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房門上又一聲巨響,木栓鬆動,再下一瞬,木門四分五裂,一條人影闖了進來,身形快到不可思議,彷彿一頭暴怒中的獸。
南宮季友還沒回過神來,咽喉就被扼住,直接被拖得撞在牆上,頭頂一陣劇痛。
「住手,住手……」他臉憋得通紅,吃力地擠聲音,「有話……好好說……」
陳玄景臉上是前所未有的狂怒,暴戾得幾乎要擇人而噬。他右手摜著南宮季友,左手解下斗篷,向梁令瓚扔過來。
斗篷大如雲朵,將梁令瓚罩住。梁令瓚這才回過神,連忙把自己的腦袋從斗篷里扒拉出來,用力揉揉眼,生怕自己看到的是幻想。
她是嚇破了膽才叫他的名字,沒指望他真能救她,可是,他就這麼出現了?
就算是神仙拘令也沒這麼靈的吧?!
而且他這會兒不是應該準備成親嗎?!
「玄景!」源重葉隨後沖了進來,攔著陳玄景,「快住手,你要掐死他了!」
南宮季友已經是四肢無力,雙眼翻白了。
陳玄景臉色鐵青,手上一寸沒有後退。源重葉急道:「你不能真殺了他,為他背上人命值得嗎?他就是個滓渣,你何必為個滓渣賠上自己?不值當!」
梁令瓚也猛然反應過來,拉住陳玄景的手:「他是想做壞事來著,可沒做成,我好端端的,不信你看!」
她敞開斗篷,底下的外裳雖被撕開了,好在冬天穿得多,裡衣還好端端的,只開了一道口子,隱約露出一片白色束胸。
雖是無意,但這招卻比什麼勸說都有用,陳玄景立刻鬆開了南宮季友,將斗篷重新給她裹得嚴嚴實實,咬牙:「胡鬧!」
南宮季友沿著牆壁倒下來,劇烈地咳嗽起來。源重葉恍然未聞,目光獃滯:「真、真是女的……」
陳玄景喝道:「你什麼也沒看見!」
源重葉從善如流:「對,我什麼也沒看見,我瞎!」忍不住感慨,「我是真瞎!這麼些年居然不知道小瓚是女孩子……我靠梁令瓚世上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女孩子?!」
只是還沒說完,陳玄景忽然「嗆啷」一聲撥出了他腰畔的佩刀,把他嚇得手忙腳亂:「玄景!」
梁令瓚也嚇得半死,還好,一刀劈過去,血濺滿牆的慘狀沒有發生,刀尖停在南宮季友的脖頸上,陳玄景聲音冰冷:「起來。」
南宮季友見了刀,臉色慘白:「你、你也看見了……我什麼也沒做……什麼都沒來得及……」
刀擱進了一點點,南宮季友脖子上出現了一道細細和血線,南宮季友一個字也不敢再說了,扶著牆站起來。
「走。」陳玄景的刀一直跟著他,一步一步,將他逼到窗前。
窗外,寒風呼嘯,遠處隱約可見盞盞燈籠,那是南宮說他們散了筵席回來了。
南宮季友正欲大叫,刀鋒再壓進一點,劇痛把已經衝到喉頭的聲音壓了下去。陳玄景淡淡道:「想叫是嗎?好得很,叫出來,讓大家都來看看,南宮大人家的公子人面獸心,企圖強暴他人。」
南宮季友忍著疼,咬牙道:「大不了魚死網破!梁令瓚是女人的事,誰也別想瞞著!」
陳玄景一聲冷笑:「說得是。留著你終究是禍害,一刀了結才能永後患。」
他的神情比刀光還要冰冷,殺氣不言而喻,南宮季友一下子軟了,「我不說,我不說,我什麼都不說……求陳二公子手下求情,我只是一時糊塗,見梁令瓚生得清秀可愛,才想下手——」
「住口!」陳玄景額上青筋暴跳,他不能忍受梁令瓚的名字出這個人的嘴裡出現,一次也不能,他的手握著刀柄,只要用一揮,就能斬斷這個人的脖子。
很快,一下就好了……心中有狂熱的慾望,洶湧欲出。
