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子皓一看她穿得普通,頓生不悅:「你誰啊?本公子的玉盒,是你能碰的嗎?」說著就要奪回來,手卻被人捉住,嚴安之的手像鐵鉗一樣箍著他的手腕,疼得他五官扭曲,「嚴安之你想幹什麼?!」
「崔兄不是很想找個人打開這盒子?」嚴安之淡淡道,「就讓他試試又何妨?」
「要試也得看人!這種人懂什麼?!他們連碧玉都沒見過!擱他們手裡是糟蹋我的東西——」崔子皓說到這裡,聲音一滯,因為他看到了嚴安之的眼神。
嚴安之的眼神冷得像獨行的狼。
崔子皓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再也說不下去。
梁令瓚低頭端詳,把碧玉盒子翻來覆去地看了個遍。
周圍的人見這碧玉盒子從來沒有在哪一桌耽擱這樣久,紛紛過來看熱鬧,里三層外三層地,都想看看這窮小子玩什麼花樣。
崔子皓不耐煩地道:「看夠了吧看夠了吧?看夠了快把它還給本公子,少在這兒磨蹭,磨蹭一萬年你也打不開!」
梁令瓚抬起頭,一雙眼睛璀璨晶亮,認認真真地道:「我能打開。」
崔子皓氣得冷笑:「牛皮不怕吹破了天——啊啊啊啊啊!」崔子皓的慘叫聲響徹整座院落。
梁令瓚把碧玉盒子扔進了黃銅鍋里。
鍋里的羊肉已經被撈空了,還剩大半鍋湯,碧玉盒子淹了一半,梁令瓚好像生怕不夠入味,拿雙筷子給它翻了個面,把另一半也煮了。
「你——找——死!」
崔子皓撲向梁令瓚。
嚴安之站在梁令瓚身前,捉住崔子皓的衣襟,勁力往外一吐,崔子皓身子飛過欄杆,跌在地上。
「好,好,好,好你個嚴安之!在張大人府上,也敢行兇!」崔子皓臉色鐵青,朝堂上叫大聲嚷道,「救命啊!張大人!舅舅!表哥!救命啊!嚴安之要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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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令瓚一心一意盯著湯,在心中數到第十下,把玉盒撈出來。
煮過的碧玉盒子很燙,梁令瓚拿袖子裹著手,左手換右手,右手換左手,每換一次手,身邊都是驚叫連連,大伙兒都怕下一秒就是盒子摔得粉碎。
玉盒最終落進她的衣擺里,她拿衣擺當抹布,把上面的油湯擦乾淨之後,仔仔細細端詳著盒子,臉上露出了笑容。
現在,這隻碧玉盒子已不再完整囫圇的一塊,幾道微小的縫隙現出真身。
她的手很小,很輕,又很穩,慢慢地,將一塊碧玉條抽了出來。
這一條抽出來,玉盒便不再無懈可惜了,曾經嘗試開盒子的人都恍然大悟,原來盒子是由幾塊大小一致的小碧玉條拼合而成。
現在,這些碧玉條一根一根被抽了出來,最中間一條被挖空了一半,盛著一顆拇指蓋大小的寶石,殷紅如血。
梁令瓚看不懂寶石的成色,隨便看了兩眼便將盒子拼了回去。她開時小心翼翼,拼回去時卻是手法飛快,三兩下便搞定,正要將玉盒還給崔子皓,再才發現身邊已經大變樣:同桌的車夫大哥們全都退了開去,四周的客人圍得里三層外三層,眼前站在兩人,一人團團臉兒,五六十歲年紀,拈著鬍鬚,面露微笑,另一人戴高冠,穿大袖,身形高瘦,神情溫和。
「這位是中書令張說張大人,國子監祭酒南宮說南宮大人,」宋其明拉了梁令瓚過來拜見,梁令瓚便行了個禮。
崔子皓就在南宮說身邊,劈手奪過玉盒,左看右看,不敢置信: 「不可能……不可能……你怎麼知道的?你怎麼可能打開?你……你一定是看別人開過!」
「崔兄,你都說了,這珍瓏寶盒是阿曼商人不遠萬裡帶來,世間只此一隻,小瓚到哪裡看別人開呢?」宋其明笑嘻嘻道,「這隻能是我們小瓚聰明絕頂,再不然,就是你這寶盒徒有虛名,其實沒什麼大不了!」
梁令瓚道:「崔公子,你被人騙了,這東西不是阿曼來的,它叫孔明盒。據說孔明先生專門做來藏印信的,無孔無鎖,所以難開。」
崔子皓額上青筋暴跳:「你胡說!這明明是阿曼的珍瓏寶盒——」
梁令瓚耐心給他解釋:「你看這上面的縫隙,這不是一整塊碧玉,這是碧玉條拼湊起來的,細縫裡填了蠟,看起來就好像是一整塊,其實都是騙人的。你還找得著那阿曼人嗎?他至少應該退一半錢還你。」
碧玉盒子還是溫熱的,崔子皓拿在手裡,氣得渾身發抖。阿曼商人告訴過他,要先用熱布巾敷一下,化了蠟,才能打開盒子。可是他沒想到,一個下賤的車夫居然也知道這點,並且還把碧玉盒子扔進了熱湯里!
