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香蘭,日日擔心宋柯之事,又苦於無法相幫,不由十分挂念,也不好時時到宋家去探望。幸而玥兮已出嫁,時不時和她通些消息。香蘭得知宋柯事已了,不由連連合掌念佛,心道:「靜月庵的簽文還是極靈驗的,宋柯這不就是否極泰來了么?」又見玥兮欲言又止,支支吾吾模樣,因問道:「怎麼了,莫非還有什麼事沒完結?烏家又鬧起來了?」
玥兮強笑道:「烏家哪還敢再鬧,烏亮讓那二十板子打折了腿,哭都來不及呢。」小心翼翼看著香蘭的臉色道:「其實……顯國公家的那個小姐也個好相處的,性子直率可愛,也沒什麼害人的壞心眼子……」說到此處又覺著自己失言,連忙站起身道:「我出來這麼久,也該回去了,下次再來找你說話。」便起身告辭。
香蘭聽玥兮沒頭沒腦的贊了鄭靜嫻兩句,心裡只是奇怪,可轉念想到宋柯之事是鄭百川上下出力平息的,心裡一沉,明白了幾分,當下便再坐不住,在房裡踱了一圈,立刻從櫃里翻出一套衣裳換了,拿了頂錐帽扣在頭上,搭了鄰居的馬車,急匆匆的出了門。
不多時到了宋家,門子正是那王老頭兒,料想香蘭是來尋宋檀釵的,也不再往裡通傳,只管開了門放香蘭進來,口中道:「今兒個剛來了貴客,姑娘進去先在廂房裡等等罷。」
香蘭往中庭里一瞧,果見停了兩乘轎子,均是青綢布,轎頂上垂著流蘇。香蘭暗道:「既然內院有客,我便不必先往裡頭去,直接找宋柯便是。」便繞過影壁直往前頭書房來。沒走兩步,卻瞧見一個女子,從二門裡出來,快步往書房的院落里去,看背影是個窈窕人,肩膀略寬,穿著掐金的桃紅褙子,柔粉的裙兒,頭上髮髻高梳,珠光寶翠,顯見是個體面小姐的打扮。
香蘭一怔,不由放慢腳步,那女子進了院落站在書房前頭頓了頓,卻推門進去了。香蘭藏在月亮門後看了個真章,這女子正是鄭靜嫻。她心裡又沉了沉,輕手輕腳的走到窗戶邊兒悄悄聽著。
宋柯此時正在屋中對著香蘭那支老銀簪子發怔,忽聽見推門聲,抬頭一瞧,鄭靜嫻笑著走進來,不由吃了一驚,連忙起身,擰著眉道:「鄭小姐怎麼來了?」
鄭靜嫻環顧四周,大大方方的在椅上坐了下來,含笑道:「奇怪,我為什麼不能來?」
宋柯蹙眉道:「這忒不合禮數!」
鄭靜嫻見著宋柯便臉紅心跳,強裝無事狀,道:「那些什麼禮數討人嫌得很!都是大俗人弄出來的可笑玩意兒,你我將要訂親,何必拘於那些迂腐的條條框框。」
宋柯眉頭皺得愈發緊了,口中道:「即便如此,也不該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究竟傳出去於你我名聲有礙,鄭小姐若不肯走,我便出去避一避。」說著拔腿便走。
鄭靜嫻連忙攔住道:「噯噯噯,別走別走,我有極重要的事要告訴你呢!」
宋柯停住腳步,沉著臉看著她。鄭靜嫻心中不悅,她乃嬌養長大,自小要星星便不給月亮,哪個敢給她臉色看了,偏這宋柯,自己家裡幫了他這樣大的忙,他本該待自己溫柔,誰想她興沖衝來,反倒是熱臉貼冷灶。她剛欲發火,待看見宋柯俊朗的眉眼鼻唇,那火氣竟慢慢消了,又軟下身段道:「你瞧你,我好容易偷個閑兒見你一見,你連杯茶都沒有,可是待客之道么?」
宋柯早已不耐煩,強忍著性子道:「鄭小姐找我何事?」
鄭靜嫻道:「我是來告訴你,趕明兒個上我家提親時,記著找布政司吳大人保媒,他是我爹的好友,一準兒能答應下來,屆時我爹臉上有光,也能待你更好些。」
宋柯垂下眼帘道:「我知道了。」
屋中一時靜下來。鄭靜嫻正痴痴瞧著宋柯,卻聽他道:「這等事何需鄭小姐親自跑來跟在下說?告知在下母親和妹妹即可,如今事情我已知曉,鄭小姐請回罷。」
鄭靜嫻沒料到宋柯如此不解風情,不情不願的站起身。這些時日她想念宋柯想念得緊,時而午夜夢回,想到自己竟真能嫁給心上人,便覺著跟做夢一般。今日巴巴的尋個借口溜出來來看他,心中想著,二人相見即便不似那話本子里寫的柔情蜜意,但也總該有些羞澀甜膩的情意漾出來,卻沒料到宋柯待她如此冷淡疏遠。
她走到屋門口,忽想起當日就在這書房裡,有個叫香蘭的丫鬟被林家姊妹欺負,宋柯百般關懷體貼,眼裡的情意便如三月里滿園的杏花,爭相怒放出來,掩都掩不住。鄭靜嫻心裡一緊,這一幕便是她心裡的一根刺,曾悄悄說與她母親聽,韋氏勸道:「不過是個丫鬟,你嫌礙眼,日後打發出去便是了。你模樣好,家世好,在仕途上能助他一臂之力,那個丫頭不過有些姿色,能討爺們兒歡心罷了,孰輕孰重,他應當分得清。等你們成親,再有了孩兒,過個一年半載的,宋柯便把她忘了。」韋氏這樣款款勸說,鄭靜嫻也覺著有理,便將此事放到一旁。如今見宋柯待她冷冷淡淡模樣,這事便又在心頭翻騰起來,猛然間住了腳,轉過身道:「那個叫香蘭的丫頭,日後你不準納進來作妾!」
