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一早,用罷早飯,譚露華服侍林錦軒吃了葯,命丫鬟敞開窗戶散葯氣。林錦軒穿了家常衣服,歪在床頭看書,彩明進來道:「這一季新裁的衣裳送來了兩件,二奶奶過去試試罷。」
譚露華忙從屋中出來,經過梢間時一晃眼,只見當中坐著兩個人,譚露華便停下來,往後退了兩步,偷眼一望,只見尹姨娘和茜羅正坐在梢間的炕上說話兒。
譚露華做賊心虛,唯恐自己之事敗露了,便忙走到屋外,站在院子里,將耳貼在窗戶上,只聽茜羅道:「……我方才經過庫房時瞧得真真兒的,足有十幾個丫鬟媳婦兒圍著那位姨奶奶,那位一個眼色過去,那些人屁顛屁顛的,哎喲,好大的風光,說句不怕您多心的話,她那個身份,哪兒配得起這個,姨娘這樣的老的身份,還生了大姑娘和二爺,都沒她這樣輕狂的。」
尹姨娘道:「我的兒,你說這話可別讓家裡那個霸王聽見,那個主兒你可惹不得。」
茜羅冷笑道:「我只認得二爺一個,管他是誰了。」
這話說到尹姨娘心縫兒里去了,拉著茜羅的手拍了拍道:「我知你是個好的,自從那個主兒嫁進來,這滿院里上下竟沒幾個丫頭搭理我,也就是你,還時常去我屋裡坐坐。」
茜羅只是笑,頓了頓,道:「姨娘且寬寬心……其實我還以為二奶奶嫁進來,姨娘能得幾天好日子過呢。聽說二奶奶在閨閣里就有名聲,才貌俱全的,想來持家理事也是一把好手,她倘若能把京城的家當起來,日後咱們的日子也舒坦不是?真真兒想不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好端端的來了個陳香蘭,一個丫頭出身的,有沒一子半女,倒是把家當起來了,二奶奶這樣的正經主子倒成擺設了,說出去也不怕得人笑話。」
這一席話又是尹姨娘的知音,她一拍大腿道:「啊呀呀,了不得,要麼說咱們娘倆投緣。可不是么,屋裡那個主兒就是個紙糊的人,只能戳著擺著,一樣兒都指望不上,瞧她讓陳香蘭給治的,大事小情都插不上手,天天就知道吃香喝辣,穿金戴銀,新衣裳添了十幾件尚不知足,銀子使得跟流水似的,成天捯飭得妖里妖氣。跟人說話一絲一毫都不客氣,總咽得我上不來氣,也不想想軒哥兒是誰生的。虧得還是大家小姐出身,小家子爛氣的,還不及你一半懂事。」
茜羅正是勾著尹姨娘說這番話,只抿著嘴笑道:「姨娘快別這樣說,我可萬萬比不上二奶奶……」
常言道「話是攔路虎」,這世間寬容涵養之士少,斤斤計較之輩多,尤其受不得閑氣,聽人講自己兩句不好,便立時暴跳如雷。譚露華聽了這一席話,一時怒從心上起,暗道:「茜羅那小賤蹄子又亂挑唆,先前她愛往姨娘屋裡跑,我懶得搭理也就罷了,如今真編排到我頭上來,好好好,日後有你的好日子過!人都別忒勢力了,這都作的是什麼好事,真要氣不平,當面找林霸王理論去,欺負老實人挑軟柿子,也問問我答應不答應!」想了一遭,先篤定主意到香蘭跟前立一立威,再回來整治這二人,遂整了整衣裙,招手將彩鳳喚來,便往香蘭那裡去。
香蘭正忙,因秦氏要來,先前住的院子便又重新打掃裝飾,林東綉要安置在先前林錦亭的新房。因林錦樓吩咐,香蘭重新將庫房打開,比照著秦氏喜好,挑了幾樣玩器重新布置。當初林長政回金陵,早已將貴重之物盡數帶走,如今庫里陳放的各色東西不過爾爾,可喜秦氏也並非那等愛奢華講究的,香蘭挑了幾件質樸高雅的,又想著從暢春堂里勻出幾樣來。
這裡香蘭站在庫房門口,剛挑了一對兒瓶,只見有個小孩兒手裡揚著個柳枝兒蹦蹦跳跳跑過來,瞧見香蘭不覺一怔。香蘭認出這孩子是袁紹任的幺子,遂招手笑道:「德哥兒,快過來。」
德哥兒抿著嘴有點扭捏,香蘭便走過去拉他的手,把他領到一旁濃蔭下的石凳上,只見他一身滾得跟泥猴兒似的,料想他方才指不定去哪兒淘氣了,看他臉上那雙跟沈嘉蓮一模一樣的眼睛,香蘭心裡又酸又軟,命丫鬟擺果品,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問道:「你同誰一起來的?」
德哥兒晃著小腿兒道:「我爹,他和林叔叔說話去了。」言罷伸手去抓盤子里的點心,香蘭忙攔住,命丫鬟打了盆水,親自絞了帕子幫德哥兒擦臉洗手,先給他灌了一碗淡茶,才允他吃點心,口中一長一短問德哥兒讀過什麼書,平日里學什麼拳等。
當下譚露華來了,香蘭見她一臉的惱色怒容,知道來者不善,便搶先一步,站起身笑道:「二奶奶來了,快幫我挑挑,等太太過來用什麼陳設好。」一面說一面遞眼色給小鵑道,「去給二奶奶沏杯好茶。」
