武夷能不能見到宋墨了。
想到這些,他不禁暗暗有些後悔。
要是當初蔣家之事塵埃落定時走就好了。
思忖間,他看見松蘿一個人回來了。
他難掩失望之色。
松蘿忙安慰陳曲水:「武夷說不定順便去打聽消息去了。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了。」
陳曲水點頭。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兩句話,武夷滿頭大汗地跑了回來。
陳曲水眼睛也一亮。
松蘿卻高興地站了起來:「武夷,你見到世子爺了嗎?」
「沒有!」因為一路急走,武夷的聲音有些喘,道,「世子爺一回來就被國公爺叫去說話了。到現在也沒有出來。神樞營副將馬友明來給夫人上香,大爺去請世子爺出來答謝,被呂正攔在了門外,說,世子一路趕回來給夫人奔喪,有六天五夜沒合眼,國公爺怕世子吃不消,所以把世子爺留在上房好好睡一覺,讓大爺幫世子爺應付過去。還說,如果有人問起,就說國公爺和世子爺有要緊的事商量,誰也不許打擾。免得被別有用心的人傳出去說世子爺不孝。」
大爺就是宋墨的大堂兄宋欽。
「是這樣啊!」松蘿一直緊繃的神色的鬆懈下來,露出歡喜的笑容來。
陳曲水決定跑路。
一個人騎馬跑了六天五夜,那不還得倒頭就睡啊!別說宋家的那位大爺進去看一眼,就是在旁邊放鞭炮只怕也吵不醒,用得著把人攔在外面嗎?
他打發了松蘿和武夷,把屋裡自認為會留下什麼破綻的地方全檢查了一遍,將當初竇昭托段公義送來的一千兩銀票揣在了懷裡,一邊想著四小姐做事真是周到,一面拿了幾兩碎銀子放在了荷包里,等著天色微暗,想著在花園裡轉一轉,就到了前院應該到了用晚膳時候,那時候最混亂了,正是走的好機會,他打開了內室的槅門,笑著對站廡廊下說話的武夷和松蘿道:「既然世子爺沒事了,我也就放心了。這雨後的天氣真好,正好出去走走!」
冬雨過後的天氣冷嗖嗖的,哪裡好了?
武夷和松蘿困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看著陳曲水朝頤志堂的小花園走去。
※※※※※
宋墨可以感覺到自己越來越虛弱。
也許用不著麻煩父親開祠堂,自己就會死吧?
他眼睛有些發花。
對面白色的木芙容變成了一團白影,讓宋墨想起母親光潔如玉臉龐。
母親肯定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的兒子會死在她的房裡吧?
想到這裡,宋墨莫名心中一動。
母親,也是死在了這間房裡。
這是宿命?
還是巧合?
他狠狠地咬著自己舌尖。
木芙蓉恬靜地開放在藍色的花觚里,有種安祥美的。
外面傳來霍霍的腳步聲,父親略帶幾分歉意的聲音夾雜在其間:「為了孽子。把幾位都驚動了,真是慚愧,慚愧……」
來得還真快!
想必父親派了馬車去接來的。
宋墨眼底浮現一絲譏諷。
大伯父宋茂春帶著困惑的聲音傳了進來:「天賜,到底出了什麼事?」
「前幾天不是有個丫鬟撞柱死了嗎?」父親低聲道。「她是夫人的貼身婢女。我原來還以為她是忠心伺主,準備讓夫人收了她做義女,然後一同葬在宋家的祖墳里。誰知道那婢女已經懷孕四個月了……」
「什麼?」四叔宋同春聲音驚惶,「這一屍兩命,這可是大凶,萬不能讓她葬到我們宋家的祖墳……」
「老四,聽二哥怎麼說!」三伯父長年嚇唬那些進城的商賈,聲音里隱隱帶著幾分官威,「既然二哥發現了。肯定不會再讓她葬到我們宋家的祖墳里了。你不要總是沒等人把話說話就開口。」
四叔父小聲地呶嘟著,隔得太遠,宋墨聽不清楚他在說些什麼,但可以想到他的表情,肯定是又委屈。又無奈。
他不由又笑了笑。
伯父和兩位叔父依附父親生活,父親要開祠堂,難道他們還會反對不成?
