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東紈笑道:「大哥手裡儘是好東西,這墜子又是什麼來路?」
林錦樓道:「前兒個陪御駕到顯通寺,廟裡的方丈拿出一盤子玩意兒,太子賜了我幾個,金的玉的都有,這個墜子就是一併賞下來的。」
林東紈道:「哎喲喲,原是東宮的東西,這可了不得,我都心動想要寫一首了。」
林東綺輕輕推了她一下,笑道:「那你趕緊寫,待會子我來評詩,給姐姐評個頭一名。」
林東紈道:「阿彌陀佛,這話二妹妹該悄悄告訴我,這樣大庭廣眾之下,她們都知道了可怎麼好。」
眾人都笑了起來。
姜曦雲看了看那塊玉,又看了看林錦樓,又去看香蘭,暗道:「林錦樓在這樣的場合還巴巴的把陳香蘭拉出來寫詩,顯是為了長她的臉面,否則一個妾,即便再得抬舉,這裡也豈有她的立足之地?可見她正是個對手,林錦樓這樣做,既是給我看,也是給我們姜家看呢!」她心裡覺著憋悶,深深吸了一口氣。
姜翡雲則想道:「方才我未參加詩社,皆因寫得過好,未免壓了五妹妹風頭,寫得平平,又墮了自己名頭,不如幫五妹妹寫上一首,也殺殺那個小妾的威風。野史話本子上才子佳人多因玩物結緣,不拘什麼玉佩、帕子、香包、鐲子耳環,待會兒我助五妹妹奪魁,日後流傳出去『姜家五女兒因詩才過人,得了林錦樓的玉墜子』,既是風流佳話,這樁婚事也能坐實個七八成了。」便低頭靜靜構思律詩。
林東紈臉上雖掛著笑,一會兒看看林錦樓,一會兒又看看香蘭和姜曦雲,用扇子掩著口,悄悄對林東綺道:「二妹妹,你說大哥想讓誰得這墜子?」
林東綺悄聲道:「自然誰寫得好誰得了。」
林東紈道:「嘖,一會兒寫好了咱們兩個評,這當然得體察大哥的意思了。你說……他這是對姜曦雲有意,還是想抬舉香蘭呢?」
林東綺算是對自己這位姐姐察言觀色,處處討好的本事服氣了,想了一回,搖了搖扇子道:「想不出。」
此時彩鳳已將諸人抓的詩題皆貼在牆上,姜丹雲抓了「思蘭」,姜曦云為「賞蘭」,譚露華為「孤蘭」,林東綉乃是「遺蘭」,最末是香蘭的「芳蘭」。
這廂譚露華已塞給香蘭一支筆,道:「快著點,這一炷香燒完就該交稿了。」
香蘭無法,她本就不想來,如今林錦樓推她站在這裡,她只覺從頭尷尬到腳,她知道這是林錦樓存心抬舉她,但這樣的境地,反而更令她難堪,姜家姊妹雖待她客氣,卻也極疏離,隱帶著幾分傲慢,倘若不是林家姐妹和譚露華待她還算親厚,只怕她面上雖鎮定,實則早已坐如針氈。
亭子里本有一張石桌,此時已佔得滿滿的,香蘭只好握著筆站在外面,丫鬟夢吟把小几子收拾了,鋪上了紙。香蘭暗道:「倘若寫得太好,技壓眾人,那就太自討沒趣了,不光在座的不快,太太也得嫌我沒眼色。不如平平做一首,既說得過去,也不至於失了體面。」提筆在紙上胡亂寫了一句「素體含香發幽妍」,林錦樓轉到她身後,見這一句起得平平,眉頭便輕輕皺上了。
這個玉蘭的墜兒乃是他想要送給香蘭的。林錦樓素知香蘭才情學問,有意今日讓她在眾人面前露臉,再拿太子賞的東西給她添彩,日後有佳名傳出去,走到哪裡也都讓人敬一重。
只可恨小香蘭不會體察上意,頭一句就作了這麼失水準的。林錦樓低聲道:「你寫得這是什麼狗屁不通的玩意兒?」
香蘭嚇一跳,扭頭看見林錦樓,心裡不禁有了氣,道:「大爺瞧著不好就自己作一首去。」轉過身接著要寫下一句。
林錦樓道:「好好作一首,聽見沒?你都能給德哥兒解《論語》,平日里題在畫上的詩詞也沒這麼俗的。」
香蘭仍不理他。
林錦樓本有些惱,可見她倔強的小模樣兒又覺著可愛,遂道:「罷了,你好好寫一首,爺重重有賞,寫得不好……」他摸了摸下巴道,「寫得不好你那畫兒也甭拿出去賣了,說到做到,聽見沒?」
香蘭兩眼瞪得溜圓,臉一下氣得通紅,怒道:「大爺怎麼能這樣!」
林錦樓看她小臉兒紅撲撲的,心裡又癢起來,暗道倘若沒別人定要掐一把,臉上笑吟吟道:「爺怎麼不能這樣?爺素來都是想怎樣就怎樣。好好寫,聽見了沒有?」言罷轉過身,優雅的邁著步子走了。
香蘭氣得淚眼朦朧,忙竭力將淚意忍回去,委屈了一會兒,只好重新再作一首。
