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賓暗道此地不宜久留,還是早些出去為妙,又等了片刻,聽外頭了無音聲方才從窗戶躍出,躲躲藏藏,躍過高牆,從小角門處逃了去。
林東綉遠遠在山坡上站著,只見林東綾與香、汀二人從屋裡出來,說不出心裡是如釋重負或是失望難言,死死絞著手裡的帕子,慢慢走了回去。此事雖乃一樁小風波,日後之事卻全因此而起,暫且不表。
話說林東綺大婚之後,林長政便帶了包姨娘動身去了山西,林錦樓派親兵一路護送,秦氏仍留在家中操持。林東綺婚事乃大辦,故而林家上下皆是費心熬力,人困馬乏,秦氏指揮丫頭婆子收拾應用之物,直到林東綺回門那日方才收完。這一場忙後,秦氏便小病一場,林老太太心疼兒媳,便讓王氏代管幾日,林錦亭便讓王氏支著料理外務,另有林東綉自告奮勇,前來相幫。
林錦樓因軍中衙門繁忙,又多應酬,歸家來也是鎮日處理公事,或與養的門客幕僚一同商談,太晚便宿在書房裡。香蘭卻是鬆了一口氣,她本就府中極無事極清閑的,林錦樓不回來更是稱了她心愿,每日不過勤練畫技,心中默默計較。
這一日下午,林錦樓從外回來,剛踏進書房,便瞧見書染拿著兩冊書從裡頭出來,便問道:「拿的什麼書?上哪兒去?」
書染笑道:「香蘭姑娘央求我找兩冊書給她解解悶,若是二姑娘沒嫁人,還能去她那裡借,如今可不成了,我去找四姑娘借了些詩詞給她看,她說看過了,不新鮮,想找些傳記軼聞。我只好到爺的書房裡拿兩冊了。」
林錦樓一瞧,果然是兩冊異聞錄,沉吟了片刻,道:「回頭把書案上的東西整整,我今兒回房辦公事。」
書染連忙應了下來。
香蘭藏在多寶閣後頭,悄悄往堂屋左側的書案看了又看,林錦樓正坐在那書案後頭,聚精會神的翻著幾頁紙,偶爾握著毛筆提上幾個字。
蓮心用戧金洋漆托盤端著一隻粉白的定窯茗碗,裡頭沏了滾滾的熱茶,給林錦樓端過去,卻瞧見香蘭躲在多寶閣後,便走上前輕聲道:「站這兒做什麼呢?」
香蘭微微紅了臉,剛要說話,暖月卻從旁邊走過來,伸手接了蓮心手裡的托盤道:「你們兩個要說話,我就去送茶,方才大爺叫茶叫了四五回了,還不端過去只怕要惱了。」說完便一扭身走進去,滿面笑容,把茶奉到林錦樓書案邊,林錦樓頭都不曾抬,不過揮了揮手讓她下去。暖月心下失望,只得捏著托盤退下。
蓮心冷笑,卻裝聾作啞,香蘭猶豫了一陣,還是回了房。
待到晚飯時分,蓮心往書案旁一瞧,只見林錦樓仍在寫寫畫畫,不敢十分打擾,又等了片刻,將一盞蠟燭用銀簪挑亮,送過去道:「大爺,天都黑了,該用飯了。」
林錦樓低著頭道:「過會兒再吃。」
蓮心只好退下。
林錦樓又忙了一陣,將公務處理完畢,一抬頭,發覺外面早已是黑漆漆的了,只覺腹中飢餓,站起身伸個懶腰,晃了晃脖子和肩膀,蓮心已守了許久,連忙走過來,林錦樓看了蓮心一眼道:「擺飯罷。」心中則想,蓮心到底不如書染聰明得用,可難得是個老實本分的,而且老太太房裡出來的人,總是守規矩,伺候人還是妥帖的。
一面想著一面回了卧室,只見羅漢床的炕桌上已擺了幾個熱氣騰騰的菜。小廚房不敢讓飯菜涼了,一直煨著,方才秦氏打發小丫頭來問,聽說林錦樓還未用飯,不由心疼,又送了兩碗菜過來,桌子上果餚菜碟,也極為豐富。飯菜多些是尋常事,可香蘭竟然坐在羅漢床一側的秋香色金錢蟒坐墊上,見他來了,立刻站了起來,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了頭。
林錦樓不由詫異,心道:「這小白眼狼難不成等著爺用飯呢?」也不說話,在另一側坐了,一指香蘭道:「你也坐。」
香蘭有些拘謹的坐了下來。
一時丫鬟開始布菜,篩來熱熱的酒,倒在金盞花酒杯里。林錦樓動了筷子,香蘭也將筷子提了起來,夾了兩片青菜葉放到嘴裡,悄悄看了林錦樓一眼,心裡盤算著怎麼張嘴。林錦樓這兩天好似心情不佳,前兩天午飯時他回來,原本命在正房裡擺飯,忽接到消息說永信侯捷足先登,搶了他早日布局剿倭的功勞,登時勃然大怒,一甩手便砸了手裡的碗,氣咻咻的拔腿就走,嚇得丫鬟烏壓壓跪了一地。這幾日他都黑著臉,旁人都躲著,萬不敢湊上前送死。香蘭心裡揣著的事也上上下下在舌尖上滾了好幾遭,一直未說出口。
