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二位一定有要事相商,」梁令瓚乾笑,「小的先告退,告退……」
還沒退出兩步遠,後衣領就被人拎住,陳玄景淡淡道:「你放心,此時此刻,再也沒有比你更要緊的事。」
「賤奴就是賤奴,就算得了舅舅的薦書又怎樣?還不是在這裡打雜!」崔子皓獰笑,「是不是這該死的賤奴得罪了陳二公子?陳二公子請把他交給我,我來好好教訓教訓他,給公子出氣!」
梁令瓚暗喜,落在崔子皓手裡,了不起打一架,她有什麼好怕的?但落到陳玄景手裡……誰知道他會怎麼對她!
梁令瓚大聲道:「哼,你姓崔的是什麼東西?也配教訓我?有本事來啊,小爺可以教教你怎麼開盒子!」
崔子皓頓時氣得臉色發青:「你找死!」
「來啊來啊,有本事來打我啊!」還附送一個老大的鬼臉。
崔子皓再也忍不住,撲上去就要揍人,梁令瓚原想拼著挨著一拳,把事情鬧大,好趁亂脫身,結果後衣領一緊,被陳玄景拎著滴溜溜轉了個圈,崔子皓一拳撲空,收不住勢,身不由己摔了個狗啃泥。
這動靜不小,學舍里,不少生徒朝這邊張望,不知是誰,來了一聲「好」。
「賤奴!」
崔子皓恨極,又撲上來。
梁令瓚很想解釋一下「這不怪我」,身子又輕飄飄一轉,崔子皓再次撲空。這次有前車之鑒,他收住了勢頭,膝蓋里卻不知怎地被踢了一下,不重,卻足夠叫他失去平衡,再一次撲進雪地里。
梁令瓚同情地捂眼……她看得明明白白,陳玄景在轉身之際,足尖不輕不重地點出去了一下,剛好點在崔子皓膝彎。但人家動作太快,姿勢又太優雅,從地上爬起來的崔子皓壓根兒沒往陳玄景身上想,只一拳砸向梁令瓚的臉,滿腦子都想把梁令瓚揍個滿地開花。
這次梁令瓚的後衣領沒有發緊,掙了掙卻沒能掙脫。梁令瓚下意識閉上眼睛,偏過臉,拳風濺著零星碎雪襲到臉上,想像中的重擊沒有來臨。
梁令瓚悄眯眯睜開一隻眼,就見陳玄景的手掌擋住了崔子皓的拳頭,距離自己的臉只有最多只有半分距離。
「崔兄暫且息怒,我還有事想問問這小奴,能否等我問完,崔兄再同他算賬?」陳玄景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優雅,彷彿他現在不是擋住別人的拳頭,而是擋住一條拂下來的花枝。
崔子皓的拳頭掙了掙,一絲不能掙動,只好道:「二公子先請。」
陳玄景一點頭:「多謝。」
「崔子皓你沒種——」
梁令瓚還想再努力一下,被陳玄景一把捂住了嘴,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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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司業的官署,窗子很大,桌几也很乾凈。
梁令瓚把桌几上的茶壺茶杯統統搬到一邊,一面小心提防裡間的動靜,一面在心中默念李司業得罪得罪,我不是有心要踩壞你家桌子,實在是陳玄景逼人太甚,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搬空之後,她一腳踩上去,推開窗子——
窗邊兩名護監衛軍,橫眉冷眼猛然回頭,手裏劍「嚓」地一聲響,出鞘半寸。
「啪」,窗子合上,梁令瓚一個站立不穩,摔下桌子,頭暈眼花。
臉邊多了一雙長靴,卻不是方才那雙,厚底錦幫,還用同色絲線綉著雲紋。
梁令瓚抬起臉眼,就見陳玄景統身上下都換過了,正在拿帕子擦手,一臉淡然:「不用試了,不單前門、窗下,後門我也派了人守著。」
梁令瓚怨念:「我就是個僕役,用得著這樣嗎?」
「對我來說,你可不是個僕役。」
「不是僕役是什麼?」
「你是關鍵。」
梁令瓚不解:「什麼關鍵?」
「一行大師前後判若兩人的關鍵。」陳玄景說著,挑了一下眉,「你能不能起來說話?」
「我就不起來,我就愛躺著。」梁令瓚還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仰天枕著手,朝天看著他,一臉「看你拿我怎麼辦」的無賴相。
就是這副模樣欠揍!陳玄景後槽牙有點痒痒,要深深呼吸,才能平定心緒:「你知不知道,一行大師在長安收了很多弟子?」
梁令瓚滿不在乎的臉,微微僵了一下。
「並且,一行大師還說,他在洛陽,除了大相元太,從來沒有收過別的弟子。」
……是嗎?
師父……這是當作沒有收過她嗎?
梁令瓚把臉偏過一邊,不想讓陳玄景看到她此時的表情。
但這動作瞞不過陳玄景,陳玄景的臉色好看了很多,蹲下來,一拂袖,兩根手指捏住梁令瓚的下巴,把梁令瓚的臉轉過來,微笑:「說說,你師父為什麼不要你了?」
「要你管!這跟你有什麼關係?」梁令瓚她拍飛陳玄景的手,跳起來,拍門,「開門,開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陳玄景走到桌邊,看到桌上的腳印皺了皺眉,但心情好,也就不計較了。他提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道:「你叫吧,就算你叫破嗓子,也沒人來救你。」
這話梁令瓚聽得很耳熟,茶樓里的說書人說到某些壞人時,就常常出現在種台詞。
以前聽還覺得話本子真是毫無創意,壞人來來去去好像就這麼一句話,現在才明白,原來藝術來源於生活,活生生的壞人就是這樣說話的!
「你瞪我也沒用。」陳玄景品著茶,悠然道,「僕役偷聽,犯了國子監的規矩,就要被驅逐出去。你現在不說,等會兒李司業來了拿你問罪,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說了,我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還能幫你遮掩遮掩。」
「我沒有偷聽,我是去掃地的,根本不知道——」
「別告訴我地上的字你根本不知道是誰寫的,我現在就去你家,搜搜你平時的墨寶,一比就能水落石出。」
「……」居然有這招!梁令瓚好恨,低頭忍了一口氣,「要我說什麼?」
「說說你做了什麼,讓一行大師像是變了個人。」
「我不知道!」
陳玄景面色一寒:「看來你是想被趕出去了!」
梁令瓚緊抿著唇,眼睛有點發紅,視線卻是分毫不讓。
兩人你瞪著我,我瞪著你,視線交匯,空氣里彷彿有刀劍相交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