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壽宴

半炷香功夫後，一輛破舊的馬車駛出小巷。

車是問隔壁趙大叔借的，梁令瓚嫌襦裙不方便，重新套上了男裝，跳上車轅。

梁婆婆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終於還是忍住了，交代：「就這一回，下不為例啊！路上小心些，寧可慢一點……」

「知道啦婆婆！」

最後一個字的尾音還在空氣里，馬鞭已經甩出去，馬兒撒開四蹄，捧香驚恐地扶住車門，梁婆婆氣憤的咆哮在後面傳來：「……小心翻車！」

還好梁婆婆不是屬烏鴉的，小半個時辰後，馬車停在了張府門口，捧香心有餘悸地爬下馬車，實在很慶幸自己的命夠大。

張府氣派的大門前，已經是車來來往，絡繹不絕，客人正在登門。一個家丁模樣的人拿著冊子走過來，把梁令瓚和馬車打量一番，懶洋洋問：「哪家的？」

「春水綉坊的。」

「那邊那個人，看見沒有，去，跟著他。」

梁令瓚便跟著那人，結果跟著一群車夫被領到廊下最角落的飯桌，原來還有幾桌席面專門給下人。除此之外，還有一串賞錢，果然是出手寬綽，名不虛傳。

但婆婆還等她回去吃飯呢，梁令瓚站起來就想走，正巧主人家從門口迎了兩位客人進來。兩個年輕人，一個氣質森冷，一個溫潤含笑，眉眼間略有幾分相似，居然是嚴安之和宋其明！

梁令瓚立刻把身子一縮，重新坐回去，假裝自己是只鵪鶉，縮了半天，悄悄扭過頭去，估摸著兩人已經進去了，哪知道一回頭，一道墨色長袍就在身畔，有人居高臨下對她點點頭， 「梁兄弟，別來無恙？」

不是嚴安之是哪個？！

「呵呵呵呵，」梁令瓚笑得有點僵，「大、大表哥好，呃不，嚴大哥好，嚴大哥好。好久不見，好久不見。」

看到熟人打個招呼也是正常，嚴安之一定不知道她是梁天年的女兒，梁令瓚你要穩住！打完招呼他就會走的！

然而嚴安之對她身邊的人道：「兄台，可否挪個位置？」

他相貌不凡，一看就不是等閑人物，更加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冷冽氣息，旁邊的車夫趕緊把位置空出來，嚴安之一撩衣擺就坐下了。

梁令瓚：「！」

「嚴大哥你……是不是坐錯地方了？」宋璟的外孫，不是應該坐到堂上去嗎？！還有，你是跟你表弟一起來的吧？作哥哥的怎麼能扔下弟弟不管呢？！

「我性子不好，得罪了不少人，與其坐在堂上讓人尷尬，不如坐在這裡和梁兄弟說說話。」

「哦，哦，好。」梁令瓚有幾分提心弔膽，生怕他會突然問起梁天年，或者問起她為什麼不跟師父去長安。

但嚴安之什麼都沒問，舉起筷子，好像真的只是選個位置吃酒席而已。

梁令瓚鬆了一口氣，面前的黃銅鍋子里熱汽騰騰，加人紅棗和大蔥的燉羊肉已是骨酥肉爛，香氣撲鼻，她也抄起筷子大塊朵頤。

正吃著，宋其明找了過來，「大表哥，你怎麼坐這兒啊？讓我好找！」一眼瞧見梁令瓚，大喜，「小瓚，是你！」推了推旁邊一人，「讓讓，讓讓。」便在梁令瓚另一邊坐下，興高采烈：「我還沒謝你吶！那張星命符可真管用！自打把它供上，我旬考就沒落過榜！真不愧是一行大師的高徒啊！啊對了，一行大師去長安，你怎麼不去呢？」

有句話是怎麼說的？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梁令瓚捏著筷子不知道怎麼開口，身邊的嚴安之忽然道：「一行大師是出家人，梁兄弟又沒有出家，沒跟去也正常。」

宋其明一想也是，一拍腦門：「差點忘了，大表哥，子晴姐找你呢。」說著擠眉弄眼，「讓你吃完飯先別走，她有話要跟你說。」

嚴安之面無表情，沒接話。

宋其明掩著嘴，向梁令瓚道：「張家和我們宋家是世交，大表哥和采晴姐小時候在一處玩大，這正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

