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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公子無意

所屬書籍: 崑山玉之前傳

燕子京直起腰,正對尉遲公子笑顏,眸子一偏,則是大膽平視尉遲的端午。

他清了清嗓,端午匆匆對尉遲公子低了個頭,活像小雞啄米。

尉遲的清顏鳳眼,靜止如畫,似對此毫不介懷。

燕子京開口:「城主……」

「你我之間不必如此客套吧?在僥倖成為城主之前,我不是常奔走於燕家門庭的客商嗎?令堂雖已升入佛國,但她呼喚我『無意』的慈顏,仍歷歷在目。」尉遲公子笑著說。

燕子京綳著臉:「艱難時世,今非昔比。子京不才,燕家產業現已大不及從前了。我這次來拜會城主,首先是要取得到葉兒羌城的通關文書,其次是要請您對我的書信作個答覆。」

尉遲坐正,長指挾了片綠葉在書中,才合上。

他說:「通關文書,肯定要發。但你的書信……」他頓了頓,拿出一個玉盞斟滿了:「我不知如何作答。因為我還沒有滿足你要求的能力。子京,我既不能欺騙你,也不忍拒絕你。」

他把玉杯遞給燕子京,帶著歉意說:「來,喝杯石榴汁解乏吧。」

燕子京臉色發白:「我不喜吃甜。」

尉遲指彈玉杯,豁達而笑:「是的,怪我忘了。你走了才三年,我本不該忘的。所以說人在俗世里為俗官,難免混沌。」他自飲了那杯石榴汁,略顯蒼白的唇,染上淡曙紅。

燕子京聽到「三年」那個詞,暗暗握緊了拳頭。

端午記起船上他和叔父對話,猜三年前,燕子京一定在西域有非常遭際。

從尉遲公子水樹風閑般沉著的表情里,實在想不出會有任何恐怖之事。

燕子京說:「三年前我不辭而別,是因為不知自己何時能復原。我非但不想面對西域,更不願死在這片土地。那時我太小,終究不明道理。這次,我心已如磐石。只要城主幫我說動察合台王庭出兵剿匪,我一定不顧性命,捨棄家財,追隨在城主麾下。」

尉遲嘆息一聲:「剿匪?我費了幾年時光,雖捉了些響馬 ,連一個匪首都未擒到。察合台王庭的蒙古和突厥騎兵驍勇善戰,但其彪悍兇悍,也人盡皆知。遠道而來的軍團除了剿匪,必將劫掠我和田百姓和城市。你要我用萬千城民,去換取幾隊商人性命?」

燕子京上前一步說:「城主仁慈,不願興師動眾,生靈塗炭。可這樣退讓,就能安守家業嗎?來此路上,我又見匪幫劫殺後屍橫遍野的情景。長此以往,尉遲公子的名聲會淪為『懦夫』。和田城不再是商旅絡繹不絕的重鎮,會成為樓蘭那般人跡罕至的死城。到了那時,你還能徑自念佛嗎?察合台國已和大元修好講和,騰出手會整頓疆域。崑山玉,乃稀世珍寶,是王庭重要收入。你現在不主動出擊,還等人家來剝奪城主位置嗎?畢竟尉遲家世襲王位的榮華已成歷史,無意哥哥,你只是蒙古人指派的地方官!」

尉遲用手撫額,低聲苦笑說:「子京,你終肯再叫我一聲無意哥哥了。你說得好,我全知道,但我有我的苦衷。我不幫你,還因為有兩個障礙在我們面前。首先,擒賊先擒王,我們至今不知道匪幫的老巢何在。葉中雪,琥珀光,來去有如飛將軍。我們沒靶子,再好弓箭能往何處使?讓追兵馳在茫茫沙漠,還是讓他們劈開巍巍崑崙?其次,群龍需有首。對付葉中雪,琥珀光那種殘暴成性的亡命之徒,需要好的統帥。你不行,我也不行。正如你所說:已經不是我尉遲家稱王的時代。去年,新大汗繼位,把包括和田的四座綠洲賜給前大汗怯別之子——諾敏。諾敏王子,才是這裡真正的主人。他本是繼承了英主氣概的黃金家族成員,但命運不肯給他進一步建功立業的機會。他到葉兒羌城後,便得了種怪病。他的病如此嚴重,牽動了整個察合台王室心神。在大汗苦苦為心愛孩子延醫治病的關節,我們可能翻越蔥嶺,說動他在王子封地上大動干戈嗎?」

