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果然下雨了。
梁令瓚撐著傘來找陳玄景——她還是挺喜歡這位師兄的(點心),打算拉陳玄景過來聊天,地點就在師父和金剛智大師譯經的房門外,兩人可以天文地理無所不談,這樣房內的師父就可以明白陳玄景確實是個可造之材。
同時她還想勸勸陳玄景,讓他迷途知返,好好觀天象,不要去占星了。
陳玄景的客房在相鄰的院落,中間隔著一架葡萄架,出了門,走不遠就到了。
然而還沒等她進門,就在門口遇上了宋其明。
「早啊。」梁令瓚笑眯眯打招呼。
宋其明卻沒有跟她打招呼,他眼眶微微發紅,身後跟著好些家丁,手裡居然拿著繩索棍棒。
梁令瓚訝異:「這是幹什麼?要去抓賊啊?」
「你在這兒給我等著!」宋其明咬著牙扔下這樣一句,帶人進了陳玄景的院子。
裡面「哐當」一聲響,不知是打翻了什麼,梁令瓚進去一瞧,只見一隻銅盆兀自在地上亂轉,裡面的水灑了一地,老僕蒼伯站在房門前。
他一把年紀,手無寸鐵,可當門而立,卻有一股無法言喻的氣勢,家丁們一時不敢上前。
「蒼伯,退下。這裡是宋家,作為客人,哪有攔著主人的道理?」
陳玄景走了出來,他的長髮未梳,直垂至腰後,絲絲分明,宛如一匹黑緞,平憑三分秀麗,不損一絲貴氣,臉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目光從家丁們身上掃過,再落到宋其明身上,聲音清冷,「不過宋家的待客之道倒是獨特,在下領教了。」
「陳玄景!」宋其明怒道,「我姐姐自從去年上祀節在曲江池畔見過你一面,便時時刻刻把你放在心上,你既然不喜歡她,為什麼又跑來招惹她?既然招惹她,為什麼又不理她?!」
「見過我的人不知凡幾,要是一個個都要應付,也是辛苦。我與令姐只有一面之緣,實在談不上喜歡不喜歡。」陳玄景嘴角那絲笑意里是並不掩飾的嘲諷,「再者,我來宋府是為拜見一行大師,並非為令姐而來,宋少爺不要誤會。既然宋家不歡迎我這樣的客人,我告辭便是。」
他說著就要轉身,宋其明道:「你以為宋家是什麼地方?讓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告訴你,你今天不把話說個明白,就休想踏出宋家一步!」
「呵!」陳玄景猛然回身,眉眼上多了一絲凌厲氣勢,「莫說令祖還不是宰相,就算真當了宰相,也還留不住我陳玄景!」
此言一出,蒼伯擋在了陳玄景身前,家丁們蜂擁而上。就在這要打起來的當口,梁令瓚大聲道:「等一等!」然後問宋其明道:「喂,要抓人打人都要把話說清楚,好端端的你這是要幹嘛?」
「好端端的……哪裡有好端端的?」宋其明眼眶通紅,泫然欲泣,「我姐她……她不見了!」
梁令瓚一呆,陳玄景也意外。
「都是你們,一個讓她出醜,一個冷眼旁觀,連安慰一聲都不肯,我姐姐傷透了心,她,她一定是不想活了——」
說到最後一句,宋其明再也忍不住,大哭起來。
家丁當中有一位年長的,出來道:「小姐失蹤,大爺和夫人命我等來請陳公子和梁公子去說話,我家少爺自小兒和小姐感情極好,一時關心情切,亂了分寸,還望兩位不要見怪。」
你們這哪像請人啊,這分明是擒賊吧!但宋其明哭得這麼傷心,這話梁令瓚也不好說,默默地掏出帕子給宋其明擦眼淚,宋其明哪裡會要,一擲在地,聲音發啞:「你們兩個跟我走!」
陳玄景看也沒看他一眼,轉身回房梳洗,然後才出來。
宋其明等得已是咬牙切齒,梁令瓚收蹲在地上,手裡拎著那塊帕子,帕子滴滴答答滴著污水。
正是昨天他給她的那塊。
陳玄景以為她是捨不得這帕子,再一細瞧,卻見她低著頭,頂心髮髻一慣梳得亂糟糟,和鳥窩差相彷彿,垂下的眼睫卻是長長的,良久,滾出一顆豆大的淚珠。
陳玄景怔住,「其實你不必……」
才說了五個字,梁令瓚驀地放聲大哭:「我害死人了,我害死人了,這是造孽啊!我死後要下十八層地獄了!我害死人了!」
陳玄景頓時覺得自己方才那一絲不忍全數飛到了九天外,強壓著揍人的衝動揉了揉眉心:「只是不見而已,誰說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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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大廳。
宋氏諸中眾人都來了,年長輩份高的坐著,年輕一輩的則在後面垂手侍立。
宋慎知坐在主座上,眼眶發紅。一旁的宋夫人一直握著絹子拭淚,見了陳玄景,淚水更是如墜珠般滾落,哭道:「陳公子啊,我家柔兒現在可如何是好?」
梁令瓚哭得比她還厲害:「宋夫人,都是我不好!你打我一頓吧!一切全因我而起,要不是我失手砸了小姐,小姐也不會有事!這事跟陳兄沒關係,要怪就怪我吧!」
宋夫人只向陳玄景尋事,沒想到半路里殺出個程咬金,一時怔住,淚水凝在臉上。
梁令瓚淚流滿面:「我們現在就去找小姐!活要見人,死……死……唉!她不會死的!我們快去找她!」
「這、這個先不忙,是非曲直,來龍去脈,我們總要先問問清楚。」宋夫人說著,臉望向陳玄景,又要流下淚來。
陳玄景道:「夫人,在下以為梁兄弟說得十分在理,與其在這裡空談,不如快些去找人,也許,現在小姐正在哪一處花蔭下繡花也不說定。」
「你!姐姐就是因為你才失蹤的!」宋其明大怒,「你還在這裡說風涼話!」
陳玄景抬起眼睛,冷淡視線,直直望向宋其明:「我與令姐不熟,為著令姐的清譽起見,宋公子最好慎言。」
「唉,陳公子,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跟柔兒的性命比起來,聲譽算得了什麼?」宋夫人說著拭淚,「叫捧香來,把事情原原本本說給陳公子聽。」
捧香乃是宋其柔的貼身侍女,生得眉清目秀,只是哭紅了雙眼,上來道:「昨天小姐回到房中便痛哭不止,晚飯也沒吃,大夫也不讓我請,關緊了房門,不要任何人進去。奴婢們知道小姐心情不好,也許要靜一靜,便沒有進去打擾,誰知道,誰知道清早推門,小姐已經不知去向了!」
果然!
梁令瓚眼一閉,眼淚又出來了。
宋小姐是被她砸了才想不開的!
都是她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