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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畫圖

所屬書籍: 可摘星

梁令瓚越來越喜歡山上了,她每天都可以很晚睡,不錯過每一晚的星星。

起床後,桌上有小道士送來的粥和包子。這在道觀是十分搶手的差事,因為送飯的能得梁婆婆愛心小炒一份。

早飯既吃得晚,午飯基本上就當下午的點心了。炎夏晝長,婆婆要午睡,道士們也同樣,這時候的玄都觀連蒼蠅都在打盹,是溜進去偷玩的好機會。

那三位尊者的塑像梁令瓚已經摸了又摸,十分確定是假人,實在不知道爹為什麼說他們是真人。

爹有時候總說些她聽不懂的話,還說等她長大自然明白。問題是,她已經很大了呀,八歲了!

偏院里的棵枝葉繁茂的梨樹,梁令瓚頭枕著手,人躺在樹榦上,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小孩子也有自己的憂愁和煩惱呢。

「就是這裡了,快點,快點。」

刻意壓低的聲音忽然傳來,令瓚扭過頭去,就見門裡一個人探頭探腦地鑽進來。

是個白白胖胖的少年,一顆腦袋光潔溜溜,竟然一根頭髮也沒有,整個人就像是剛剛蒸出來的白饅頭。

梁令瓚一下沒忍住,「哈」地笑了一聲。

「誰,誰?!」

白饅頭四下亂轉,退到門外,又被後面的人撞了進來,後面那人一來,梁令瓚更樂了。

這第二個人,更白,更胖,更像饅頭。

「嗚哇,有人!」後來的大饅頭轉身就走,先來的也不敢戀棧,兩個人一起向門擁去,偏偏這是道窄窄的花瓶門,兩個人擠在一起,圓滾滾地剛好把門卡住,一個怒道:「擠什麼?我先來的!」

「胡說,明明是我先!」

再吵下去估計就要打起來,梁令瓚摘下一隻梨向兩人丟過去:「別吵,再吵就真要被人發現了!」

小饅頭反應倒不慢,伸手就接住了梨,然後兩個人就發現了樹上的梁令瓚,吃驚得瞪大了眼睛。

「梨很甜,要不要上來?」梁令瓚摘下一隻,「喀嚓」咬一口,拿在手裡晃了晃,笑眯眯。

這個僻靜院落貓都沒有一隻,唯有能吸引人來的只有這棵梨樹了。

梨子清甜而多汁,底下兩隻饅頭險險又打起來,好容易從門裡出來,在樹底下又碰到了難題。

爬樹對於令瓚來說比吃飯還簡單,但對兩隻圓滾滾的饅頭來說……實在是太難了。

兩個人累出一身汗,最高紀錄還是保持在第一股枝椏以下,梁令瓚在上面看都看累了,趁他們又要因為你擋著我的手我攔住你的腿而起爭執的時候,脆生生一聲令下:「衣服給我脫下來,接住。」

兩個人抬頭看了樹上一眼,立刻就從命了。

梁令瓚的衣擺里兜了十幾隻梨,梨如雨下,拋向兩個人,兩個人抱著一兜梨子,眉開眼笑。梁令瓚讓兩人讓開點,「哧蹓」兩下就下了樹,兩個人看得無比欽佩:「小兄弟真厲害!」

梁令瓚微微一怔,並沒有糾正,當時覺得這事並不重要,多年以後她回過頭重新審視這段歲月,才明白當時心底深處真正的想法:小兄弟……如果她真的是小兄弟,也許爹就不會因為她看書罵她了吧?

她拍拍身上的樹葉:「我叫梁令瓚,你們是誰?」

「我叫大相。」

「我叫元太。」

「我們是一行大師的弟子。」

「我們師父超級厲害,相當了不起!」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臉上神情那是相當的得意,梁令瓚「哼」了一聲:「那他會爬樹嗎?」

兩個呆住了,「這個……」出家人不能撒謊,「好像……不會。」

「我就會。」現在輪到梁令瓚得意洋洋,「我不單會爬樹,我還會下水摸魚,捉泥鰍,還會抓蛇!」

她每說一樣,兩人的眼睛和嘴巴就張大一分,說到最後一個,兩個人的眼睛已經滾圓,嘴裡也能塞得下一隻雞蛋:「抓、抓、抓蛇……」

「後山就有,你們要不要去?」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於還是抵擋不住誘惑:「師父夜裡不睡,中午才睡下,沒這麼快醒,去去去,不要緊。」

*****

後山確實有蛇,當然,是無毒的菜花蛇。

梁令瓚抓蛇的本事是跟鄰居王老六學的,王老六年輕的時候捉蛇為生,捉的都是劇毒的毒蛇,挖取蛇膽賣給藥行賺錢,年紀大了,已經收了山,偶爾會捉一兩條菜花蛇燉燉蛇羹。

梁令瓚學了個全套,不單會抓蛇,還會燉蛇羹。

大相和元太的人生遇到了十二年人生當中最為嚴峻的考驗。

身為和尚,他們當然是不能吃肉的。

但這碗蛇羹,實在是,實在是,實在是太香了……他們從來沒有聞過這麼香的味道,光是聞著這種味道,就可以想像肉的味道有多香。

「不能吃肉,那就喝湯吧。」梁令瓚建議,「湯里又沒肉。」

紙不是書,湯不是肉,她一向很有道理的。

大相和元太接受了這個道理,然後,他們喝到了人生當中第一碗肉湯。

兩個人呆在當場,熱淚流了滿面。

啊,怎麼會?怎麼會這麼好喝這麼好喝啊!

湯都這麼好喝了,那肉該有多好吃啊!這樣好吃的的東西,為什麼出了家就不能吃呢?既然不能吃肉,為什麼還要出家呢?

