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娘說身上不好就不來了,可我方才還瞧見她在剪秋榭里擺了一桌子果子糕餅,又吃又喝的,賞花餵魚,好不愜意的模樣。哪裡是病了,分明是不想來。」疏桐一面說,一面挽著袖子給林東綉研磨。
林東綉正提著毛筆謄抄一份物品單子,聞言挑了挑眉,冷笑道:「三姐姐就是那樣兒,人長得蠢,沒個眼色,也沒個好性兒,成天胡吃悶睡,中饋女紅不成,讀書寫字也不成,渾身上下也找不出一處得意的地方。」
疏桐道:「可不是,昨兒個我跟太太身邊的薔薇姐姐還提起姑娘來,說姑娘雖生得單柔,瞧著文靜,可內心裡是個極要強的人,竟是個十分有體統的閨秀,好大的精神,太太交代的事,正是色色料理周全,等閑的女孩兒全都比下去了。也就是二姑娘是太太托生的,太太親自調教著,才比一般人強些,姑娘這沒人教的,竟然也不必二姑娘差,我們冷眼瞧著還高出一籌去呢!更別提已經嫁了的大姑娘,成天懶散的三姑娘,如今在女孩兒里,可正正是個尖兒。」這疏桐原是伺候林東繡的二等丫鬟,因上有寒枝事事打壓,總覺有志難伸,可巧前幾日寒枝讓林錦樓命人打得不能下床,林東綉身邊沒了貼身的人伺候,便顯出她來。她深知林東綉最喜奉承講究排場,這幾日曲意逢迎,又恭恭敬敬,十分討林東綉歡喜。
林東綉聽了果然滿臉掛了笑,不由把毛筆放在筆架子上,將茶碗舉起來,笑道:「你也是,怎麼跟太太身邊的人嚼起我來了,還拿我跟二姑娘比,趕明兒個傳到太太耳朵里,還指不定怎麼樣呢!」
疏桐笑道:「什麼怎麼樣?二姑娘就要嫁人了,太太身邊連個得用的女孩兒都沒有,到時候還不得器重姑娘?況且說了,都是一家人,姑娘還得喚太太一聲『母親』,日後姑娘飛黃騰達,必然也少不了娘家的好處。」
這一番話正是又說到林東繡的心坎兒里,不由春風得意,笑道:「你果然是個乖覺知道好歹的,這樣的道理都明白。」抬眼看了疏桐一眼,見她穿著青緞子襖兒,水紅的棉綾裙,一張圓方臉,大眼闊口,膚色微黃,臉上用了脂粉,雖不是美人,倒端正伶俐,又道:「原以為你是個憨獃頭,想不到肚皮里卻有見識。」
疏桐笑道:「姑娘說得不錯,我本就是個憨獃頭,都是姑娘教得好。這些時日姑娘早出晚歸,勤學苦練,回去還撥拉算盤珠子,我們瞧著都心疼。我就想著,姑娘這樣聰敏的人都如此下功夫,更甭提我們這些獃子了。」
林東綉笑著吃了一口茶,忽然又嘆口氣道:「下功夫又能怎麼樣?都是命不好,沒托生太太肚子里去,像我這樣沒人疼的,只能自己事事掙命要強罷了,你瞧三姐姐,萬事不用做,自然有她老娘給她料理。聽說她爹正打算給她找一門上好的親事,光鮮著呢。我爹的意思,是想給我說個讀書人,說是家財淺薄些也無妨。」
疏桐便笑道:「我瞧著也沒什麼好,門第再光鮮,裡頭拖家帶口,婆婆妯娌小姑子一堆,也沒個清凈。姑娘這品貌,若是找個讀書人嫁了,人家還不當菩薩供起來?反比那光鮮的舒心呢。」
這話又說得林東綉舒心,強忍著快活,隨口說了兩句淡話,便把這事揭過去了。
一時各房的人來領尺頭,林東綉命疏桐念,自己拿毛筆勾了核對。知春館卻是書染帶著個兩小丫頭子來了。林東綉連忙站了起來,拉著書染的手笑道:「喲,這點子小事,怎麼還勞姐姐親自來了。」一疊聲張羅道:「趕緊把我大哥哥房裡的份子取出來。」
書染笑道:「閑著也是閑著,就過來走走,也為著來瞧瞧四姑娘。昨兒個大爺託人從外頭捎來兩盒子細點,都是酥芳齋的,我給姑娘一樣留了一個,攢了一碟子捎過來。四姑娘嘗嘗,未必有家裡廚子做得好,就是嘗個新鮮。」一邊說,一邊把一個小食盒拎起來。
原來這這細點是林錦樓讓小廝捎回來給香蘭的,可香蘭哪裡吃得下,想了想,挑了幾樣精緻的,用彩繪的盒子盛了,請了書染來,親自送了她吃。這些時日,香蘭總時不時送些東西給書染,有時一根簪子,有時一件刺繡的半臂衣裳,有時兩碗細菜,不一而足,都是好東西,可每回一點點,卻顯不出貴重。書染有時回贈一兩件,香蘭也收下,待下回便送她更貴重的。請書染過去說話,也只談誰的刺繡好,誰的衣裳漂亮,哪個丫鬟配了小子,誰家小姐嫁了高門,絕口不提旁的。書染心裡暗贊香蘭高明,雖每次都送一點,可架不住隔三差五的一送,有道是拿人手短,日久天長便是欠了香蘭好大的情。可她又不能說什麼,眼睜著香蘭是林錦樓的紅人,她小心翼翼的哄著還來不及。香蘭卻好似無欲無求,真想跟她知心姊妹似的,拉著她的手請她常來,臨了又送她些東西。故而過了幾日,書染自己便坐不住了,主動到香蘭房裡,故意提些林錦樓的事。香蘭只是抿嘴笑著,聽她講些林錦樓的軼聞等,不著痕迹的誇書染兩句,偶爾才追問。書染本提著戒心,可香蘭實在是美貌又和善,她便慢慢放了心,不知不覺,不該說的也說了出去。等她發覺時已經晚了,香蘭卻彷彿聽過就忘了似的,全然不記掛在心上。