燕子京面色一黯。他本已蓄滿銳氣的眸子,復歸於冷寂。

庭中菩提,秀影浴池。尉遲背後綠叢,三三兩兩開著月白的曼陀托花。

尉遲鳳眼上揚,說:「是我錯。我不該如此讓你失望。你等了上千天,又走了那樣遠的路……」

端午點頭。也許尉遲是有苦衷,若不是這燕子京咄咄逼人,他還不至於把話說盡。不過,現在不剿匪,總有一天是要繳。匪幫總有天會泄漏痕迹。而那個諾敏的病,或生或死,總有個交待……當然,他現在死了最好,免得童女們成為藥引子。

她絕對不會傻到和羔羊一樣,讓燕子京綁了給蒙古王子宰割……還是要跑!她眼珠正冉冉而動,胡思亂想。

尉遲公子大概要打破僵硬氣氛,又拿個玉杯,斟了杯石榴汁,對端午微笑:「你願不願嘗一杯解渴?」

端午驚訝。她動動舌頭,嗓子眼正冒煙,但是……她小跑上前,伸手像接過杯子,可臨了,她怯生生望望燕子京,驚蟄般抖著小手,笑嘻嘻說:「還是不要了。我喝了這杯,讓爺賞我鞭子,不上算啊!爺,這杯喝不喝?全聽你的。」

燕子京咬牙不語。

他說喝挺傻的,說不喝顯小氣。端午露齒,比喝了一大杯甜汁還快活。

尉遲左顧右盼,他定睛時給人殷勤深情之感,讓燕子京都端不住那張冷臉。

「子京的脾氣我知道。不說話,就是允諾。」

端午接過玉杯,咕咚咕咚喝完。

尉遲莞爾,對燕子京別有深意道:「你去了三年,如今身邊有這孩子為伴,我替你高興。」

燕子京像受到侮辱,臉色難看至極:「我和她,主是主,仆是仆。我怎麼可能要這種……」

端午昂頭,撇了撇嘴。不客氣心說:除非我受虐成狂,要不然能要個蔑視我傷害過我的人嗎?

