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疼疼疼疼疼疼……」
熱布巾敷在青紫的小腿上,把梁令瓚疼得嗷嗷叫,後腦勺差點撞上椅背。
陳玄景道:「蒼伯跟我父親上過戰場,後來又服侍過我大哥,即使是斷骨之傷,他也有辦法,這點瘀傷不在話下,請兄台放心。」
豈止是有點疼啊!
梁令瓚疼出了一頭汗,快哭了。
但熱敷之後再搽上玉魄膏,青腫消失的速度幾乎是肉眼可見。
「玄都觀尹觀主的葯,果然是名不虛傳。」陳玄景微笑,「只是讓梁兄受苦了,請多多包涵。」
「怎麼會?你幫了我,我謝你都來不及呢!」
「你想謝我?」
「那當然,師父說,什麼什麼大恩,什麼什麼小者,總之受恩便要圖報,我不能丟他老人家的臉。」
陳玄景笑道:「諸有眾生不知反覆者。大恩尚不憶。何況小者。彼非近我。我不近彼。」
「對對對,就是這話。」梁令瓚好生佩服,「你還會念經啊!」
對梁令瓚來說,經文是世上最難念的文字啦。
「略有涉豬,皮毛而已,不值一提。」陳玄景掏出一塊帕子,梁令瓚接過來,胡亂抹了把抹是一臉疼出來的汗,忽地呆住,「這、這是什麼?」
「自然是手帕。」
「我當然知道這是帕子,可可可這帕子怎麼這軟?」梁令瓚把帕子捧在手裡,臉在上面蹭來蹭去,「好軟,好軟,好軟啊……」
陳玄景看一眼她身上的粗布衣裳,再看看她頭頂髮髻里插著的那根樹枝,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問道:「你當真是梁令瓚?」
「是啊。」
「一行大師的弟子?」
「是啊。」
陳玄景笑了。
他的嘴角一直帶著一絲笑意,這絲笑意若有若無,彷彿只是他天生嘴角微微翹起而已,卻叫人看了說不出來的舒服,如沐春風。
這一笑,好像才是真的笑,笑得像是風吹雲動,優曇初綻,風拂過樹葉在頭頂搖晃,半邊都是瑰麗晚霞,梁令瓚看著他笑起來的樣子,一時間,回不了神。
「我來,是想拜師的。」
梁令瓚眼睛一亮:「拜我師父嗎?」
「正是。我從長安特意來拜師,不巧大師正在和金剛智大師譯經,一位小師兄招呼了我……」
「那是不空師兄!」梁令瓚插話。
「是,不空師兄替大師傳話,說『想拜師的人很多,但是,大師說過弟子有梁令瓚一個就夠了。』我不免心嚮往之,想來看一看,能讓大師如此讚譽的梁兄弟是何等人物。」
梁令瓚還是第一次聽到師父這樣跟別人說起自己,一股驕傲感油然而生,不由自主挺直了背脊,扒拉扒拉頭髮,摸到樹枝,趕緊拔下來扔了,不免又扯到頭皮,疼得呲牙裂嘴,實在難以維持端莊的形象,還是放棄了,一攤手:「喏,現在你看了,我就長這樣。」
陳玄景卻是又笑了笑:「多謝梁兄弟。」
「啊?謝我什麼?」
陳玄景笑而不答,這樣的弟子都能入眼,一行大師的要求,果然很低。
他將竹簡遞遞還給她,「這一版是有年份的舊版了,寒舍有後人的注釋版,若有機緣,梁兄弟可以去看。」
「真的嗎?!」這本書確實有不少內容她看不懂,師父又太忙。
是錯覺吧……陳玄景覺得有一個剎那,眼睛好像受到強光刺激一樣,睜不開。
這一瞬間,梁令瓚的眼睛亮得不可思議。
「自然是真的。」陳玄景含笑,「若你我成了師兄弟,還有什麼是不能同享的呢?」
「哈哈哈,對對對,你是來拜師的,放心放心,等師父譯完了經,他一定會見你的!師父人很好,你想拜,他就收,你看,當初我就是拜了拜,師父就收了呢!」梁令瓚說著,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大事,十分正經地問道, 「那個,雖然你看上去比我大那麼一點點……」
「在下虛度十八春秋。」
「咳咳咳,在下,在下快十六個春秋了……但這個不重要!」梁令瓚嚴肅地,「排名應該按入門先後!」
這是原則!