書染也吃不準香蘭是什麼樣的人物兒,說她聰明罷,可頻頻惹林錦樓發怒;說她笨罷,可分明是個明事理識大體的。她卻能瞧出香蘭是個寬厚人,有意讓鸞兒跟香蘭親近,鸞兒卻梗著脖子道:「什麼?讓我跟那小婦養的惺惺作態,還不如讓我抹脖子呢!」再勸就要急了,書染只得搖頭走了。
這廂她得了香蘭一盒兒點心,自己嘗了兩塊,正巧有丫鬟來讓他們去庫房領東西,書染琢磨著許久沒見著林東綉了,她原本就八面玲瓏,四處都結善緣,當下便拎著剩下的點心過來了。
林東綉笑道:「難為你想著。」命疏桐把點心接了,拉著書染的手在炕沿上坐下來,口中一長一短的寒暄,說了幾句熱絡話。
林東綉問道:「大哥哥如何?還在營房裡沒回來?」
書染道:「可不是,聽說海邊又不太平,大爺去坐鎮了。」
林東綉道:「大哥哥就是成天忙忙碌碌的,見不著人影兒。」湊近書染,低聲問:「他新收的那位呢?還住正房呢?」
書染道:「可不是,還住著呢。」
林東綉撇嘴道:「小狐狸精,就是長了張臉蛋兒,真是有手段的。」
書染道:「她也不容易,總惹大爺生氣,大爺臨走前……」想到此處頓了頓,覺著跟個未婚的姑娘家說這個不合時宜,便連忙住了嘴。
林東綉追問道:「臨走前怎麼了?」
書染便含糊道:「反正她惹了大爺不痛快。」心道:「香蘭在床上躺了好幾日,昨兒個才能下地,也真是造孽……」
林東綉冷哼了一聲。
書染又同林東綉說了些閑話,便領著小丫頭子回去了。進了院子瞧見小鵑正抱著一盒子東西往屋裡走,便上前道:「你這是做什麼呢?」
小鵑道:「香蘭姐說要畫畫兒,讓我找些紙來,我尋來了她又說不對,講了一通什麼生宣熟宣的,這紙還分生的熟的?還有筆,什麼狼毫羊毫,我哪裡分得清呢,方才在小庫房裡翻出來些,我就一股腦兒全拿來了。」
書染看了看道:「這都是不得用的,回頭我去尋些好的來。」說著同小鵑一起進了屋。
只見香蘭端端正正坐在林錦樓設在正房的書案後頭,穿著桃紅綉金竹葉五彩花卉紋樣的褂兒,月白的綾緞裙兒,頭上挽著髻兒,一副家常打扮,臉上脂粉不施,卻顯得比前幾日有精神了。她前頭攤開一張紙,上頭已畫了一朵花兒。
書染上前笑道:「哎喲喂,你還有這樣的雅興,快讓我瞧瞧畫得是什麼。」
香蘭含笑道:「閑著沒事,鬧著玩罷了。」
書染將畫捧起來,咂了咂嘴道:「畫得這樣好,還說是鬧著玩。」又道:「要這些畫畫的東西,要去後頭的箱子里找,全是大爺先前用剩下的,都是好東西,應還有一半能拿出來使,缺什麼列個單子,回頭讓廊底下的小子們採辦就是了。」
香蘭吃驚道:「大爺用剩下的?」
書染笑道:「大爺小時候老太爺說他性子太烈,恐他怒急惹出大事,便讓他琴棋書畫修身養性,請了好幾位師父教他,還有人來上門求字求畫兒呢,後來大爺公務漸忙,這些東西就扔下了。」
香蘭心道:「林家也是累世簪纓,子孫不說精通詩詞楹聯、琴棋書畫,也是能侃侃相談的。上門求字求畫倒不稀奇,前世我大弟,稍會寫字作詩,清客就都來求,其實只不過為了討好主子,趨炎附勢罷了。林錦樓那個蠻橫的混賬東西,渾身上下也沒根風雅的骨頭。」
上一章讀者有留言,很多人也在群里跟我反映,說香蘭自討苦吃,俺又重新看了一遍,檢討自己寫的時候太急了,沒注意描寫香蘭心理狀況,於是回去又添了點,做了點小修改,那啥,同志們可以再回去看一下。鞠躬感謝諸位給小禾提出意見^_^謝謝zzzzaa222的和氏璧,131009151019670、淺若清風、暮星、05111039283的平安符,也謝謝諸位的粉紅票~~~那啥,還是加更後補啊,那個,真的對不住,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