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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喜歡

所屬書籍: 可摘星

日落前梁令瓚和陳玄景回到客棧,正好梁天年也回來了,大家一起吃了頓晚飯,陳玄景方告辭而去。

梁婆婆笑眯眯問梁天年如何,梁天年總覺得陳玄景不像是一般人家出身,擔心他身世太好,齊大非偶。

梁婆婆道:「我問過了,是大戶人家的旁支,教養好是孩子自己聰明懂事。再說,在飯桌上你也看見了,兩人好得跟蜜裡調油似的。」

是啊,梁天年哪裡會看不見?那兩個孩子坐在桌上雖沒說幾句話,但視線總能碰在一起,然後又各自別開臉,兩人的嘴角上都帶著一絲剋制不住的笑意。

誰不是從少年時走來,誰不懂這少年心事?他們兩個自以為守護著只有彼此知道的絕大秘密,孰不住那秘密早就寫在他們每一個對視、每一個笑容里了。

另一邊,捧香一回房,便忍不住道:「我可真是服了你了!你怎麼想到這一招的?陳公子居然肯幫忙,還裝得這麼像!你去找他的時候,他是不是要嚇死了?」

現在出現了一個很要命的情況,那就是,無論誰真的是到陳玄景,梁令瓚都忍不住臉紅:「呃……不是裝的。」

捧香眨眨眼:「什麼?」

「我跟他……是真的。」

捧香張大了嘴,在她一聲驚呼出口前,梁令瓚捂住她的嘴,「小聲點兒!」

「天吶!」捧香震驚不已,難以置信,「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他是什麼知道你是女孩子的?你們竟然一直不告訴我!」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好嗎……」

捧香不依不饒,纏著梁令瓚問個不停,梁令瓚正老實交代著,門外梁天年道:「小瓚,過來一下。」

梁天年的房間就在隔壁,桌上鋪開了筆墨紙硯。原來家裡那母親的畫像已經好些年了,梁天年想讓她畫一張新的。

畫母親是梁令瓚最在行的,幾乎是提筆就來,片刻而就。擱筆時,只見硯台房邊放著一本嶄新的曆書,乃是新近刊行的《九執歷》。

梁令瓚打開來,首頁上寫著太史局奉旨刊印等語,落款是南宮說,她嘆了口氣道:「可惜了,要是外公沒犯事,這上面的名字應該是外公吧?」

梁天年輕輕提起畫,待墨幹了,仔細捲起來,淡淡道:「都是陳年往事了,還提它做什麼?」

「爹,外公編曆法的時候你在太史局嗎?」

梁天年卷畫的手停了停,末了,長嘆一聲:「那時,正是太史局最鼎盛之時……」

那時,他,雅然,長澤,都只有二十來歲,南宮說比他們略大些,也不過只長三四歲。幾個人正值青春年少,制歷時被師父壓著沒日沒夜測算,當時覺得極辛苦,現在回過頭來,卻是晴光朗朗,一邊熬著夜,一邊說著玩笑話,不知不覺,天就大亮了。

如果不是發生那件事,《九執歷》早已製成了吧?師父也不會含恨而終。彷彿是上天給他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就在《九執歷》即將製成之時,他的人生被一刀斬成兩截,之前有多明媚歡喜,之後就有多滄桑悲涼。

「爹,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是男孩子,你會讓我去學曆法嗎?」梁令瓚忍不住問道。

「害人害己之物,哪裡會分男女?」梁天年沒好氣,「你啊,眼看都要嫁人了,怎麼腦子裡還在想這些?」

「我就說說而已。」梁令瓚悻悻,不過她轉即又笑了起來,「爹,你以前從不買曆書的,現在居然肯買了。」這是不是意味著,爹也漸漸放下當年的痛苦了?

