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性堂頭名?補入長安國子監?」
梁令瓚睡得昏天黑地,一覺醒來,受驚不小,指著自己的鼻子,「我?」
宋其明想到自己一個二十名居然給頭名掬了那麼多同情淚,就沒好氣:「對,你。你啊,趕緊走,趕緊去長安,不然再待在你身邊,我遲早要給你嚇死。」
「我是率性堂頭名,要去長安國子監?」梁令瓚兀自接受不了,「為什麼啊?」
宋其明朝天翻了個白眼。
為什麼啊?他也很想問為什麼啊?為什麼他苦讀這麼多年,比不上人家區區幾個月!為什麼!
「你這種人為什麼要生到凡間來?!給我們這些凡人一點機會好不好?!」宋其明說著,忽然精神一振,抓住梁令瓚肩膀,「小瓚,你老實說,一行大師是不是給過你什麼東西?比星命符還要厲害的那種!」
「啊?什麼東西?」
「總之,就是逆天改命,讓人一下子飛黃騰達的那種!」
「哪有那種東西?」梁令瓚說著一笑,笑完,又有嘆了口氣,「就算有,師父……他也不會給我的……」
「為什麼啊?」
梁令瓚不想答,捂著肚子:「好餓,我要去吃飯。」
說到這個,宋其明的臉一下子就垮下來了:「還吃飯?別想了,你今日缺席,我想幫你請病假,結果源將軍說他一沒見著大夫,二沒瞧見藥方,不準,算你曠課,把我都一起坐連了。從今天起,我們得一起餓上三天……」
「什麼?!」梁令瓚大叫一聲,肚子也很配合地咕咕叫。
「別叫這麼大聲。」宋其明從身後變出兩把大掃帚,外加水桶布巾,「留著點力氣,我們還得打掃三天的號舍。」
「……」梁令瓚獃滯半天,仰天癱回床上,喃喃,「我不要這頭名行不行?不去長安行不行?我不知道自己上一頓是什麼時候的事了……我要餓死了……」
「餓死事小,受罰事大!要是咱們不乖乖去掃號舍,接下來就得餓四天,六天!」宋其明想想都氣,「你說這都是什麼事兒!你受罰,好歹還有個頭名,我可憐兮兮一個二十名,居然也要陪著餓肚子掃號舍,才真是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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懾於源重華的淫威,梁令瓚還是被宋其明拖了起來,唉聲嘆氣扛起了掃把。
不過,雖說是餓肚子,總有同窗偷偷塞個饅頭過來,好歹不至於真餓死。
國子監號舍不少,梁令瓚原以為三天掃不完,誰知道第三天下午,就在兩人打算完前一排號舍,拎著水桶準備去下一排時,宋其明忽然站住腳:「好了,我們不用去了。」
「為什麼?」後面還有好幾排,連自己那間在內,梁令瓚滿心都是「快點打掃完我要好好吃頓飯」。
宋其明朝前方點了點下巴,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因為有人已經幫我們打掃完了。」
前方號舍,崔子皓拖著掃把走出來。
「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好容易進了前十,因為天上掉下個梁令瓚,第十名變成第十一名,還得受罰,哎呀,嘖嘖嘖,我以為自己已經夠倒霉了,但想想這世上還有人比我更倒霉,心裡就舒服多了。」
從來都是崔子皓對宋其明冷嘲熱諷,宋其明還是第一次找到這樣的機會,說完,就由衷理解了崔子皓為什麼老是這樣陰陽怪氣說話,因為,真的太爽了!他笑眯眯,「崔兄,有勞,多謝了啊。」
按說以崔子皓的為人,就算不跳起來暴起傷人,至少也會反唇相譏,結果崔子皓只是在經過是冷冷看了梁令瓚一眼,涼幽幽地道:「梁令瓚,你運氣真好。」
梁令瓚說不清他是嘲諷呢還是真心誇她,只好道:「呃,呃,還行。」
崔子皓笑了,笑容很奇特:「就是不知道,你這好運還能用多久?」
一直到他走開,兩人一時都沒反應過來。
宋其明道:「他難道是餓傻了?居然沒罵人?」
梁令瓚道:「他這是祝我好運?」但為什麼那個笑容讓人心裡隱隱發涼呢?
