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蘭站在窗前看見林錦樓居然拿了宋柯送她的扇子,登時驚得臉色發白。那扇子是她放在抽屜當中的,昨日悄悄翻檢出來,她摸著那精巧的碧玉青蛙扇墜子只是出神發獃,忽然想起在宋家的時候,宋柯臨窗寫字,她從屋中端出來一杯荔枝飲,又用銀簪挑亮蠟燭,湊過去一看,卻見宋柯在這扇子題了一首詩,寫的是:「惜春掬夢花已遲,
愛憐薄衫低髻子。
香粉玉闌對月暈,
蘭幽情濃可相思。」她剛要笑宋柯竟寫閨閣之聲,可再看,卻發覺是一首藏頭詩,將這四句第一個字相連,便是「惜愛香蘭」。她當時便紅了臉,心裡好像揣了一隻小兔兒怦怦亂蹦,臉燙得好像火一樣燒,可又有說不出的甜蜜。
宋柯側過來臉,對她微微笑著說:「你看我寫得好不好?你總說要我在扇子後頭題首詩,這首喜不喜歡?」
她當時說了什麼呢?
香蘭卻發覺自己記不清了,她喉嚨彷彿哽住,那扇子也不敢展開看,如同燙手的山芋,胡亂塞在幾冊書底下,便逃離了這屋子。
可這扇子今日忽然被林錦樓拿了出來,香蘭大驚,連忙推開門進去,口中道:「那是我的扇子,昨天我……」
只見林錦樓慢慢轉過身,盯著香蘭,滿臉的寒霜,眼神陰冷暴戾。
香蘭心裡一顫,撲過去拉林錦樓的手臂,央求道:「求求你,把這扇子還我罷。」
林錦樓揮開她,看她撲倒在書案上,手掂著那扇子,冷笑道:「『惜愛香蘭』真是好一副郎情妾意,可惜當初好端端一對兒小鴛鴦,瞧瞧如今是什麼模樣。聽說宋柯的老婆已經有了身孕,兩人恩愛得宋柯連通房丫頭都沒收一個,真枉費你一腔痴情付諸東流。」一面說雙手把那扇子撅成兩截,又在掌心裡碾個粉碎。
香蘭聽了林錦樓的話,又見那扇子碎得不成形,只覺萬念俱灰。她已對宋柯不抱什麼奢念,卻忍不住想起他,跟他一段時光是她心底里的珍藏,在林家寂寞無望的日子便拿出來偷偷的想一想,給自己鼓一鼓力氣,告訴自己遲早有一日能過上那樣有人溫柔呵護的日子。那扇子是她從宋家唯一帶走的東西,可如今林錦樓將她僅有的一點念想也毀了,她渾身顫抖,衝過去搶那扇子的殘骸,一把將那隻碧玉青蛙的墜兒握在手裡。
林錦樓沒料到香蘭會從他手裡搶那支離破碎的扇骨,愈發火冒三丈,他幾時受過這樣的窩囊氣,他又何曾討好過女人,他的臉面被她落個乾淨,到末了,竟不值宋柯那一把破扇子!
林錦樓上前一步,一把便捏了香蘭的脖子,將她提起,咬著牙道:「好,好,好,不識抬舉的賤人,你可真對得起我!」
香蘭好像一隻瘦弱的貓兒,頭目暈眩,無力的掙扎兩下,只覺不能呼吸,難過已極,意識也漸漸遠了。她覺著自己快要死了,其實一口氣不來,死也是個解脫,只是她爹娘該怎麼辦呢?
此時小丫頭畫扇端了茶進來,見林錦樓抓著香蘭,尖叫一聲,手裡的托盤掉在地上,茶碗「噼里啪啦」摔個稀巴爛。薛氏尋聲跑來,往屋內一望便嚇個半死,叫道:「大爺手下留情哇!」便衝進去,跪在林錦樓腳邊拽著袍子哭道:「大爺開恩罷!饒了蘭姐兒罷!」一邊說一邊咚咚磕頭。
香蘭只覺脖上一松,整個人便癱軟在地上,撞歪了一張椅子。
薛氏撲到香蘭身上哭道:「蘭姐兒,蘭姐兒,你怎樣了?」
香蘭連連咳嗽,眼前金星直冒,喘得說不出話,喉嚨火辣辣刺痛。
林錦樓陰冷的看了她一會兒,慢慢走過去,冷酷道:「爺是待你太好了,讓你連自個兒的身份都不清楚,今兒個讓你長記性,趕明兒個倘若再來一出,可就別怪爺當真弄死你。」
薛氏還抱著香蘭低聲啼哭,陳萬全聽見響動已從堂屋裡趕過來,站在窗口探頭探腦,搓著手不敢進來,急得滿頭都是汗。
林錦樓邁步走出去,陳萬全蜷肩縮頭,貼在牆根站著,恨不得消失了才好,林錦樓卻停住腳步,對陳萬全冷冷道:「給她收拾東西,送她去林家。」
說完大步走出去,喝道:「馬呢?馬呢?!禽鬼吊猴的畜生,沒見爺要走嗎,還不把馬牽過來!」吉祥趕緊一溜煙兒去牽馬,林錦樓上馬便勒韁繩一路狂奔而去,吉祥和雙喜也連忙跟著去了。
薛氏、春菱等人將香蘭抱到床上,薛氏撥開香蘭頭髮一看,只見脖上已腫起高高的指痕,青青紫紫,道:「這是怎麼回事?方才不是好好的……」說著便哽咽起來。
