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耳墜子怎可能在我床上?」香蘭冷著臉過去將翻亂的被子和枕頭整理好。
銀蝶轉轉眼珠,換上笑臉道:「我丟了耳墜子心焦,就亂翻了,好姐姐,你別生氣。」
香蘭不理她,自顧自收拾床下的濕衣服。銀蝶湊上去道:「嵐姨娘咽氣之前都跟畫眉說了什麼呀?你聽見了么?」
香蘭看了銀蝶一眼,把濕衣服抱起來便出去。銀蝶跟在她屁股後頭道:「都說了什麼呀,你跟我說說唄。」
香蘭驟然停住腳步,轉回身面無表情的看著銀蝶道:「也沒什麼,嵐姨娘就說她臨死沒見大爺最後一眼,心裡頭冤屈。」說完頭也不回便走了。
銀蝶在背後「呸」了一聲:「小凍耗子,得意什麼!」瞧四下無人,將那八寶赤金紅寶石簪子拿出來,恨恨罵了一聲:「這樣的東西定是大爺給那小蹄子的!」美滋滋的插在發間,對著水缸里的影兒照了一照,口中叨咕著:「這樣兒的東西,想來你是沒福戴,不如插在我頭上。」
忽見白露站在綠紗窗前頭跟她招手,指了指正房。
銀蝶心裡一凜,撒開腿一溜煙跑到正房,見了趙月嬋跪下道:「回大奶奶,我在屋裡翻找了一圈,看見得靛藍色的冊子都不是奶奶要找的。」
趙月嬋正閉著眼讓迎霜捏肩,睜開雙目道:「哦?找不著?你方才怎麼應我的,拍著胸脯說一準兒能找到,讓我再這兒等著擎好兒?我本來看你有幾分伶俐,還想等嵐姨娘的喪事之後就把你要到我房裡來,誰想你這麼點子小事都辦不好。」
銀蝶陪笑道:「今兒個太亂,一時有人來換褥子,一時又來送蠟燭紙簽,畫眉也守在跟前,人多手雜的,嵐姨娘的卧房我只大概翻翻,還不曾好好找,求奶奶再寬容一日半日的。」悄悄看了趙月嬋一眼,見那濃艷桃李的臉上,一對桃花眼含煞帶威,不由縮了縮脖子,心裡早已後悔和正房牽連上干係,但事已至此也無他法,她只顧想著脫身,眼睛一轉計上心來,便道:「其實,奴婢覺著這個事兒,畫眉跟香蘭八成知曉。嵐姨娘咽氣之前,在畫眉耳邊搗鼓了好長一會兒,八成就是提這冊子的事,香蘭就站在旁邊兒呢。方才拾掇屋子,她們倆一直跟門神似的在屋裡杵著,指不定抱什麼心思呢。」
趙月嬋皺起眉頭。
畫眉是林錦樓上峰送來的妾,有句俗話「打狗看主人」,畫眉便比家裡的通房丫頭有些不同,況她哥哥是軍戶,自從妹子給林錦樓作妾便升了個不入流的武官,畫眉的身份到底有些不同。畫眉又是個精乖滑不留手的,她想拿捏卻總找不到由頭,明裡暗裡擠兌,畫眉也好似渾不在意似的。若是那賬簿落到畫眉手裡……香蘭倒是家生的丫頭,要打要罰也沒什麼所謂,奈何林錦樓正在興頭上,這情形倒是真真兒的扎手了。
趙月嬋擰緊了眉。眼風一掃,忽瞧見銀蝶發間插著的八寶赤金紅寶石簪,頓時雙目圓睜,「噌」一下站起來,走到銀蝶跟前一把將那簪子拔到手裡,厲聲問道:「這簪子是從哪兒來的?」
銀蝶嚇呆了,愣愣的說不出話。
趙月嬋一巴掌打在銀蝶臉上,指著鼻子道:「說!這簪子從哪兒來了!」
銀蝶嚇得顧不上哭,抖著嘴唇道:「這,這是……我的……」
趙月嬋一把抓了銀蝶,將那簪子往她臉上戳,口中罵道:「天殺的賤蹄子,竟敢在主子跟前抖機靈兒,這簪子是你的?放屁!你也配戴,再不說實話戳爛你的嘴!」
銀蝶一手護著臉,手上早已被亂戳幾下,疼得大哭,喊道:「奶奶饒命,奶奶饒命,這簪子我從香蘭床上找著的!」
聽了這話,趙月嬋手上一頓,慢慢鬆開了銀蝶,彷彿泄了勁的弓,目光也獃獃的。這簪子正是曹麗環送她,她又托錢文澤賣掉的那一套,一共八隻,翻手賺了五百兩銀子。誰知兜兜轉轉,竟被林錦樓收在手裡,一擲千金,拿著去哄個小丫頭開心!即便是青嵐那小賤人,林錦樓也不曾有這樣的手筆!