燕子京避開端午烏黑挑釁的眸子,話鋒一轉:「既然城主愛莫能助,我不強人所難。走了那麼遠的路,我要早回客棧歇息,改日再登門吧。」

尉遲尚未答言,一陣曼妙的音樂在後院響起。

管家躬身來稟告:「公子,晚餐已備好。有人送來幾品牛羊佳肴。」

尉遲眉毛一挑,向燕子京笑道:「你看,我不想留你,飯卻要留你。我只吃素,牛羊佳肴都給你這個吃肉的吧。」

雖尉遲親切,但燕子京總顯拘束,畢竟盛情難卻,他終於走向葡萄架下。

端午拖著步子,正要尋個合適地方。眼角餘光,卻見尉遲無意用手一撐石榻站起來。

他身材頎長,衣裾比常人長了好幾寸。遠遠看去,讓人錯覺他立於蓮台之上。

驀然,端午睜大了眼睛:尉遲拿起那本書,以奇怪步態走向這邊。

他只用一條腿邁步,而另一條腿,是靠著他身體的力量「拽」著前行的。

她耳中浮出了八娘子的話「他身有殘疾」。

和田城主,原來是個跛子。怪不得他的袍子長些……初看是那麼優雅的特別,卻是為掩蓋天生的殘缺。

她旋即意識到:在熟悉尉遲的人中間,只有她會以「異樣」眼光注意他的步態。

她立刻垂眼,又想到這動作也不自然。因此決定壓抑著驚愕,和平常一樣。

她抬頭,尉遲正經過她。他臉上帶著淺而暖的笑意,似不經意間,把目光投向她。

端午因那眼光里暖意,驟然一陣惋惜。

她自己是愛跑愛跳的人,而這個人……啊,不對,他十二三歲身無分文時,怎能去到廉州合浦海的呢?他一定是個奇特的人。

尉遲向管家吩咐幾句,管家點頭退下。

編織精美的波斯地毯上,擺放著長長案幾。銀壺金盤,琺琅花紋,無不炫示著和田的富足。

鮮嫩烤羊,噴香胡餅,各色水果,應有盡有。穿著綉錦短襖,來自各民族的秀美少年,不斷為主賓斟滿葡萄美酒。

松脂火炬照耀下,燕子京吃相頗矜持,清澈眸子浮冰閃爍。尉遲談笑風生,他臉龐里好像有燭火燃燒,寧定溫和,微透著光。

斟酒少年給端午一隻熱芝麻餅,一盤塗香油羊肉,還有一壺石榴汁。

端午從走廊挪到樹蔭下,在不見光地方大快朵頤。她真餓了,少遇豐盛食物,也就沒啥骨氣。吃完了,還不忘舔掉盤中芝麻,再舔舔帶有甜腥的手指。她重回廊下站著,打了個飽嗝。

燕子京聽到,手一滯,眼並沒瞅她。端午注意到他這隻手多個石戒指。她從沒看到他戴過什麼飾品。想必他是入鄉隨俗,因西域商人喜歡戴耳環,戒指,項鏈,諸如此類。

「公子,人來了。」

燕子京頓顯嚴肅。尉遲舉杯笑道:「我準備派這人去向諾敏王子問安,並準備了禮物。」

「是嗎?我也準備了禮物。」

端午心裡一陣恨。她聽尉遲也說備禮,忍不住歪臉。

尉遲說:「王子的病,需要純陰之美質。我有個寶箱,裡面有八十八位絕色佳麗。子京願意看看嗎?」

燕子京滿臉不信,嘴上道:「希望一賭為快。」

步履蹣跚的老頭兒,捧著個鑲嵌七寶的銀盒走來。

燕子京居然一笑,白皙臉蛋生出少年神采,令端午大為奇怪。

他瞟著尉遲:「好漂亮盒子。但願人們不會『買櫝還珠』。」

尉遲擊掌:「子京,你實在聰明。」

打開盒子,裡面是條小大對稱的珍珠項鏈。

端午視力不達,只知定有八十八顆大小不等珍珠。她好久不碰珍珠子,心癢難耐,踮了踮腳。

燕子京審視珍珠:「是否合浦珠?我今年去合浦,沒找到一顆特別好的……」他眺望遠方。

尉遲吩咐:「把項鏈拿給燕大人瞧。」

那老人依言,抖抖索索把珍珠捧去。身體一晃,項鏈落地,順著地面向外,滾到柱廊。噼噼啪啪,斷開了線,端午和眾少年忙不迭捉珠子,好不容易搜全八十八顆。

眾少年不約而同,把珍珠交給她。端午直嚷「慢點,慢點」,她用前襟捧好明珠,交還老人。

老人哀聲:「哎,斷開了?我妻子一晚上才穿好的……」

端午看他懊惱,忍不住說:「我來串吧。給我根上好的金線。」

尉遲笑了一笑,燕子京輕輕聳肩,他們都不反對。

端午盤腿在廊下,將珠子對光平攤,念念有詞,剝弄算盤般輕攏慢挑,時而閉眼撫摸,時而握在手心。她用了一炷香功夫,將那串散掉項鏈恢復原狀。

圍觀眾少年嘆息,端午又得意,又不好意思。

她抓了抓髮辮,笑呵呵:「我從小是練出來的……你們在那生,干這個也不在話下。」

尉遲問燕子京:「她是你從合浦帶出來的人?」

燕子京似是而非,嗯了一聲。端午冷笑,見不得人的勾當,他怎能說出口?