宋墨不想聽。
可外面的聲音自有主張,時斷時續時傳到他的耳朵里來。
「不就是個婢女嗎?天賜能看上她那是她的福氣!死了就死了,用不著開祠堂吧?」
「蔣家的事皇上不是已經蓋棺定論了嗎?而且秋圍的時候皇上還特意把天賜叫過去教訓了一頓。您都不知道,我們庫房稅課司的人有多羨慕我。」
「真的,天賜手時有定國公留下來的人?我們正好可以撿了這個漏啊!反正定國公府都沒有了,與其便宜別人,還不如便宜我們。天賜好歹是定國公的親外甥。」
「御史彈劾也不能不講證據地亂彈劾吧?那個婢女不是撞柱死了吧,讓那個叫杏什麼的婢女也撞柱死了吧!正好,可以讓二嫂收她為養女,讓她到地底下去繼續服伺二嫂!」
……
三個人,卻好像有七、八張嘴似的,吵得宋墨耳朵里嗡嗡作響。頭痛欲裂。
他微微地笑。
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模糊,眼帘不受控制地垂落下來。
不行!
他不能死!
宋墨狠狠地咬了咬舌尖。
視線清晰了一些。
可這清晰很短暫,他眼前再次模糊起來。
六天五夜的急疾,一頓殺威棍……他的身體已到了極限。
就算是這樣又如何?
宋墨冷哼一聲,再次睜開了雙眼。
白色的木芙蓉正對著他盛放。
他發現那花蕊是淡黃色,乍眼一看,好像是全白的。
為什麼要插白色的木芙蓉?
這個時候也是茶梅的花期。
大紅色的茶梅,艷麗似火卻又優雅超逸。
他腦海里突然浮現出一張面孔。
白玉般的臉龐,入鬢的長眉,明亮的杏目,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睿智而颯爽。
像茶梅。
明明那樣優雅,偏偏給讓人覺得艷麗。
明明應該驕傲,卻平和率直。
不知道她種的花開了沒有?
宋墨輕輕地念了一句「竇昭」,在心裡道:我還知道你的乳名叫壽姑……
他笑。
昳麗的五官如初升朝陽,溫暖而和煦。
而他眼前,卻是一片漆墨。
※※※※※
宋宜春臉色鐵青地望著他的三位堂兄弟,一言不發。
宋茂春忙拉了拉坐在他下首的宋逢春。
宋逢春不再說話。
宋同春也沉默下來。
三個人目不轉睛地望著宋宜春,臉上充滿了恭敬。
宋宜春臉色這有所緩好。
他乾咳了一聲,肅聲道:「我要把宋墨逐出宋家,你們怎麼說?」
「二弟你是族長,自然是你說了算。」宋茂春忙道。
宋逢春也迫不及待地道:「開賜的確太讓人失望了!」
「二哥做什麼決定我都同意。」宋同春道。
宋宜春臉色更好了:「既然如此,那我們明天辰正開祠堂,大哥和三弟、四弟不要遲了。」
「一定來,肯定不會遲的。」
三個人急忙表態。
宋宜春站了起來:「那我們明天再碰頭。」
「好,好,好!」
三個了魚貫著出了廳堂,又不約而同地在廡廊下站住。
大紅燈籠照他們的臉上,他們不由自主地彼此打量,然後迴避著對方的目光,這個說還有點事你們先走,那個說我要和兒子一起回去,各自找了條路出了英國公府。
宋宜春陰沉著臉進了內室。
屋檐下的大紅燈籠透過玻璃窗扇照進來,地上有一道墨褐色的印子,卻沒有看見宋墨的影子。
宋宜春睜大了眼睛。
茶几上的白色的木芙蓉無聲地開放,青色的帷帳靜靜地垂落,屋子裡的安息香甜蜜而幽長。
屋子裡寧靜無聲。
宋墨,不見了。
「來人!」宋宜春跌跌撞撞地衝出了內室,朝著外面的護衛咆哮著,「快來人!」
英國公府隔壁的二條衚衕,兩個身材魁梧的漢子抬著一輛粗布青帷幕官轎,轎簾垂正二品大員的才能用的飾金銀色螭龍圖案的綉帶,朝著安定門大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