譚露華本一腦門子官司,聽香蘭說了這幾句,火氣平了些,拿著勁兒冷笑道:「我可不敢,這可是大哥吩咐你乾的,縱我是正經主子,也不好托這個大。」
眾人聽得「正經主子」便知譚露華是來找茬了,香蘭只做沒聽著,臉上仍掛笑道:「二奶奶衣裳首飾,連同熏的香都是京裡頭最時興的,這樣的眼力決計不錯。大爺今兒一早起來非讓我來辦這檔子事,我哪裡有這個眼力,早就想打發人請二奶奶過來掌眼,二爺就訓斥我說:『二弟這兩日身上不爽利你又不是不知道,弟妹晚間伺候,白天也忙得抽不開身,得了閑兒還得眯一眯,哪裡過得來。挑幾件陳設器皿本就是小事,何至於這樣勞師動眾的。』大爺既這樣說,我也沒敢打擾。大爺那個脾氣性子弟妹還未領教過,素來說一不二,事情辦得妥帖還好,倘若有一星半點不合他意的便要發作,我正愁挑了東西不合大爺心意,沒個能同我一道拿主意的人,幸好二奶奶來了。」
譚露華一聽這話,方才要同香蘭理論的一團盛氣便熄了個乾淨。暗道:「要我幫你挑,事後林錦樓不高興再推到我身上,想得美。」口中道:「既是大哥讓你辦的,我也不好多插手,來這兒是討個茶杯,昨兒有個小丫頭笨手笨腳,摔了個杯,好端端一套不成用了。」
香蘭笑道:「茶杯有的是。」引著譚露華往庫里去,譚露華便拿了個紫砂的小茶杯,告辭去了。
小鵑湊上來道:「她這好端端的,往這兒來做什麼?方才過來臉色都是鐵青的,憋著挑事的模樣,說話都夾槍帶棒。呸,奶奶,你幹嘛怕她?」
香蘭道:「往回數一年,碰到這樣的事我也回嘴了,只是爭這閑氣,如今想起來怪沒意思的,哄她兩句,讓她高興就是了,本就井水不犯河水的過日子,又何必四處樹敵。」
卻說袁紹任站在拱門外,將這一遭事瞧個滿眼,他本是來尋德哥兒的,見小孩兒同香蘭坐在一處,遂停了腳步在外等著。只見香蘭極悉心的為德哥兒擦頭臉,撣衣裳,又拿吃的給他,神情是極疼愛的,彷彿德哥兒是自己孩子一般,不由心頭一震。
及至歸家,袁紹仁從德哥兒衣袖裡掏出一塊帕子,只見右上角綉了一叢蘭花,左下角卻是一朵蓮,袁紹任大吃一驚,忙把德哥兒喚到眼前道:「這帕子從哪兒來的?」
德哥兒道:「是今天神仙似的姐姐給我擦臉擦手的。」
袁紹任拿著那帕子痴坐半晌默默不語。這世上真真兒是無獨有偶,先前嘉蓮也有幾塊這樣的帕子,連花樣兒顏色都一模一樣,他問過說:「這世上要麼是牡丹玉蘭一起作圖,取『金玉滿堂』之意,要麼把蓮花同桂花一處,取『連生貴子』的意思,你這樣把蘭花蓮花綉一處是何解?」
沈嘉蓮便道:「小時候我們送爹娘針線,都是姐姐綉一叢蘭,我便在底下綉一朵蓮花。如今有時裁了帕子,不知綉什麼花樣好,便綉這個罷了。」
袁紹任捏著那帕子,長長一嘆,心道:「蓮娘,你是否有一絲精魂附在那陳香蘭身上?不然她的品格氣度為何與你這般像?德哥兒那孩子固然討人喜歡,可如此如同慈母一般神情又豈是人人皆有的?如今連這帕子都是一個樣兒的,天底下能有這樣湊巧的事情么?」又想起在庫房門口,香蘭笑語晏晏,三言兩語便讓譚氏息了怒火,又默默搖了搖頭,心想:「嘉蓮性喜謔,愛說愛笑,同香蘭的性情倒是不同的。倘若是她遇到今兒這一樁事,早要回敬譚氏一二,未曾有這樣的忍性,可但凡她要有香蘭一兩分圓融,少兩分氣性,又何止如此……」
天忽然陰沉下來,風驟起,似是要下雨了。
德哥兒撲上前抱著袁紹任的胳膊,喚道:「爹爹,爹爹?」
袁紹任方才「嗯」一聲回過神,摸了摸德哥兒圓滾滾的小黑臉,盯著那雙眼睛看了半晌,默默把兒子攬在懷裡抱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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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諸位,這一章更新遲了。實在是因為。。。不好寫,這種做鋪墊的章節其實是最難的,我設計了好幾種方案都不太滿意,廢了幾千字,刪了好多啰嗦的對話,揪了半天頭髮,先暫時這樣了,下一章就能好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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