燕子京再喝了幾杯,漸漸不勝酒力。

他想告辭,被尉遲幾次輕輕擋回。到燕子京面色潮紅,自斟自飲之時,尉遲方娓娓道:「我從前去大都,令堂總留我住宿。客棧簡陋,子京你不妨在寒舍委屈住下。來人……」

幾個少年上來,攙扶著燕子京。

端午想:這男人若清醒,絕不肯留宿的,沒酒品少喝唄!自作孽,不可活。

燕子京錢袋在忙亂中落地,尉遲替他撿起,交給端午:「好好照顧你主人。」

端午抓著錢袋,不情不願,溜達在那人身後。他們七拐八彎,到了間布置和中原毫無區別的屋子。少年們將燕子京放床上,交待說:「你們爺八個僕人把爺要的都送進來了。洗漱水在簾內,桌上有解酒梅子,養神湯,被褥都熏好了。你伺候,我們不管了。」

端午從昨夜撐到這時,眼皮打架,耳鳴陣陣。她抱拳說:「不送,不送。」

等人走光,她蹲上椅子,晃著頭把解酒的冰梅,伴著甘醇熱湯,慢慢品完。

她看燕子京醉得人事不省,不由樂道:「你挺屍去吧,最好夢遊閻王府,還被招女婿!」

她聞聞手上殘餘羊膻味,跑到簾內,把給燕子京用的水,給自己洗了手腳。收拾完畢,她拖著熏好香被褥到外間客廳,在地鋪上打了個盹。她想和田晚上不熱,等會兒能醒。

不出她所料,醒後看沙漏,才過兩個時辰。她偷偷把被褥丟回醉人腳下。

燕子京心愛的紅蘭,正擺床頭。端午對著花莖,吐了兩口唾沫,只當澆花。

那男人一動,端午往後跳。不過,他只是翻身。他手上的石戒指竟不翼而飛。是掉了?

忽然間,床邊鏡里,有什麼動了下。窗口有人?

端午不作聲,小心移到窗沿,猛然開窗:「誰?」

一個苗條黑影,逃也似飛入走廊暗處。端午腳尖點地緊追,追到兩扇鎦金鐵門,人影早不見了。

端午湊在門縫窺視,似有些女人正在閑聊,但怎麼都看不清晰。

門在內反鎖,端午也不想冒然進去。有人歡笑,有人嘆氣,有人奏起了五弦琴。

有女子歌喉委婉,先唱了幾首當地方言的曲子。正當端午要回頭,裡面人唱了首悲惻情歌。

「別指望在塵世有果實,

那些花園裡只有垂柳在哭泣,

園丁已經走近了,小心呀!

風一吹過,留下的只是灰燼。」

端午好生迷茫。那些女人,也是奴隸?