「玄景!」梁令瓚在他的眼睛裡看出了血海一般的殺心,一顆心忍不住提了起來。
陳玄景轉過臉,在她的臉上看到了滿滿的擔憂。
他微微吸了一口氣,壓下滿腔的殺機,低低道:「跳下去。」
窗外黑幢幢,什麼也看不清,但底下是一片青石甬道,堅硬如鐵,這一下去不死也殘。南宮季友不由自主後退,「不,不,跳下去我就死了!」
刀鋒逼住了他,陳玄景語氣森冷:「放心,才二樓,你死不了。」
「陳玄景,想我自己跳下去,然後你兩手乾乾淨淨看戲?做你娘的春秋大夢!」南宮季友臉色慘白如鬼,眼眶裡透出血絲,幾近瘋狂,「我偏不遂你的願!來啊,有本事殺了我啊,我就是死也要拉上你這個墊背的!」
「很好。」陳玄景突然笑了一下,「能親手殺你,我得多謝你成全。」
他最後一句話,輕且慢,且冷,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地獄深處吹來的寒風。最後一個字出口,刀光一閃。
「玄景!」
「不要!」
源重葉和梁令瓚同時出聲,然而在刀鋒落在了空處,南宮季友翻身跳下窗檯,動作快得兩人幾乎沒能看清,一聲拖長的慘叫在空氣里傳出老遠:「啊——」
底下立刻有聲音傳來:「什麼人?」
「怎麼了?」
「哎呀好像是南宮世兄啊!」
「快快快來人吶,救人吶!」
梁令瓚正要探頭下去看個清楚,陳玄景一把拉住了她:「你現在是喝多在頭暈,一直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知道嗎?」
類似交代她聽得多了,非常有經驗,當即點點頭。只是視線彷彿有自己有意志,頑固地粘在他的臉上不肯移開。
多久沒有見到他了?
好像有一萬年那麼長。
熟悉的眉眼再一次出現在面前,心中酸楚,有欲哭的衝動。
陳玄景看到她眼底洇出那一點點紅,心尖上像是被人掐了一下,幾乎挪不開腳,重重抱了她一下,一咬牙鬆開:「等我回來。」轉身下樓去了。
擁抱的溫暖殘存在身上,梁令瓚裹緊了斗篷,想讓這暖意留得更久一些。
她靠在窗邊,只聽得樓下一片鬧哄哄的,眾人七嘴八舌議論,有幾個往樓上來查看,上到一半腳步聲全部頓住,大概是看到了陳玄景下樓。
陳玄景先見過南宮說,說自己沒能參與測量,一直引以為憾,這幾日剛好有空,便快馬加鞭趕來。然後看視南宮季友,問道:「大夫來了不曾?南宮兄大約是喝醉了,本來正臨窗望月,忽然詩興大發,竟要去撈月,也怪我一時不察,竟沒攔住他。」
梁令瓚眼眶裡本來都含著眼淚了,聽到這裡卻忍不住笑了出來,陳二公子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本事,當真是前無古人無後來者。
南宮季友嘶啞著嗓子叫道:「你……你胡說……都是你,都是你!諸位大人給我作證,是陳玄景推我下樓的!」
「南宮兄真是醉得不輕,」陳玄景淡淡道,「我用哪只手推你下樓的?」
南宮季友尖聲叫道:「你還要裝!我看你能裝到什麼時候!諸位,有件事你們不知道吧?梁令瓚梁大人其實是個——」
在聽到自己名字的那一瞬,梁令瓚的心狠狠收縮了一下。是的,南宮季友知道了,便等於是天下全知道了。她大約再也不能留在集賢院了,說不定,皇帝還真的會治她的罪。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啪」地一聲,一記響亮的耳光打斷了南宮季友的話。她朝下探了探腦袋,只見南宮季友捂著面頰愣,愣愣地望著南宮說:「爹……」