梁天年嘆了口氣:「這不是我買的。」

「那是?」

「今日我去上墳,遇見了從前的師弟,姓閔,論理你該叫師叔……」梁天年說著,忽見梁令瓚一臉煞白,全身僵直,「怎麼了?」

梁令瓚三魂掉了七魄,大氣也不敢出,僵硬地道:「我、我只是沒想到。」

「我也沒想到……我看兩座墳塋都齊齊整整,還有供奉痕迹,還以為是你,沒想到他也還在京中。他說他現住在弟子家裡,這弟子極好,還要介紹我認識……」

梁令瓚聞言,寒毛都豎起來了。

「可我一個心如槁木之人,再怎麼樣的絕世英才,結識來做什麼?但看到他爽健如昨,我心下又是感慨,又是安慰。罷了,罷了,我們這一輩子,就這麼過去了……」梁天年的聲音里充滿嘆息之意。

梁令瓚堅強地問道:「那、那……師叔有沒有問起……我?」

「你是他的小囡囡,他怎麼會忘?」梁天年含笑,「自你出生,他就搶著抱你,對你極是疼愛。他知道你在長安,定要見你,我告訴他你在如意綉坊,讓他去了找梁令瓚便是。」

「!!!!!!!」梁令瓚僵在當地。

梁天年安慰道:「別擔心,你師叔是個熱心腸的,雖說有時候會犯點小糊塗,但一定會照應你,你以後有什麼難處,可以去找他。」

別說了,師叔的心腸有多熱,會犯哪種小糊塗,以及怎麼照應她,還有人比她更清楚嗎。

************************************

第二天,梁令瓚送走婆婆和爹爹,快馬加鞭趕回梁宅。

閔學錄坐在大廳,一看就是在等她。

梁令瓚一步一挪,慢慢挪過去,頭也不敢抬。閔學錄瞪著她:「還有膽子回來見我?」

「師叔……」

「誰是你師叔?!」

「你是我爹和我娘的師弟,自然是我師叔,」梁令瓚把心一橫,不要臉地挨過去,「師叔,你沒在我爹跟前戳破我,我知道你是疼我的,對不對?」

閔學錄瞪著她半晌,終於長長地嘆了口氣:「我也是瞎了眼,你這雙眼睛明明生得跟雅然姐一模一樣,我竟然沒看出來!」

「爹說我跟娘不大像,說娘的眼睛最最溫柔了……」

「胡說,雅然姐那是見了你爹才溫柔。見了我們,眼睛一瞪,嚇也要給她嚇死了。只是你膽子怎麼比雅然姐還大?竟然瞞著你爹進了集賢院!還瞞了我這麼久,我還一心想著給你說媳婦,你這臭小子!」

他說說又氣上來,就要去敲梁令瓚的腦袋。梁令瓚抱頭往外躥,一不小心撞進一人懷裡,卻是陳玄景,扶住她,對著她微微一笑:「聽見這麼熱鬧,就知道是你回來了。」

明明才一個晚上不見,為什麼卻像是隔了很久呢?梁令瓚的臉上微微發紅。

閔學錄隨後追出來,見狀一愣,指著陳玄景問梁令瓚:「這小子知不知道?」

梁令瓚紅著臉點點頭。

「好啊!」閔學錄悲憤,「女生外向!」

「學錄,說話小心,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最好不要說與第三人。」陳玄景誠懇道,「知道的人越多,小瓚越便危險。」

閔學錄不由一警,但還是悲憤,哼哼道:「這還用你說?!」

*********************************

婆婆和爹爹那頭一搞定,梁令瓚得以安心造游儀,不過心裡始終掛著張陽的事。她托陳玄景打聽出張陽的鋪子所在,然後選了個休沐之日,假說帶捧香逛街,順路就走了進去。

張陽先認出了捧香,當真是喜出望外,又見到捧香身邊的男子,心頓時涼了半截,再認出這男子是梁令瓚,又懷疑她來砸場子,總之經歷了一段極為坎坷崎曲的心路,才明白梁令瓚領捧香前來,是有意搓和他和捧香。

張陽自去年一見捧香,便記在了心上,這次一見,更加有意。張陽做的本來就是布匹生意,照進價給春水大娘供應布匹,硬生生擠掉了綉坊原來的布匹供應商家,得以時常往來綉坊。

他進來談生意時揮灑自如,每每要離開時卻期期艾艾,春水大娘何等人物,很快便看出端倪,若無其事是點名讓捧香送客。

捧香很是面嫩,送客就是送客,絕不多走一步路。張陽只好把那步子放緩,慢吞吞地挪。一天梁令瓚來找捧香,見到兩個人慢悠悠挪著腳步,身邊一對顫巍巍的八十歲老夫妻都越過他們前頭去了,不禁笑得打跌。