宋柯猛抬起頭,看了鄭靜嫻一眼便扭轉身,提到香蘭的名字,他心裡便如同被銀針刺上一萬遍,愧疚、傷痛、無奈便一時全湧上來。縱然他知道此事與鄭靜嫻無干,但她就這般提起香蘭,又命令他「不準如何」,他心裡的厭惡仍是止不住湧出來,淡淡道:「鄭小姐請回罷。」
話一出口鄭靜嫻便後悔了,想說幾句打個圓場,卻見宋柯背過身,只好咬了咬嘴唇,依依不捨的去了。
香蘭見鄭靜嫻出了院子,方從屋後繞出來。她方才只聽得鄭靜嫻一句「你我將要訂親」,耳邊便如同炸了響雷,險些站都站不穩,伸出手扶在冰冷的牆壁上,只覺天旋地轉。縱然她先前心裡已隱約明白,但此刻這話之鑽入耳朵,仍讓她全身冰冷顫抖。此後屋中二人說了些什麼,她全然沒有入耳,只是茫然的看著院子里影影綽綽的繁盛花木,還有那屋檐下一溜兒的蘭花,隨著微風左右搖曳。
她好似行屍走肉似的,慢慢走出來,往院子門口走去,面如死灰。身後響起開門聲,宋柯從中走出來,見到園子里那一抹幽魂似的身影,不由愣住了,忙從台階上走下來,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口中喚了一聲:「香蘭……」喉頭便哽住,再說不出話。
香蘭茫然的扭頭看著他,神情好似個迷路的小孩子似的,半分表情全無。宋柯看著她無神的雙目和慘白的臉兒,便知她已經知曉了,心中不由大慟,含著眼淚,低聲道:「香蘭,香蘭,你說句話……是我不對,我辜負了你……你打我罵我罷!」
香蘭搖了搖頭,掙開宋柯的手便往前走,宋柯又拉住她胳膊,他想說他也是沒有辦法,他想說自己多麼煎熬和兩難,想說他做決定那晚喝得酩酊大醉,抱著林錦亭大哭,一直喚她的名字,縱然他的事已有了了結,可他心裡卻始終不開心……只是他一句話都說不出,這樣的難堪和刺痛,讓他恨不得抽自己嘴巴,或是拿一把刀,讓香蘭狠狠捅個痛快。
「我明白,我懂的……」香蘭開口,臉上木木的,聲音彷彿一縷淡淡的塵煙,「你的事全賴顯國公出力,鄭小姐又待你有情,這樣得力的岳家,你的仕途日後想必會更好罷……」
宋柯紅了眼眶,道:「香蘭……」
「我本就出身奴僕,連全家脫籍都仰仗你一力相幫,與你做正頭夫妻本就是痴心妄想和高攀,你的恩情我早就報答不完,所以你不必覺著對不起我。如今你已有了上好的良緣佳婦,我只會……只會為你歡喜。」
宋柯想央求香蘭不要再說下去,她越是明理大度,便越讓他撕心裂肺,他哀求道:「你我……你我真的不能日後長長久久的在一處么?只是沒有妻子名分,我以性命賭咒發誓,一輩子會待你好,你如若不信,我可將宋家一半的田產都給你……」
香蘭忽然低聲笑了起來,打斷了宋柯的話,她仰起臉兒,看著那天際淡淡的雲,聲音有些飄忽:「我活到現在,縱然已低微到塵埃里去,頭破血流了,殞了性命,也改不了身上一樁不合時宜的毛病——說好聽些叫傲骨,說得不好聽便是清高。要我作妾,絕無可能!況,你給了我宋家的產業,你母親妹妹該如何想,你又讓鄭小姐如何自處呢?」
她忽扭過頭,目光灼灼的看著宋柯:「我且問你,如若我做了妾,不願給正室立規矩端茶遞水如下人一般伺候,該如何?如若我生了孩子,讓他們只能叫我『母親』,不得認正室為母,該如何?如若將來你的妻子厭惡我,要將我趕出去或是發賣,又該如何?好,倘若你能事事順著我,依著我,可憑鄭家的勢力,硬讓你把我處置了,你能怎樣?就算鄭家不發話,將來御史言官彈劾你寵妾滅妻,你又能怎樣?」
這一連串的發問讓宋柯登時怔在原地。
香蘭伸出手,一根一根掰開宋柯拉著她胳膊的手指,緩緩道:「我這十幾年,已當夠了奴才,日後再也不願過半個奴婢的日子,那滋味太苦,也太過煎熬。」她扯開宋柯的手,閃亮的眼眸直直望進宋柯的眼睛:「願你和鄭小姐百年好合。」
宋柯只覺著渾身冰涼,牙齒咯咯打著顫,他閉上眼,再睜開時,香蘭的身影已拐了個彎,消失不見。唯有一朵白色的蘭,被風吹得在半空打個轉兒落在泥土上,如同一聲長長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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