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婆婆和捧香開始教梁令瓚女紅,梁令瓚一直覺得自己手挺巧,想做的東西沒有做不出來的,但碰到這根滑溜溜的繡花針卻是沒了轍,不是捏不住就是用力過頭扎著自己,手上每天都要添幾個針眼兒。
梁天年都快看不下去了,還是梁婆婆狠得下心,咬咬牙:「萬事開頭難,熬過這陣子就好了。」
等熬過初學階段,已經是春暖花開,梁令瓚花了大半月,做了拆,拆了做,做成一條手帕,送給梁婆婆。
針腳歪斜不勻,那就不說了,單是邊角上一團紅彤彤的東西,就叫梁婆婆費了很多心思,猜測道:「這是……山楂果?」
「這是牡丹花啊!婆婆你不是最喜歡牡丹嗎?」
梁婆婆:「……」
梁婆婆:「不、不錯,接著做。」
梁令瓚點頭:「哎!」
把梁令瓚哄走後,梁婆婆陷入了深思:當初一行大師教小瓚,也是這般費力的嗎?
罷了罷了,能做出些衣帽鞋襪就不錯了,綉不出花也罷。
到了夏天,梁令瓚學會了做鞋,給梁天年做了雙,梁天年頗為感動,穿到第三天,鞋面和鞋底分家了……
梁天年道:「定是這幾天下雨,新鞋原本就該愛惜點穿,是我不好。」
梁婆婆道:「就是脫了點線,好辦!縫縫就好了!」
捧香道:「小瓚,我教你。」
於是兩人回房,端出針線笸籮,捧香一針一針教給梁令瓚看,教了半天,發現梁令瓚沒聲音,抬起頭,就見梁令瓚怔怔地,眼神好像已經穿透了鞋子,不知看到什麼地方去了。
捧香拿針在梁令瓚面前晃了晃:「小瓚?」
梁令瓚回神:「哦,好,嗯,我知道了,我要這麼縫。」
捧香笑:「哦什麼?好什麼?你看也沒看,哪裡知道怎麼縫了?你知道這鞋子為什麼會開縫嗎?你的線連結都沒打!滿腦子想什麼呢?」
梁令瓚頹然地垮下臉:「捧香,我是不是很笨啊?」
「小瓚很聰明啊,小瓚只是……」捧香想了想,「嗯,只是心不在焉。人坐在這裡,魂兒早不知道飛哪兒去了。」
梁令瓚長嘆一口氣,往後一倒,仰躺在床上。
從什麼時候起,仰躺時看到的不再是星空,而是帳頂。
捧香撐在她身邊,道:「婆婆說得對,我們女孩子,總歸要嫁人操持家務。我們又不是千金大小姐,以後有人專門幫著做針線,以後家裡人的衣裳鞋襪還不都得自己動手?你現在不好好學,將來必定要手忙腳亂,還要給夫家笑話,可就慘啦。」
梁令瓚翻了個身,腦袋裡埋進被子里,悶悶地「哦」了一聲。
捧香推推她:「前天不是說要修綉綳?修好了嗎?」
梁令瓚抬起一隻胳膊,指向柜子。
捧香打開柜子,稀里嘩啦一堆綉綳倒下來,淹沒她。
「小瓚!你這是幹什麼?!」
梁令瓚百無聊賴地答:「反正簡單,就多做點。」
「你以後該不會想做個木匠吧!」捧香從綉綳堆里里爬起來,手上無意中抓了一樣東西,幾塊木片嵌在一根木棍上,「……這是什麼?」
梁令瓚坐起來,接過它,輕聲道:「這是瑞輪蓂莢。」
做綉綳時剩了不少木料,梁令瓚閑得無聊拿來鋸著玩,手像是有自己的意識,腦子裡無比輕盈,等回過神來,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什麼莢?」
「一種日曆,七百年前有人做出來過,我也想試試。」
「七百年啊!」捧香被這漫長的時間嚇到了。
燈光下,梁令瓚拈著手裡的東西,眼神又是柔軟,又是迷濛。捧香湊到她身邊,跟著一起看著這不起眼的木片,「這便做好了?」
「還沒有,總共得十五片,現在只有九片。」
「那久做完吧,我也想看看這個日曆怎麼用!」
梁令瓚輕輕搖了搖頭:「做不下去了。」
因為,沒有人教她了。
瑞輪蓂莢,每增加一片都要經過精密的計算。她從福先寺回山上後多加了兩片,全是因為有師父指點。在這條路上,她就像個蹣跚學步的小孩,而師父是她唯一的領路人,現在師父不在了,她的路就走不下去了。
梁令瓚輕輕吐出一口氣,將瑞輪蓂莢往柜子里一扔,瑞輪蓂莢發出「噠」地一聲輕響,躺進了柜子最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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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香對刺繡很有天分,漸漸能獨自完成一些頂級綉品,工錢也是水漲船高,時不時往家裡買這買那,梁家上下都有禮物。相形之下,梁令瓚的女紅卻依然是慘不忍睹。
入冬之後天黑得早,梁令瓚點上燈,繼續在燈下和絲線博斗,就聽外面院門響,跟著婆婆響亮的聲音傳來:「小香回來啦!喲,這麼個大匣子是什麼?」
「這是張府的衣裳,張府太夫人過壽,大娘讓我明天一早送去!」
捧香的聲音脆生生,心情顯然極好,回到房裡也是笑容滿面:「聽說張府的大老爺是在長安做大官的,出手寬綽,明天的賞錢一定不少!」
梁令瓚好奇地看了看那匣子,匣子上精緻花紋,裡面是套鶴鹿同春的大袖外裳,仙鶴翅上的羽毛在燈下鋪展,豐盈細膩得好像能展開飛翔。
梁令瓚看看捧香的仙鶴,再自己手裡鴨子似的鴛鴦,浩然長嘆。
同樣是人,同樣是手,同樣是用針和線,為什麼就有這麼大不同呢?!
「不綉了不綉了,綉上一輩子,鴨子都還是鴨子!!」梁令瓚把綉綳一扔。
捧香已經習慣梁令瓚來這套了,梁令瓚在院子里轉圈、看天,忽地,道:「西北方向有雲氣,捧香,明天說不定要下雪。」她又盯著天空看了一會兒,點頭,「可能還是大雨。」
在捧香看來,梁令瓚是烏鴉嘴,因為只要她說下雪,十有八九就要下。
第二天清早,捧香還沒起身就聽到窗外撲簌簌的雪聲,起來一看,院子里、屋頂、樹上,到處覆著厚厚一層雪,天下猶飄著鵝毛大雪。
兩個女孩子嘻嘻哈哈地扔了會兒雪球,又吃過早飯,最後等梁天年都去私塾了,捧香開始在門口伸向脖子往巷口瞧:「奇怪呀,大娘說了要來接我的,怎麼還沒來?」
這套衣裳是張夫人訂給張太夫人的,按說應該在晨起時就獻上,張太夫人想是喜歡,今天必會穿上見客。磨蹭到這會兒,就算張太夫人和梁令瓚一樣喜歡賴床,也早該起了。
梁令瓚看了看巷子里,雪已經被踩成了一片泥濘,雪下得多,泥濘便越深,皺眉道:「這會兒還不來,可能是路上出事了,比如翻了車什麼的……」
「呸呸呸童言無忌童言無忌!」捧香愁得要哭出來了,「這可怎麼辦?壽禮要遲了,怎麼跟人交代?」
梁令瓚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