這日清早出門前,梁令瓚把捧香拉到自己房裡,問:「說實話,你喜不喜歡張陽?」

捧香頓時紅了臉:「誰喜歡他?你莫要亂說……」

梁令瓚作勢就要走:「那我就告訴他你不喜歡他了啊,讓他死了這條心,趕緊去找別人吧。」

「哎你!」捧香急了,「回來!」

梁令瓚道:「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給個準話。」

捧香低頭:「喜歡又怎樣?不喜歡又怎樣?」

「喜歡就成親啊!不喜歡就拉倒啊!」

捧香的頭越發低了,聲若蚊蚋,:「成親什麼的,我、我一個女孩子家,難道要自己去說不成?」

梁令瓚大喜:「你這是喜歡了?哈哈,早說嘛!我這就告訴張陽去!」

捧香急得一把拉住她:「你要敢去,我就、我就、我就不理你了!」

「喜歡就喜歡,為什麼不能說?」

捧香道:「唉,他都沒說,我怎麼說?唉,你不懂!」

梁令瓚表示這話就不對了:「我也是有人喜歡的好嗎?」

捧香一愣。梁令瓚沒日沒夜地做游儀,得空了就爬到屋頂上觀星,和陳玄景的相處方式,好像就一起觀測,一起計算,一起討論,像同門多過像有情人。不由問:「那他說過喜歡你嗎?」

梁令瓚點頭:「說過啊!」

「你也說過喜歡他了?」

梁令瓚摸著下巴,陷入了沉思。

「瞧瞧,你這叫丈二高的燭台,照得見別人,照不見自己。」捧香說著便走,門一拉開,「啊」地一聲驚呼。

梁令瓚回頭望去,只見陳玄景站在門外,身穿官服,身段修長。

捧香早已經捂著臉跑走了。

「陳兄,偷聽不大好吧?」

陳玄景走進來,「實不相瞞,捧香倒罷了,你的嗓門可不小,我用不著偷聽,光明正大就聽全了。」

梁令瓚知道,陳二公子的臉皮要是厚起來,普通凡人是奈何不了他的。瞧他一身妥當,她也抓起了官帽,往頭上一合:「走吧。」

一步還沒邁出,便被陳玄景手撐在牆壁上擋住。

天色才蒙蒙亮,屋內光線幽暗,他的眼睛卻灼灼閃亮,低聲道:「我也在想,我好像還沒聽過你說喜歡我……」

一旦他低聲,一旦他逼近,梁令瓚就覺得空氣好像不大夠用,呼吸不大順暢,「我……我以為你知道……」

「知道什麼?」

「知道……我喜歡你……」

陳玄景貼近一步,近到咫尺,眸子灼熱,緊緊盯著她:「你再說一遍。」

梁令瓚口乾舌燥,此時才知道說別人容易,自己做起來卻難,明明只有四個字,每一個字卻好像重達千鈞,又好像要一個字一個字從心底里摳出來,因而無比費力。她看著他,努力地道:「我喜歡——」

最後一個字沒能說出來,陳玄景低下頭,將它含住了。

萬物彷彿在這一刻商量好了,悉數倒退,隱沒無形。清晨時下人的洒掃聲,老吳催促的叮囑聲,車夫的備馬聲……全都不見了。

世間好像就只剩下他這麼個人,只剩下他的溫度和氣息。

梁令瓚的眼睛猛然睜大,無限大。

陳玄景的手撫上她的眼睛,唇壓了下去。

和上一次的意外不同,這一次他吻得極深。有生以來第一次,同人這樣接近,近到,沒有距離。

她的唇柔潤如花瓣,他不捨得用力,像蝴蝶怕驚墮枝上的露水,可又不捨得不用力,像蜜蜂怕吮不到花心中央的蜜。

焦灼里混著難以言喻的快樂,快樂里含著說不出來的饑渴。他失去了對自身的控制,大腦好像被玫瑰色的夢境充滿,只想要得再多一點,再多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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