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薦書

見過翻臉的，沒見過這麼會翻臉的！真是翻臉無情！

梁令瓚真想衝進去問問嚴安之，她到底是哪裡得罪過他！

但又一想，衝進去又如何？她又打不過他……

「唉。」

梁令瓚靠在馬車車壁上，長嘆。

「篤篤」，有人在外面敲了敲車窗。

梁令瓚以為是捧香，撩開帘子一瞧，卻是剛才幫她說話的高瘦年輕人，一臉溫和微笑，讓人好感頓生：「在下南宮季友，見過兄台。」

在他身後不遠處的屋檐下，崔子皓臉色鐵青，冷冰冰的視線好像要在她臉上戳出兩個窟窿。

南宮季友遞過來一樣東西，「兄台聰明絕頂，若是沉淪下僚，豈不是明珠蒙塵，令人惋惜？家父言出必行，這是薦書。」

薦書躺在燙金封匣里，姓名的位置空白，底下落款是「南宮說」三個字。

梁令瓚看著他，心中升起一股暖意，坦誠道：「多謝南宮大人，多謝南宮兄。只是這封薦書我恐怕用不上。」

雪落下來了，南宮季友身上落下了不少雪花，他笑了笑：「其實我也頗為好奇，嚴公子為什麼不讓你入國子監。但何去何從，梁兄還是自己裁決吧，希望能有在國子監見到兄台的一天。」

說著，他轉身離去。

梁令瓚曾聽宋其明說起過南宮祭酒，說他為人嚴肅，一板一眼，絕不徇私，生徒們對他是又敬又怕。他兩袖清風，既是一位難得的好官，更是一位學識淵博的師長，聲名極佳。現在看來，他必定還是位好父親，教子有方，南宮季友也是這般熱心腸。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梁令瓚總覺得那那樣的笑容——那多一分就過於燦爛，少一分又過於冷淡，不多不少，好像拿尺子量過的笑容——好像在哪裡見過，異樣眼熟。

兩兄弟相偕離開，風雪中模糊傳來崔子皓不滿的聲音：「為何要便宜那賤奴……」漸行漸遠，南宮季友的回答卻是聽不真了。

半晌，捧香抱著大包小包過來，東西攤了半邊車廂，一臉興奮：「快看我得了多少賞賜！那些夫人小姐們都說我給太夫人繡的衣裳好，都要在我這兒訂活計呢！幸好有你送我來，不然哪來這些生意，這些賞賜？」

一面說，一面把得來的東西跟梁令瓚分，「聽說前院有人差點打起來了，是真的嗎？還說有個車夫把客人給老夫人的壽禮扔進鍋里煮了，真的假的啊？」

梁令瓚點點頭：「嗯。」

「哇，真的呀？誰呀？這麼大膽子，不要命了！」

「我。」

「誰？」

「我。」

捧香整個人僵住，眼珠子定在她身上動不得了。

「梁兄弟可在車上？」車廂外，嚴安之的聲音傳來。

梁令瓚道：「不在！」

嚴安之道：「我有幾句話和梁兄弟說，可否移步一敘？」

「不可以！」梁令瓚掀起帘子，氣呼呼道，「跟我這種『只有一點小聰明，性子又很是頑劣『的人，神探大人你有什麼好說的！」

風雪中，嚴安之低了一下頭，大約是雪花太大，又或是梁令瓚看花了眼，因為他好像笑了一下，不過再抬起頭，依然還是那付森森冷冷的樣子，他道：「小瓚，下來。」

梁令瓚哼了一聲，非但沒下來，反而揚起馬鞭就準備走人。

嚴安之握住韁繩，神色嚴駿：「小瓚，國子監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他的目光太銳利，彷彿洞徹一切，梁令瓚猛地一陣心虛，一句「我又沒說要去」卡在了喉嚨口，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大表哥……大表哥……你也不等等我……」

宋其明在後面氣喘吁吁地追過來，看到此情此景，登時站住腳，「呃，這個……小瓚你等等啊，大家都是好兄弟嘛，有話好好說。」然後勸嚴安之，「大表哥，這個就是你的不對了，國子監是什麼地方？多少人削尖了腦袋都擠不進去，今天是多好的機會啊！你看，小瓚沒能再跟著一行大師，以後的前途怎麼辦？你也要替他考慮考慮……」

這大概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由他對嚴安之進行說教，越說越覺得磕磕絆絆，終於進行不下去了，「不過沒關係！南宮大人還在裡面，小瓚你跟我來，我帶你進去！」

「不行。」風雪中，嚴安之定定地看著梁令瓚，一雙眼睛竟是亮得嚇人，「小瓚不能去國子監。」

「為什麼啊？」宋其明不解，「國子監有六大學館，太學、國子學、四門學、律學、書學和算學，小瓚雖然沒念過什麼儒家經典，但他可以去算學館啊！」他轉過頭來問梁令瓚，「對吧？你很喜歡算學的吧？去年在書齋里做那磨墨機，你就在那兒算來算去不亦樂乎……」

算學！

彷彿有一道閃電橫空劈過梁令瓚的腦海，枝狀的電流激活了身體里那些被迫沉寂下來的血液。

精密的設計來自精密的測算，她原以為，沒有了師父，她就像失去了雙腳，再也不能在這條路上往前走了。

「國國國子監里，教教教算學？」梁令瓚死死地盯著宋其明，生怕他說出一個「不」字。

「當然啦，我還騙你不成？」

梁令瓚笑了。

大大的笑容綻放在梁令瓚臉上，那上面的明亮與燦爛好像能止住這場風雪。

「多謝啦宋其明！真是夠朋友！」

這句話，伴著中氣十足的一聲「駕」，馬鞭揚起，馬兒邁開四蹄，向前駛去。

宋其明跺腳：「這到底是要去還是不要去啊？」

嚴安之一直望著馬車遠去的方向，雪落了滿肩。

「冷死了，我們也走吧。」宋其明說著，忽然想起，「對了，你還沒去找子晴姐……」

嚴安之轉身，走開。

「喂，大表哥，你走錯路了！」

「馬車在那邊。」

「你不去找子晴姐了？子晴姐在等你。」

「我不能去找子晴，也不能找世間任何一個別的姑娘 。」雪花飛舞，將人間覆蓋成晶瑩世界，嚴安之走在前面，宋其明看不見他的神情，但聽得他的聲音輕柔，那是大表哥難得一見的愉悅之意，「因為我已經有未婚妻了。」

「什、什麼？！」

宋其明被震了個五雷轟頂，愣了好一會兒才追上去，「什麼未婚事？誰？！什麼時候定的？！我怎麼不知道？啊啊啊啊，我未來表嫂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