高僧一行當然不知道徒兒的煩惱,他只是覺得這兩位徒弟無論是念經還是看書,都比以往更加容易走神了,而且每到午睡時候,服侍得就格外殷勤,實在是有些奇怪。不過大師生性疏淡,求佛是緣法,不求佛亦是各人的緣法,是以並不強求。

於是大相元太一到午後就跟在梁令瓚的屁股後頭,滿山遍野都留下了三個人的足跡,更別提玄都觀的犄角旮旯,每隻老鼠洞都被三個人翻個了遍。一個是梁婆婆愛孫,兩個是貴客的高徒,玄都觀上至觀主,下至洒掃幫工,自然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個夏天對於梁令瓚來說,簡直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無拘無束,自由自在,曬得黑炭頭似的,要是梁天年看見,一定是欲哭無淚,但梁婆婆卻是笑得合不攏嘴,婆婆自有婆婆的道理:「人生幾十年,苦難大著呢,真正開心快活的日子也不過這幾年,這時候不讓孩子開心,什麼時候開心吶?」

當夏天快要過去的時候,觀主和一行大師要去洛陽城中訪友,大相元太當然要隨行,梁令瓚頓時冷清下來。

已經習慣了身後帶著兩隻圓滾滾的饅頭,一下不在了,爬樹也沒有人崇拜,逮著兔子也沒人喝采,梁令瓚還真是有點無趣,又坐在了那株梨樹的枝椏上,把那幾張寶貝紙翻出來看。

還記得剛剛把它們翻出來的樣子,它們被一大堆雜物壓著,身上滿是灰塵,又擠又皺,可上面的每一個字,都端莊工整,那是父親的筆跡。

父親曾經費這麼多心血抄錄它們,為什麼,最後卻一把火燒了它們?

這是她想不通的事,想不通便不去想了,手裡的這張紙只剩半截,紙上的圖形也缺了一半。她「哧溜」一下溜下樹,撿起一根樹枝,試圖想像出另一半的模樣。

沒有見過的東西,如何創造?可她卻玩得十分起勁,直到梁婆婆喊她去吃晚飯,才扔下樹枝,拍拍身上的塵土跑去。

陽光留在她的身後,照出地上的線條,光線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點點變得昏黃,一雙僧鞋從旁邊經過,忽地,停下來。

「大師?」

尹觀主見他停步,出聲。一行抬起手,示意他無事,人卻慢慢俯下身,在那凌亂而稚嫩的線條中找出一絲熟悉的影子,然後問:「誰畫的?」

他看著自家的兩個徒弟問。

如果大相和元太夠聰明,大概能發現,師父一向古井不波的眼睛裡,有一絲微微的欣慰。因為整座玄都觀,只有他這兩個弟子在學天文,才畫得出這種圖形。玩耍時也不忘儀圖,這兩個孩子中間,終於有一個開竅了。

很可惜,兩個胖小子齊齊把頭搖得像潑浪鼓,異口同聲:「不是我!」

大相還分析:「師父你看,昨天晚上剛下過雨,這個分明是今天畫的,這幾天我們倆一直跟在您身邊,一定不是我們畫的。」

元太在旁邊連連點頭:「誰在地上亂畫,誰就是小狗。」

尹觀主笑道:「大師,就算是他們畫的也沒什麼,這點子小事別耽誤吃飯……」

「尹道兄,你的天象之學,有傳人了?」一行忽然問。

「哎,貧道是早就看開啦,天之氣象,自由天家主張。你我凡人就算窺得天機,也不過自尋煩惱。我自己年少無知和你在一塊兒學了些東西,恨不得從腦子裡摘出去,生怕給人知道,哪裡還會傳人?」

「請道兄過來看。」

一行以鞋底抹去多餘的雜亂線條,尹觀主笑嘻嘻的神情慢慢變成嚴肅然起來,這樣東西他認得。

任何一個鑽研天文之人都認得,甚至連大相元太都覺得有點眼熟。

是渾儀,半幅渾儀的圖形。

「渾天如雞子,天體圓如蛋丸,地如雞中黃」,這是人們對於天空和地球的想像。渾儀便是觀察渾天的儀器,在黃帝時被稱為「璿璣玉衡」。漢代的落下閎正是利用渾儀觀察到二十八星宿的距離,以及五大行星的運動情況,為後世天文墊定基礎。

到數百年後的今日,歷代能人不斷對渾儀進行著改良,渾儀的模樣已經和最初的時候有所不同。地上所畫的正是本朝大星象師李淳風所造的渾儀,集六合儀、四游儀和三辰儀於一體,構造複雜,設計精巧,難得的是地上的筆法雖然稚嫩,大體卻沒有走形,顯然出自初學者之手,而且是個極具天分的初學者!

尹觀主和一行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底發出了同樣的震驚。

要知道天文象法在歷朝歷代都是不傳之秘,唯有太學之中方可學習,再不然就是家學源淵之族可以代代相傳,但即使是家族中傳下來的象法,遲早也要同太學生一樣歸到官中太史局——皇家不會允許一個懂天文的人逍遙在朝堂之外,天象必須為天家服務。

即便是已經出家的一行,因為聲名太大,早在武氏當權期間,便不斷受到武三思的延請,而今停在洛陽也是暫住,當今天子的聖命一路將他從遙遠的南方催到北方,長安才是他最終不得不去的目的地。

實在不願受朝廷招攬的,就是像尹觀主這樣,自封天機,閉口不談,隱於山野,不為人知,將一腔所學自絕於世。

在這種情形下,誰能自學成才,無師自通?

「鳴鐘!」尹觀主大喝一聲,「把所有人給我召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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