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張誠的角度望過去,只覺這背影當真是威風凜凜,可是,什麼時候有要犯需緝拿了?難不成是什麼機密大案?
「是大表哥啊。」車帘子後頭露出源重葉笑嘻嘻的臉,「我們車裡別說要犯了,連只蒼蠅也沒有的。表哥你快放我們過去吧,我家陳二公子活了二十來年,第一次春心萌動,急著要去追上佳人好告白呢,要耽誤了你可得賠他一輩子——」
話沒說完,臉忽然消失在車簾後,跟著車內發出「咚」地一聲響,也不知磕在了哪兒。
車簾再次掀開,陳玄景整個人像根繃緊的統,眸子雪亮,有銳利的寒意:「在下有急事,還請嚴兄通融。」
嚴安之道:「職責所在,若有冒犯,還請見諒,二位勞駕,我等要搜一搜馬車。」說完,喝道:「張誠,去查看車底!」
張誠遲遲疑疑,好容易往前邁了一步,就見駕車的老僕一揮馬鞭,「啪」地一聲,爆出一記響亮的鞭哨,嚇得張誠一個激靈,好容易乍起來的膽子頓時萎了,哆哆嗦嗦退回來:「老大,要不,咱們先讓一讓?」
偏偏老大剛正不阿:「去查看。」
幾乎是同時,陳玄景沉聲道:「再不讓路,休怪我不客氣。」
可憐的張誠夾在中間,看看這頭,看看那頭,欲哭無淚。
源重葉連忙打圓場:「大家都是自己人,各退一步,各退一步,玄景咱們駕著車追走路的,耽擱一會兒又何妨?大表哥你們也速戰速決,趕緊查看如何?」
這番圓場打得在情在理,很是不錯,只可惜當事的兩人毫不領情,他的話剛說完,陳玄景就躍下馬車,腳不沾地便往前追去。
嚴安之疾步上前,攔在面前:「陳兄留步!」
橫刀出鞘半寸,映著日頭髮出森然的光。
陳玄景的目光也變得森冷:「嚴兄到底是查車,還是查我?」
「例行搜查,車主該當在場。陳兄棄車而走,有逃逸之嫌。」
「若我就是要走呢?」
「那便先問過我手裡這把刀。」
兩人的視線在空氣中交匯,如同刀劍在水火中交鋒。在這個瞬間,兩人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出了真實的敵意與殺氣。
陳玄景上前一步,嚴安之寸步不讓,橫刀的刀鋒在陳玄景的衣襟上留下了一道口子,與此同時,陳玄景一抬肘,擊向嚴安之的咽喉。
這一動手,就是生死之斗。把源重葉看得目瞪口呆,想破頭也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鬧到這步田地。
陳玄景自幼有名師調教,雖然很少在外面顯露,功夫卻不曾落下過,此時挾怒而擊,動如雷霆。嚴安之是從血戰里得來的身手,矯健迅疾,又有橫刀在手,陳玄景一時奈何他不得,無法脫身。
而那兩道粉色的身影,已漸漸消失在人群里看不見了。
「蒼伯!」
情急之下,陳玄景大喝。
聲音剛落地,蒼伯的鞭子便卷向嚴安之的手臂,猶如一條漆黑的毒蛇。嚴安之一連退了三大步,才避過這一鞭之力,卻再也攔不住陳玄景了。
方才這場爭鬥,身手既精彩,兩位主角相貌又上乘,在這熱鬧繁華之地,很快便圍了不少人,有老人少,有男有女,看到驚險處,還哄然叫好。
陳玄景衝進人群,就像孤鸞衝進林海,左也是人,右也是人,海洋般淹沒他。他從來不知道西市的人這樣多,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像水草般縛住他的手腳,他奮力往前,越過無數人,就如翻過無數山,淌過無數海,然後,終於在再度看到那道穿粉色人影。
他追了上去。
腳下輕忽綿軟,不像踏在人間土地。
世間的一切好像微微發白,變得遙遠而朦朧,只有那道身影,清晰,明亮,奪目。
「梁令瓚。」
他出聲。聲音很輕。彷彿吟誦某種咒語。好像這三個字一旦出口,上天就會給他一個名叫梁令瓚的姑娘。
前面的人似乎沒聽見,腳步不停。
他伸出手,搭上她的肩。
在這個瞬間,他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停頓了。
女孩子轉過臉來,微帶著訝異的神情,然後,臉微微地紅了。
朦朧的白光消失了,世間重回喧鬧嘈雜,面前的女孩子溫柔靦腆,是完全陌生的面容。
「陳公子?」一旁的捧香好奇地探過腦袋來,「你認得小桔?」
陳玄景喃喃:「小桔?」
「是呀,她叫小桔,同我一起在如意綉坊,公子你可需要綉品嗎?我們大娘做生意做到長安來了,東西照舊是一等一的好哦……」
捧香絮絮叨叨,若是陳玄景能定神,大概會發現這姑娘比任何時候都話多。但陳玄景沒有,他的神魂此時大概已經變成雲霧似的一團,捧香的話在他耳邊是一團無意識的嗡嗡聲,不,不,他不會看錯的,那個人,別說是換了一身衣裳,就算是化成了灰,他也認得!
他回身,大聲道:「蒼伯,蒼伯,卸馬!」
拉馬車的四匹西域駿馬中,有一馬擺脫了拉車的重擔,負起主人,四蹄翻起塵土,疾馳而去。
「玄景,玄景,等等我!哎,哎,這到底是要幹什麼去?!」源重葉解下第二匹,追了上去,「我說,就算人家長得不好看,也不至於把你嚇跑吧?」
任他插科打諢,陳玄景緊抿雙唇,一字也不開口,只有一雙眸子亮得嚇人,讓源重葉疑心他像是要去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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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糕,他要去國子監!」
街角處,梁令瓚腦袋縮在牆背後,脫口而出。
「什麼?!」捧香一臉驚恐,「我們不是騙過他了嗎?」
在嚴安之攔下馬車的那一刻,梁令瓚就發現了街上的騷動,回頭一看,險些嚇掉半條小命,陳玄景竟追在她身後!
正急得沒處鑽時,遇見了綉坊里的小桔今日家中有事,到得晚了,兩人也不及解釋,把小桔拉到小巷子,換了衣裳。
按捧香的意思應該是趕緊跑路,陳玄景找不到人自然就沒事,但梁令瓚是誰?梁令瓚可是陳玄景手心裡搓大的老鼠,「不,找不到人他必定會找下去,只有讓他知道自己認錯了人才算完。」
現在看來,她對這隻貓的了解還是有限,即便是錯認,陳玄景也沒有放棄,他要在國子監看到梁令瓚本人才會真正死心!
「那現在怎麼辦?」捧香快哭出來了,「小瓚你是不是快要瞞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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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內不得縱馬,源重葉在光馬背上顛了一路的尊臀總算得以解脫,可陳玄景下了馬也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一路疾行,直奔國子監。
國子監里的博士與生徒們,自開天劈地以來都沒見過端莊溫雅的陳玄景會如此急急而奔,紛紛問源重葉這是怎麼了。
怎麼了?
大概是瘋了!
源重葉越跟越是覺得憂心忡忡,直到跟著陳玄景進了算學館,看著陳玄景一腳踹開梁令瓚的號舍門。
原來是來找小瓚。
源重葉頓時就鬆了一口氣。
反正陳玄景所有的不正常一旦跟梁令瓚扯在一起,就變得無比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