她帶著悵惘,找燕子京住處。但尉遲家後房,好像迷宮。走著走著,完全不對了……

她身上出身冷汗,怪自己疏忽。那歌聲還若隱若現,尋回鐵門,再找路吧。

她走了一會兒,置身於那個初見尉遲的花園裡。

烏雲後月亮,像半個玉盤。菩提樹下,小小東西一動。

端午蹦到樹後,一隻小貓喵喵閃躲到草叢裡。

端午輕聲:「等等,貓兒貓兒,給你吃魚。」

貓天性靈敏,大概知道她吹牛,不為所動,一跳一跳向那方映著月光的長方水池而去。

端午不死心,她直覺那貓有頗為奇特的地方。

她沿著水邊追,腳底一滑,撲通掉下了水。還好他們採珠司調教出來的奴隸,個個善游泳。

端午親水,西域乾旱。既然下水,她乾脆在水池內暢快遊了兩圈。沙漠里的疲憊,人間的痛苦,被水帶走了。那隻貓蹲在水池一角,一藍一金兩隻貓眼窺視著她。

端午入水潛泳。貓兒正在發獃,忽然被撲出水面的女孩兩臂抱住。

端午渾身濕淋淋上岸: 「俗話說:一物降一物,你狡猾,我比你更狡猾。」

那貓並不怕人,只心有不甘,對端午張嘴,虛張聲勢。端午笑了,撫摸貓耳朵。

迷路緊張,從此釋懷。端午想:大不了說是找地方解手去。反正自己不是真逃跑,還在籠子里。渾身是水,倒是不好辦,也沒換的,找哪裡晾晾。

她靈機一動,想到個主意。西域之地,乾旱少雨,房屋頂部,常有類似露台的空地。端午想尉遲家花園四周,總有那麼個地方。

她擰擰衣裳的水,抱著貓,經過一座佛堂,有人正說話。

言語悠悠,乍聽上去,像是尉遲。可他所說全是西域土語。

靜夜之中,他的語聲,像是在誦經,回蕩在堂中,不由人心神安定。

可惜,有旁人發話,一詞切一詞,頗煞風景。

端午一想,人家談心,我湊什麼熱鬧?連忙繞道。

她終於在花園一角,找到個梯子,登了大去,好是平坦舒服一塊地。

她脫了外衣,用力絞乾。細觀賞起貓兒,她抽了口氣。

那貓兒是只血統不太純,比較像中國貓的「半波斯貓」,尚在稚齡,毛色純白,頗為可愛,有一前肢缺少爪子,好像是被人殘忍切斷的。

端午嗟嘆:奴隸不被當人看,何況一隻小貓咪?可憐。它只是貓兒,沒人養就沒活路。又不像那尉遲公子,即便腿腳不全,也能靠著智慧闖天下。

此貓毛皮滑亮,不像野貓。該是鐵門後唱歌納涼女子們豢養的吧?

她撫摸著貓,望著和田城,沉思良久。佛國千塔,夜色中更顯殘舊。

雖然蒙古寬容一切宗教,但西域□□教信徒越來越多,昔日鼎盛的佛教,在這一地區,已是式微。端午對這些並不關心,她沉思著自己的前途。走下去……何處是生機?

老天彷彿存心要和她作對。西域的雨,說來就來。雨點落下,端午回神,急忙罩上外衣。

衣服還沒幹,不過,這回濕透了,倒好解釋。

誰知她一鬆手,三腳貓喵喵叫著閃在平台邊上。

「回來,你不是不能跳。但,還是,讓我來抱著你下去……」她閃動大眼睛哄貓。

貓兒對著下面喵喵叫喚,根本不聽。端午說:「乖,不要動,我……」

她故伎重演,忽伸手抱住貓兒。可是,她用力太大,瞬間,載下天棚。

她「啊」驚叫一聲,抱緊了貓。

一個高個子張開了臂膀,好像要正接著她們。

「傻瓜,會死人的!」她剎那間心說。

她重重落那人身上。那人果然站不住,直向後仰去,倒在廊外的草叢裡。

端午喘著氣,掙扎爬起,驚慌中,見小貓安然無恙,躲屋檐下避雨去了。

天色極暗,那人悶哼幾聲,不喊疼。手指還握住端午的臂膀,問:「沒摔著?」

「你問我,還是問貓?」端午轉念:「你自己怎麼樣?」

那人在半明半亮中笑道:「……我沒事。」他鬆開手指。

端午愣住。這個坐在泥水地里男人,正是白玉城主尉遲公子。

她一時驚駭,不知說什麼好,揩掉眼眶內雨水。

尉遲沉默。端午動了些怪念頭,滿心困惑。她感到什麼事將要發生。

「你已長大了,沉了不知多少。」尉遲說。

端午聽明他話,禁不住一愣。他什麼意思?

「尉遲公子,我……」她說。

尉遲堵住她下文,語調輕柔:「端午,我正想飄洋過海去尋你,你卻翻山越嶺來到我身旁。」

端午大眼睛裡充盈驚疑。她「咦」了一聲。

葉喧涼吹,細雨沙沙。公子無意,微挑鳳目,笑亦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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