「嗒」，嚴安之重重把一杯酒放宋其明面前，「喝了這一杯，回席上去。」

宋其明翻了個白眼：「我才不回去呢，那個崔子皓也來了，還拉上了他舅舅和表哥。平時在國子監就仗著南宮大人的名頭四處招搖，現在請來了真神，你沒見他興成了什麼樣子！他送了張大人一隻碧玉盒子，據說是從阿曼來的，叫什麼珍瓏寶盒，裡面還藏著東西，但誰也不知道怎麼打開。他就在那兒挨個讓人來試，哼，不過是顯擺罷他家有幾個臭錢罷了，我才不給他搭這個檯子，等他唱完了這出我再回去。」

「既是南宮祭酒來了，你更應該好好在裡面待著，外公可是盼著你進太學的。」

「嗚嗚，念個國子監就可了我的命了，還要進太學？乾脆殺了我吧！」

前面席上傳來一片喧嘩，宋其明回頭看了一眼，很嫌棄地撇了撇嘴，「看看，唱戲的來了。」

梁令瓚就見一群人從堂上下來，全是些十七八歲的年輕公子，一個個錦衣玉帶，十分光鮮。當中一人手裡托著一隻綠瑩瑩的盒子，得意洋洋，沿途展示，每一桌人都停都試著打開，卻每一桌人都無功而返。

「咦？這怎麼開？也沒有把手，也沒有鎖孔。」

「就是啊，連條縫都沒有。」

「我看這盒子是個了不起的寶貝了，不信裡面還能裝什麼。」

……

於是那少年更加得意，眉飛色舞，本來打算回去了，忽然瞥到梁令瓚這一桌，一怔，轉即露出一個很奇特的笑容，紓尊降貴穿過下人面的席面，走了過來：「喲喲，貴昆仲興緻真是高啊，放著堂上不坐，跑到這裡跟這些下人為伍，這宋大人的教子之方還真是別緻啊！嚴兄素來有神探之稱，李司業都贊你聰明絕頂，開這珍瓏寶盒想必不在話下，要不要試一試？」

他身後的少年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色都有幾分微妙。

崔子皓是南宮祭酒的外甥，一向在國子監稱王稱霸，嚴安之和宋其明是宋璟回朝之後才入的國子監，一是從來不和崔子皓同流合流，二是宋家勢力不小，吸引了不少人攀附，三是兩兄弟品性都不錯，原本對崔子皓敢怒不敢言的同窗都承兩人照顧。一來二去，在國子監里儼然以宋家兩兄弟馬首是瞻，風頭大大壓過了崔子皓。崔子皓對兩人心生不滿，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宋其明冷冷一笑，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崔子皓，想找麻煩是吧？！」

「其明，坐下。」嚴安之的聲音永遠沒什麼起伏，向崔子皓道，「在下對此機巧之道一竅不通，要叫崔兄失望了。」

崔子皓被宋家兄弟壓得抬不起頭來，一是顧忌宋璟位高權重，二是對嚴安之有點發怵。在入國子監的第一天，嚴安之眉毛都沒有動一下，單手就把他派去找麻煩的人拎起來扔出了窗戶。

但今時不同往日，今天崔子皓誰也不怕！他哈哈大笑：「謙虛，真是謙虛！不試試看怎麼知道呢？若是一個盒子都打不開，嚴兄又怎麼能當得起神探之名呢？」

宋其明看慣他小人得志的模樣：「就一個破盒子，也虧你拿它當寶貝！要玩找小孩子玩去，我們沒功夫陪你。」

「我的宋家少爺，你有所不知啊，這隻珍瓏寶盒，是我花了一千兩銀子從阿曼商人那兒買的，他萬里迢迢，就帶了這麼一件。單是這外面的玉石就已經是萬中難以求一，何況裡面還藏著一顆絕世珍寶。」崔子皓晃了晃碧玉盒子，裡面果然微微有聲，不是實心的，他笑了笑，「宋少爺，你不是有一行大師的星命符嗎？聽說一行大師的星命符從不許人，頭一回有人能拿到，就是你宋少爺了！既然有星命符護身，一定能萬事順遂，打開這隻盒子必定不在話下，還怕什麼呢？來，開開看啊！」

宋其明臉色鐵青。要不接，實在忍不下這口氣，要接了，這麼多人都打不開這盒子，他接過來也不過丟醜而已。

「不敢接？」崔子皓又一笑，「還是說，那傳說中一行大師給的星命符其實是假的，宋少爺怕漏了餡啊？」

「你胡說！」宋其明再也忍不住，劈手就要接過盒子，卻有一隻手比他更快一步。

那隻手小小的，因為手腕細，所以顯得棉衣的袖子肥大，還沾上了幾滴羊肉湯。

是梁令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