「孽障!」南宮說滿面怒容,「灌了黃湯不知道安分守己挺屍去,偏要在這裡耍酒瘋,惹笑話!來人,給我把這孽障抬回房去!」
陳玄景道:「大人莫氣,誰還沒個喝多的時候?再說南宮兄這條腿好像傷了筋骨,還是等大夫來了再說吧?」
梁令瓚:「……」
眾人都說陳玄景言之有理,紛紛附和,有勸南宮說少生氣的,也有勸南宮季友別亂說話的。好一會兒大夫來了,指點著眾人將南宮季友抬回房。一時人聲與腳步聲俱紛雜,眼看就要從梁令瓚門外經過,梁令瓚一驚,連忙跳上床,被子拉過頭頂,假裝睡死過去。
四分五裂的房門吸引了眾人的注意,源重葉生硬地大笑幾下,拔出刀比劃:「諸位大人,這是我新練成的刀法,威力如何啊?」
眾眾面色僵硬,連連稱好,趕緊走了。
外面漸漸沒有聲息,梁令瓚悄悄把被子拉下來一點,正想看看外面的情形,一轉頭,卻對上一雙烏黑沉靜的眼睛。
陳玄景立在床前,也不知站了多久。
梁令瓚嚇了一跳,趕忙坐起來,又撈起被子,總之好一番手忙腳亂。不用抬眼,也知道陳玄景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屋子裡好像氣溫驟升,她的臉發燙,明明有很多事想問他,一時間不知道為什麼卻開不了口。
陳玄景卻開口了:「有什麼想問的?」
「……」要不要這麼善解人意啊?梁令瓚撓了撓頭:「你……不娶咸宜公主了嗎?」
陳玄景淡淡道:「你是真蠢還是假蠢,要娶咸宜我現在會在這兒嗎?」
梁令瓚抬起臉,臉上紅撲撲,眼睛晶晶亮:「真不娶了?」
陳玄景臉上再也綳不住,笑意像春風那樣在眼角眉梢漫延開來,連聲音裡面都滿是:「不娶了。」
「哇!」梁令瓚爬起來,跳上去,抱住他。陳玄景接住她,穩穩地轉了幾個圈,兩個人的笑聲像飛灑在屋子裡,彷彿能將將冬夜化為春日,將黑暗變成光明。
「我好高興啊陳玄景!」梁令瓚抱住他,眼眶裡有一點淚意,心裏面有什麼東西滿滿脹脹的,快人溢出來,「我明明知道你應該去娶公主,明明知道你不該來這裡,可我還是好高興啊怎麼辦?」
開解過自己的那一萬遍金玉良言都化作水了,全抵不過見他一面。她這時才明白自己是這樣自私,她不要想什麼前途什麼身份,她只想這樣抱碰上他,永遠永遠不鬆手。
陳玄景攬著她,用了一點力,聲音低沉,微有一絲凝澀,低下頭來:「算你還有點良心……」
梁令瓚臉紅紅閉上眼睛,閉上之前,眼角餘光卻瞥見門外有一角源重葉的衣擺,她一聲低呼,猛然推開陳玄景。
要死了!忘了根本沒有門!
「咳咳咳……」門外的源重葉揉了兩小團棉絮往耳朵里塞,「今兒風真大,我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
梁令瓚努力板正臉,正正經經道:「天也不早了,你們先休息吧,我們明早再聊。」
陳玄景帶笑,低聲道:「我們也沒屋子睡,就在你這兒將就一晚好了……」
「不行!」
開什麼玩笑,長安來的貴客,縣令自然是不要命地巴結,這會兒屋子只怕早準備好了。梁令瓚在後面把他推出去,手碰到陳玄景背脊時,陳玄景的身體彷彿僵了一下,轉過身來抓著她的手,「知道了,明天見。」這才走了。
聲音低且纏綿,平平常常一句話也叫人撓心撓肺,梁令瓚忍不住捂住臉。
這一捂,只覺得手心有點怪怪的,在燈下一瞧,頓時愣住。
手上有明顯的紅色,像……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