這樣她很快就會有個師弟了!!
陳玄景看著她,忽然問:「梁兄弟,你餓不餓?」
餓……其實在你們說荷花的時候就餓了……
「那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這種時候問這種問題,不可能會得到第二種答案啊!
梁令瓚就要站起來,下一瞬,身子一空,蒼伯已將她輕飄飄抱起,梁令瓚「哇」了一聲,「爺爺你力氣大大!」他看似老態龍鍾,竟是毫不費力。
蒼伯笑笑。
梁令瓚問:「爺爺你為什麼不說話?」
玄景道:「蒼伯昔年為敵軍所擄,寧死不降,被敵軍割去了舌頭。」
「他們真是太壞了!」梁令瓚睜大了眼,「不過,爺爺你好厲害!」
語氣里沒有同情也沒有憐憫,不滿與讚許都極為純粹,典型的孩子才有的純凈。老僕再次向她一笑,眼中微有嘉許之意。
陳玄景也看了梁令瓚一眼。
也許,嘴上抹蜜,也是一行大師擇徒的標準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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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簾外,天邊紫色的雲霞轉成淡藍,暮靄漸漸湧上來,風不再炎熱,開始變得清涼。
不是「吃點東西」,而是「吃桌東西」。
各式各樣的點心擺滿案前,每一樣東西都在燈光閃爍著美麗誘人的光澤,香氣誘人。
梁令瓚這才知道,即便都是宋家的客人,待遇是不一樣的。
丫環端來水盆,跪下,捧過頭頂。
梁令瓚猶豫一下,接過來,可是桌案已經擺滿了……而且……
從那滿臉為難的樣子,陳玄景大概可以猜到一點什麼,提醒:「請凈手。」
原來是洗手,呼,她就說嘛,這麼一大盆怎麼喝呢是吧?她爽快地洗好手。
陳玄景有些皺眉但很好地掩飾住了……實際上,他很想讓這小子去洗個澡再來的……
點心又好吃又小巧,梁令瓚一口一個,就是茶……茶色很深,裡面有姜、棗、橘皮等物,還加了鹽,梁令瓚只覺得又咸又苦,喝不下。
看到梁令瓚皺眉,陳玄景看了老僕一眼,老僕再次離開,再來時端著一碗清清淡淡香香甜甜的湯汁。
梁令瓚眼睛大亮,一口氣就全喝光了。
「這叫漉梨汁,鮮梨蒸熟,擠出汁水,再糖調勻,再兌入蜂漿。」陳玄景介紹,「這是紅酥果,用糯米粉加玫瑰花汁做面,紅豆沙加蜂糖為餡,甜而不膩,尚可入口。」
怎麼可能是尚可入口呢?分明是連舌頭都可以吞掉啊!
「這是甜豆羹,這是綠鴉尖,這是小絲卷,這是粉圓……梁兄弟,請慢用。」
梁令瓚嘴裡塞得滿滿的,眼睛放光。
婆婆的手藝當然是非常好的,但絕對沒有閑情做這些小點心,這是她第一次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
這頓飯吃完,梁令瓚拍胸膛保證:「師兄你就放心吧,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師父最聽我的話了,像師兄你這樣溫柔體貼博學多才才華橫溢的弟子到哪裡去找啊是吧?!」
什麼?你問原則?原則是什麼?好吃嗎?
陳玄景微笑:「那師弟你何時能為我引見師父呢?」
「現在就行!」
梁令瓚露出大大地笑容,一個很大方、還會給她很多好吃的的師兄……呵呵呵,這是從天下掉下來的餡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