香蘭握了握薛氏的手,搖了搖頭。陳萬全也湊進來看,又立刻出去命花菜請大夫,苦著一張臉,彷彿立時要哭出來似的,坐不穩站不住,口中只管道:「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春菱已命畫扇端了盆冷水來,繳了冷毛巾敷在香蘭傷處,眼裡也含了淚兒,低聲道:「前一陣子姑娘不是想開了么,處處順著大爺,不是也過了幾天安生日子,如今又要怎樣?大爺生了氣,你哄幾句不就沒事了?」
薛氏也抹眼淚兒道:「萬一他真火起來,要了你的性命,你讓娘可怎麼活……」
香蘭說不出話,只是又握著薛氏的手,搖搖頭。
一時春菱端了一碗溫水,扶著香蘭喝了兩小口,喉嚨疼得吞咽不能,又怕薛氏等人擔心,強行咽下,又要嘔出來。她躺了一會兒,大夫便來了,春菱將帕子掩在香蘭臉上,大夫說了一句:「得罪了。」上前診治一番,只說外傷,開了方子去了。劉婆子急忙拿了藥方子去抓藥,不多時,畫扇便用砂鍋在院兒里熬上,用蒲扇煽火。
整個陳家一片寂靜,香蘭脖子上塗了藥膏,在床上靜靜躺著,緩緩攤開手,那隻碧綠的玉青蛙便趴在她掌心上。她不知道林錦樓還會如何,但方才在屋裡沒掐死自己,想來是不會要她的命了。方才林錦樓氣得不輕,想來這一樁事噁心了他,日後待自己的興趣也就淡了。父母知道自己這樣的境遇,再圖謀離開林家之事也方便多了。她將自己這些日子想的計劃又細細想了一遭,想到腦仁生疼,昏昏欲睡。忽見蕭杭走進來,跟她訴說前世夫妻的情分,又見蕭杭變成了宋柯,跟她說:「這一世我已娶妻生子,你我之間不管多少情意,都忘了罷。」她恍恍惚惚說:「好,都忘了,原本也是要忘的。」可喉嚨疼痛難忍,竟一句都說不出。隱隱約約聽見抽泣的聲音,薛氏和春菱的聲音便若有似無傳來。
「……好孩子,跟我說實話,在林家的時候,大爺也這樣對我們家蘭姐兒么?」
「瞧您說的,哪可能呢。大爺就這個脾氣,今天肯定是兩三句話不對付,這才動了怒,平日待姑娘是極好的,您可別多想。」
「唉,我怎麼能不多想……今天這事,活活嚇掉我半條命……能不能跟大爺說說,讓我也進府去,掃地洗涮都使得,跟在蘭姐兒身邊,能看著她就好……」
「您說的這是什麼話兒,您可是太太,哪能讓您做這個……」
薛氏一連串長吁短嘆。
香蘭艱難坐起來,薛氏和春菱聽見動靜立時走進來。香蘭使了個眼色,春菱便退下了。薛氏愁眉苦臉,含淚問:「怎麼就鬧到這般田地了?」
香蘭去握薛氏的手,只覺她掌心冰涼,因嗓子疼痛說不出話,便用氣息小聲道:「日後不會了。」
薛氏眼淚又掉下來,恨得罵道:「都是夏家惹得橫禍!你何至於受這樣的作踐,伺候那樣土匪,倘若丟了命,可叫我怎麼辦呢!」
正說著,陳萬全又進屋,手裡捧著一碗葯,道:「閨女,葯得了,趁熱喝。」說著將薛氏擠開,勺子舀了舀葯汁兒,抖著手餵了香蘭一口,香蘭喉嚨劇痛,只好徐徐咽下。陳萬全見香蘭臉色比先前好了些,心裡也不由寬慰,又嘆道:「大爺怎麼好好的動了氣,你們到底爭持些什麼?昨兒個大爺能來,就是給了咱們天大的臉,你怎麼還是忍不住這脾氣,非要得罪他呢。」
薛氏怒道:「放屁!要不是你,蘭兒怎就落到他手裡,你沒瞧見她方才連命都要沒了么。縱蘭姐兒有再大的不是,也不能要人性命呀!」
陳萬全又唉聲嘆氣起來,起身道:「大爺說要你回府,方才林家已打發馬車來,我先去打點些銀子,讓你歇一會兒再去……」說著也紅了眼眶,便這樣去了。
香蘭暗道:「不能因著我,再讓爹娘擔心。」便打起精神,忍著痛處將那一碗葯盡數灌下,葯過之處,喉嚨里便有了清涼之意,緩了好一會兒,才嘶啞著聲音,低聲道:「我沒事,娘別胡思亂想。他在林家時也不曾這樣……」又道:「記著我說過,遲早要離開林家,今天遇了這樣的事,我已明白了,日後不會再讓自己吃虧。」又悄悄對薛氏囑咐了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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