林錦樓吃得極快,可還是大家公子的優雅姿態,等腹中有了食,方才慢了下來。香蘭猶豫再三,還是拿了青花填瓷的葵花碗,從小砂鍋里盛了一碗湯,推到林錦樓跟前。
林錦樓一邊吃飯一邊沉思,並未瞧見。
香蘭小聲道:「這,這是沙參玉竹煲老鴨湯,這個季節喝最養胃……」說著說著便說不下去,聲音也愈發小了。
林錦樓聽到那聲音便抬了頭,看了看那盅熱氣騰騰的湯,又看看垂著頭的香蘭,不由驚詫,放下筷子,用濕毛巾擦了擦手,嘴上卻道:「這可是稀奇了,你還曉得伺候人。下午看見爺回來,不是跟只小耗子似的一溜煙兒躲屋裡去了么。」
香蘭低著頭,良久才小聲道:「我有事想央求大爺……」
林錦樓冷哼,心道:「爺就猜這白眼狼不會平白過來獻殷勤。」半眯著眼問:「何事?」
香蘭用力捏著那信箋,看著腰上系著的五色宮絛,道:「再過兩天就是我娘生日了,我……」
林錦樓道:「哦,原來是你娘做壽,跟書染說一聲就是了,上次回來還有些金銀首飾,你去挑兩件喜歡的給你娘,回頭再去賬上支四十兩銀子,應季的尺頭還有幾匹,你領去,爺讓人給你寫個帖子,讓仙霓齋的裁縫去給你娘做兩身新的。」
香蘭道:「我是想我娘了……」
林錦樓道:「好,明兒個就讓人把你爹娘接進府來,你們也團圓團圓。」說著點了點面前的酒杯道:「給爺斟一杯。」白玉瓷酒器里的酒水已空,香蘭便去地上的小爐子里重新端了一壺,上前給林錦樓斟酒。林錦樓去拉她的小手,把她拉到跟前,摟她坐在腿上。
香蘭微微抬頭,只見林錦樓正目不轉睛的瞧著她,不由緊張起來,把頭垂得更低,扭著裙帶子道:「我是想回家住兩天……」偷偷看了林錦樓一眼,見他臉上懶懶的掛著笑,便又立刻埋下頭道,「府里他們呆不慣,也不自在,讓別人瞧見也說閑話,所以……我娘還捎了信兒來,說家裡的狗生了一窩小的,我也想回去看看……」
林錦樓見她粉腮紅潤,意態柔順,心裡也軟下來,嗓門放低道:「原來是想家了,怎麼早不跟爺說呢?」
香蘭心道:「你那殘酷暴虐,喜怒無常的性子,躲都躲不及,誰敢跟你開口?」
林錦樓見她不說話也不再問,忽高聲道:「書染!書染呢?」
暖月正在外頭守著,「噌」的竄出來,滿面笑道:「書染姐姐已經家去了。」見香蘭坐在林錦樓懷裡,臉上隱有些不自在。
林錦樓不耐煩的揮手道:「你下去,不找你,把吉祥喊進來。」
暖月只好退下。吉祥正在廊下的房裡同幾個小廝鬥牌取樂,聽林錦樓叫他,忙把手裡的牌丟下,跨過垂花門進來,走到房裡,垂著頭,眼睛也不亂瞟,躬著身子聽從使喚。
林錦樓道:「香蘭她娘做壽,你明天備馬車送她回家住兩天,帶個婆子,再帶兩個丫頭,讓春菱也跟著去。」
吉祥一疊聲答應,林錦樓揮手讓他退了。
香蘭吶吶的不知要說些什麼。兩世為人,她都不是個嘴甜軟膩會討人歡心的角色,更勿論是應付林錦樓這樣性情暴躁,殺伐凌厲之人。
林錦樓見香蘭微微紅著臉,形容不知所措,可眉眼間有些雀躍,便在她臉上掐了一把,笑道:「爺滿你的願了,你是不是陪爺吃一盅?」說著把自己的酒杯端起來,送到香蘭唇邊,挑了眉毛,嘴角含笑道:「你好大的架子,本來該你敬爺一杯的,如今把酒杯送到你跟前兒,你還不吃一杯?」
香蘭便將酒杯接過來,吃了一口。
林錦樓笑道:「這一口哪成。」便將剩下的酒吃了,捏住香蘭的下巴低頭親上,那酒便從他口裡喂到香蘭口中,香蘭大驚,本想掙扎,可轉念又想起如今還要求他放自己回家,便強自忍住,兩手握成拳頭抵在林錦樓胸膛上,林錦樓又親又吮,不覺情動,將香蘭擁得更緊,手探到她衣服里。
此時只聽「咣當」一聲,不知誰打翻了東西,香蘭吃驚,拚命閃躲,推開林錦樓,只見暖月正在門口,手裡端著的一盤點心打翻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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