此時譚露華已作完,姜丹雲和林東綉也紛紛寫完了,重新拿了紙張謄寫。姜翡雲偷眼去看姜曦雲寫的,只見詩也有了大概,只是不夠工整,意境也不算高,不過平平而已。姜曦雲本就體豐怯熱,這會子更滿頭是汗,心裡哀嘆道:「作這勞什子的玩意兒有什麼用,酸文假醋的,寫得再好能賽得過『李杜』?無聊閨閣之戲,偏生還走不得,實在是沒趣兒,還不如去釣魚呢,好歹釣著了還算一頓口糧。」
正腹誹著,便聽姜翡雲在她背後低聲道:「尾聯不好,『時人不知東君情,幽怨訴與朝霞紅』,一下便落下乘了。頷聯『月弄輕雲』對『簾卷西風』雖算得上工整,可李易安的典故早被用爛了,又落了一個『俗』字。」
姜曦雲小聲道:「那該如何是好,這會子我實在是想不出了。」
姜翡雲道:「你別管了,先把別的謄上,把那幾句空下來罷。」
姜曦雲可喜得了巧,捧了一張笑臉往姜翡雲身上膩,殷勤道:「好姐姐,我最喜歡你了,趕明兒個我再給小外甥做一雙虎頭鞋。」
姜翡雲點點她鼻尖道:「你個小滑頭,就屬你嘴甜。」偷偷寫了張字條遞了過去。姜曦雲展開一看,只見姜翡雲所作果然比自己立意高遠,登時喜不自勝,忙忙的抄錄下來。
林東綉瞧在眼裡,本想出言相譏,餘光瞥見夏姑姑正坐在一旁看著自己,微不可查的搖了搖頭。林東綉便只得忍了下來,一扭頭,見譚露華亦冷冷的瞧著翡、曦二人,面露譏諷之色,顯然也發覺了。綉、華二人心照不宣的碰了個眼色,便低了頭。
林東紈也看見了,只做不知情,仍與林東綺說說笑笑。
夏姑姑吃了一口茶,又往香蘭處望去,只見她運筆刷刷點點,不多時竟已完成了。
一時香爐里的「夢甜香」燒盡,林東綺拍手笑道:「我們要看詩了,都作好了么?」
香韻將詩收上來,眾人一一看去,只見稿上第一首是姜丹雲的,寫的是:
思蘭
獨上西樓含幽思,楚畹蘭澤負芳時。
濃蔭鳴蟬雲無趣,深院高牆夏已遲。
萬脈情隨清芬遠,一念心錯久病痴。
無人堪解其中味,涕淚相知無有期。
眾人看罷稱讚道:「真是每一句都透著一個『思』字,真真兒是應了題了。」林東綺道:「就是悲了些。」姜翡雲道:「思蘭,思蘭,自然是『一念思之』,豈有不悲之理?」再往下看,便是姜曦雲的,寫的是:
賞蘭
玉盞翠環點香肌,案台婷婷燈影中。
月弄輕雲照花影,香隔西窗鎖清風。
皆言官城錦花繁,卻有秦淮幽草生。
素魂散落湘江後,蛾眉難與仙骨同。
林東綺贊道:「最末一句最好,以屈子影射,將整首立意都拔高起來了。」眾人皆點頭贊同,再往下看去,只見譚露華寫道:
孤蘭
孤蘭皎皎生故園,寒庭荒草競相沒。
移栽華堂弄春暉,悵望空籬對冷月。
春風暗度霜淅瀝,蜂蝶盤旋雨休歇。
只恐辜負韶華意,零落春泥花不發。
姜翡雲笑道:「了不得,到底是軒二奶奶,閨閣里就是才女,寫出來自有傲氣。」林東綺笑道:「只是論境界,還要推五表妹那一首,二嫂你服不服?」譚露華自然不服氣,臉上只微微掛笑,並不搭腔,又見林東綉寫得是:
遺蘭
鷓鴣聲聲啼綠水,楚蘭遺株開南潯。
細蕊戀蝶隨流波,東風卷芳上青雲。
日落採擷芷澤遠,雨過移種黃庭陰。
春光荏苒驚惆悵,王孫不歸禁院深。
林東紈笑道:「這樣凄涼,真不像要大喜的人寫的東西,待會兒罰你重作一首。」林東綉紅了臉兒,道:「大姐姐說什麼呢,這樣打趣人家。這一首是絞盡腦汁湊的,再不成也沒有了。」林東綺摟了林東綉一把,笑道:「大姐姐哄你玩呢,這題目本就難,你這首作得好。」
最末一首便是香蘭的,眾人湊一處看,只見上面是極漂亮的簪花小楷。林東綺暗道:「先不論旁的,單這一筆字,方才作詩的那幾個誰都比不上。五表妹詩寫得尚可,只是字跡平平,不見骨風。」再瞧上面寫的是:
芳蘭
猗猗幽蘭發空谷,揚揚獨立遺眾芳。
豐骨蘊秀含瑤碧,素姿噙韻凝浮光。
風急難摧君子志,雨驟堪欺王者香。
一吟屈宋文章後,萬古高情霽月堂。
(詩詞原創,影射人物命運,寫得粗糙,請多包涵。小禾微博,某浪上搜『禾晏山』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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