玉性最喜潔,忌污垢、高溫、油膩,君子佩玉要隔衣,就是為了不傷玉質,現在他的玉盒竟然下了鍋!算是毀了!
他南宮說的外甥,托祭酒舅舅的福,能入洛陽國子監的四門學館,但家裡終歸只是商賈出身,想再往上走非得再攀高枝不可。這次南宮說帶他來給張太夫人賀壽,也是為他牽線搭橋的意思。他在三個月前就四處求購新珍異寶,好容易得了這隻珍瓏寶盒,正想籍此出一出風頭,沒想到,卻變成了一場笑話。
碧玉盒子在他手裡發燙,他握著玉盒的手發抖,盯著梁令瓚,只想用這玉盒砸死她,眼神像是要發瘋。
梁令瓚表示理解——被騙了那麼多銀子,換誰都得發瘋。
「真是英雄出少年,老夫也沒能看出端倪,你卻打開了,著實聰慧,是可造之材。」張說笑得一臉慈祥,人人都打不開,你是怎麼猜到上面用蠟封了縫?」
梁令瓚道:「我……就是猜的。」
張說笑:「怎麼這許多人都猜不出來,你卻猜得出來?要說是運氣,必定要是心靈手巧,極為敏感,才能在極短的時間能得到打開它的運氣。你是安之和其明的朋友,想必也是國子監生徒,為何做這副打扮,坐在下人席上?」
宋其明道:「張大人你有所不知,小瓚不是國子監生徒,他是一——」
「一個尋常百姓!我只是一個尋常百姓!」梁令瓚連忙打斷他,「我送朋友來賀壽,他們讓我坐這兒,我便坐這兒了。」
「不是生徒?」張說笑向南宮說,「如此資質,卻沒有網羅進國子監,南宮兄,這可是你的失職了。」
南宮說聞言微微一笑,意態甚是出塵:「聰穎若此,確實是可造之材,報上名來,我寫下薦書一封,你去國子監報到吧。」
梁令瓚一呆,宋其明推她一把:「還不快謝南宮大人!你道這薦書是誰都能拿到的?」
早在很小的時候,梁令瓚就聽說過國子監。即使是私塾里最頑皮的小子,也會許下「我長大要上國子監」這種願望,國子監在讀書人心中的地位可見一斑。但問題是,她又不是讀書人,要這薦書何用?
嚴安之忽然開口道:「二位大人,入監薦書何其貴重,他身份低微,能打開盒子,不過是走運湊巧罷了,實在不值這樣重賞。」
張說笑道:「安之,國子監為天下教授英才,這位小兄弟聰慧若此,若是能好好進學,將來必定能有一番成就,今日之事,也能成為一番美談。」
「大人,他自己都說自己是猜的,其實毫無真材實學,真進了國子監,才是笑話。」
宋其明的嘴巴張得能塞進一枚雞蛋……大表哥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哪邊的?!
「怎麼這許多人都猜不出來,他卻猜得出來?要說是運氣,必定要有對機械和機關極高的敏感,才能在極短的時間能得到打開它的運氣。」說話的是南宮大人身邊的一位年輕人,身形高瘦,一派斯文氣象,微笑道,「此等天姿,流落民間豈不可惜?我父親惜才若渴,既遇良材,怎能錯過?」
「表兄!」這回輪到崔子皓不滿。
嚴安之向梁令瓚道:「你雖然打開了玉盒,卻傷了玉質,但念你是無心之失,快快向崔公子陪罪,求崔公子放過你這一遭。」
梁令瓚點了點自己,要她陪罪?為什麼?
嚴安之冷然道:「躹躬,道歉。」
梁令瓚知道了,但凡是王孫公子,腦子裡裝的都不知道是些什麼鬼東西,竟然連嚴安之都不例外!她咬了咬牙,看在嚴安之照顧她爹的份上,硬生生向崔子皓躹了一躬,硬梆梆道:「在下無意冒犯,崔公子請恕罪。」
崔子皓「哼」了一聲。
嚴安之道:「還不快退下,擾了酒席,還待在這裡做什麼?」
梁令瓚咬牙,忍氣吞聲,轉身就走。
離開時還聽到嚴安之的聲音傳來:「二位大人有所不知,這人雖然有點小聰明,性子卻很是頑劣,若真進了國子監,日後只怕要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