算了,管他呢,兩人分頭行事,宋其明去饌堂領好飯菜,梁令瓚回掌饌廳交還工具,正要轉身,只聽一個溫和聲音道:「餓了吧?」
門外,一人含笑而立,正是李靜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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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業官署里,簡單的四菜一湯,還有一碗菜粥。
「久餓之下不能暴飲暴食,是以菜色都是清淡易消化,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你隨意吃些吧。」李靜言微微笑,「我知道你是解題辛苦,所以未能列席,但繩衍廳規矩所在,我也不便多說,這幾日辛苦你了。」
「我、我其實有吃饅頭,而且打掃也不辛苦,我本來就是干雜役的啊,打掃是老本行。」
梁令瓚發現自己有個毛病,就是人家越是待她好,她就越是容易緊張,就差指天曰誓表示自己很熱愛雜役這一行了。看著桌上的飯菜,肚子明明是餓的,心卻被另一種東西充滿,飽飽的,她輕聲問道:「司業大人,為什麼要讓我當率性堂頭名啊?」
「因為你確實是率性堂頭名。」李靜言微微一笑,「還有,記不記得玄景曾經告訴過你,要叫老師?」
「我……」梁令瓚捏著筷子有點遲疑,「可你是司業大人,所有人都叫你司業大人……」
「你可以叫我『老師』。」李靜言看著她,「如果有一天,李靜言的名字傳遍天下,那必定是因為,我曾是梁令瓚的老師。」
梁令瓚呆住:「我……」
「我從未教過你這樣的學生。令瓚,你進展如此之快,超出我的想像,一來,是你天姿聰穎,二來,是你原先打下的基礎深厚。你的算學是誰教你的?令尊嗎?可否以名諱見告?他能教出你這樣的兒子,便有資格來國子監教生徒,若只當一名私塾夫子,屈才了。」
梁令瓚僵住:「這個……這個……我爹他、呃不是,家父,家父不喜歡見生人,也不喜歡同別人打交道……」
「這樣?」李靜言嘆了口氣,「那我就不強人所難了。」
梁令瓚鬆了一口氣,心情複雜地吃完碗里的粥,李司業取來一隻錦盒,示意她打開。
盒子里是一封寫給國子監南宮祭酒的信,以及洛陽國子監生徒被入長安國子監的薦書。
「夫算者,天地之經緯,群生之元用,五常之本末,陰陽之父母,星辰之建號,三光之表埋在,五行之准平,四時之終始,萬物之祖宗,六藝之綱紀。」
陽光自窗棱間透進來,照得李靜言淡青色的衣袖半透明,他的目光也如此時的陽光一樣清澈溫和,「於算學一途,我已經沒有什麼能教你的了。長安國子監里,最擅長算學的人其實不是算學館博士,而是另有其人。只是那人已經不再教任何人。你若有機緣,可以去找南宮祭酒,他才是有資格教你的人,只是他身為祭酒,事務冗雜,只怕不一定能空,一切要看你的運氣。」
說著,他頓了一下,「我聽說,高僧一行也在長安。說起算學,天下無人能出一行大師之右。只可惜他身在集賢院,別說是你,連我都不一定能見著。只盼你勤學苦練,有朝一日名揚天下,便有資格去向大師討教了。」
「老師……」梁令瓚看著他,有什麼東西從心底湧出來,經過喉嚨,喉嚨發澀,衝上眼眶,眼眶發熱。
「稟司業大人,」門外有學錄前來回事,「源將軍說,崔子皓丟的東西找到了。」
李靜言頷首:「找到便好,此事請源將軍處置便是。」
「大人……」學錄微有遲疑,「源將軍命我來要人。」
「要人?要什麼人?」
「那東西……」學錄抬頭,視線筆直落在屋內的梁令瓚身上,「是在生徒梁令瓚的笈箱中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