林錦樓既如此上心,這小賤人便不能留了。青嵐剛死,她眼見有幾天好日子過,不能前頭剛去了一隻虎,後頭又跟來一匹狼。
趙月嬋太陽穴怦怦亂蹦,手心裡滿是汗,急喘了幾口氣。
迎霜忙上前扶著趙月嬋,小聲道:「奶奶別惱,保重自個兒身子要緊。」將她扶到椅上坐好,又忙不迭沏了碗茶。
屋中一時寂靜,只聽得銀蝶小聲啜泣。
趙月嬋長長吐了一口氣,咬著牙一字一頓:「香蘭……這小娼婦倒是好手段。」
銀蝶跪著往前蹭了幾步道:「奶奶說得是,她是個頂頂沒有眼色的東西,上回大奶奶去東廂,她給倒了碗熱茶,還讓奶奶燙了手。」
迎霜湊過去小聲道:「奶奶別跟那狐媚魘道的一般見識,她是個手段高的,奶奶忘了,當初這香蘭進府的時候,大爺在她名字上畫了一個圈,只怕當時就留了心。」
銀蝶依稀聽見「大爺」這兩個字,更來了神,慌忙將臉上的淚兒擦乾了,添油加醋道:「上回香蘭燙了臉,大爺巴巴的打發人來送了一盒……那叫什麼……晶玉蘭雪膏,聽說還是年初宮裡剛賞下來的,金貴得很,大爺眼皮沒眨就給了她。自從那小蹄子得了膏子,走路都帶著風,連我們都不正經看在眼裡了。我看不過去,便敲打她兩句,跟她說,這是大爺為了給大奶奶的面子才給了她的臉,讓她可別忘形。你猜她跟我說什麼?她跟我說,大爺也不是誰的臉都給,若不是對她憐惜的意思,怎能把宮裡賞賜的膏子給了她?聽聽,聽聽,這哪是正經人話。如今大爺又要抬舉她,更得了她的意,愈發連活計都不幹了,整天抄勞什子經文,真把自個兒當奶奶供起來了。嵐姨娘也是個軟性子,不像奶奶眼裡不揉沙子,也縱著那小蹄子。哎喲,我如今想起來還氣得心口疼呢!」銀蝶見趙月嬋臉色越來越沉,心中大樂。憑什麼她給大爺送個荷包,整整衣服,便遭人嫉恨排擠?用冷臉貼大爺冷屁股還挨打。那香蘭又傻又笨,林錦樓卻抬舉她。她就是不服氣!
趙月嬋對銀蝶道:「行了,你回罷,我再寬限你一日,把那冊子給我找出來,不許讓別人知道,否則仔細你的皮!」
銀蝶暗自鬆一口氣,剛要走,又聽趙月嬋喚道:「等等,你去把香蘭給我帶來,要悄悄的,別讓人瞧見。」
銀蝶應了一聲去了。
此時東廂已掛了一色的素白,小廳設為靈堂,燭火通明。香蘭換了白色頭繩,腰上也裹了素紈,拿了個小杌子給青嵐守靈,忽見銀蝶走進來對她道:「你跟我來,大奶奶有話問你。」
香蘭見銀蝶神色不善,心裡便打了個突兀,隱隱覺著此去凶多吉少,暗道:「大奶奶好端端的叫我去做什麼。」抬眼觀瞧,廳里除了她便沒其他人了,只依稀能聽見小鵑和春菱在屋裡說話兒。
香蘭無法,只得跟著銀蝶去。待到了正屋,只見趙月嬋正端坐在碧紗櫥里的大炕上,青絲高盤,綰了雙股口吐珍珠流蘇的翠藍鳳釵,臉上用了極艷的脂粉,耳朵上垂著水滴白玉耳墜子,一搖一晃極有風情,粉面含威,帶一股凌厲厲的氣勢。迎霜正站在旁邊,屏聲靜氣的伺候著。
香蘭一副戰戰兢兢模樣,跪下磕頭道:「請奶奶的千秋。」
趙月嬋也不說話,存心讓香蘭跪著,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見香蘭仍是一身舊衣裳,倒沒有恃寵而驕的鮮亮打扮。一張臉生得美,哭得雙眼有些腫,倒別有番楚楚可憐的風韻,只是如今見著她便有些縮手縮腳的,還不如銀蝶有活氣,便道:「你可知我叫你來是為了什麼?」
香蘭瑟縮了一下,跪在地上垂著臉道:「奴婢不知。」
趙月嬋冷笑道:「瞧著跟只病貓崽子似的,倒是好手段,這麼會勾引爺們。」
香蘭聽了一呆,看了銀蝶一眼,不知她從中挑唆了什麼,這一遲疑間,又聽趙月嬋道:「我且問你,迎霜在花園子里掉了本靛藍色的冊子,你知道放在哪兒?」
香蘭暗奇道:「她問我這個做什麼?」口中道:「奴婢是有兩本靛藍色的冊子,是抄佛經的,後來嵐姨娘借去一本,還有一本在奴婢屋裡。」
趙月嬋見她神色迷茫,不似做偽,便知她不知情了,冷笑道:「冊子且不論,你倒是有雙不幹凈的爪子,竟敢亂拿主子東西!」說著把那八寶赤金寶石簪亮出來道,「這東西打哪兒來的?」
香蘭見這話,便磕頭道:「這是大爺賞的玩意兒,奴婢冤枉,萬萬實在不敢拿主子房裡一草一木,還請大奶奶明鑒!」
趙月嬋聽到「大爺賞的」,心中愈發痛恨了,狠狠啐一口道:「下作的混賬蹄子!還敢說瞎話!打量我是好糊弄的?看來不動刑是不肯說實話了。迎霜,你去,給我抽那張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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