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曦雲攙扶著薑母到了暢春堂,只見秦氏與林錦樓俱在,面沉似水,春菱伏在地上,面如金箔,呻吟不止,幾乎跪立不能,另有書染和紅箋在一側侍茶。
薑母看了春菱一眼,詫異道:「這是怎麼回事?莫非是三堂會審了?」說著由姜曦雲攙扶著坐了下來。
林錦樓並未起身見禮,只陰**:「今兒個家裡刮來一陣妖風兒,居然敢在爺眼皮子底下弄鬼,姨老太太,您老人家說,這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不好好騰出手料理料理,人家還以為我林錦樓是個孬種,嘖嘖嘖,這傳出去爺還怎麼做人?」說著手上「喀吧」一聲,一柄摺扇已被他捏斷了。
姜曦雲微微抬頭,看見林錦樓滿面陰寒的笑,不由打了個寒顫,先前林錦樓雖極有威勢傲氣,但待姜家素來和顏悅色,如沐春風,此一遭她第一回見著林錦樓翻臉,令人油然生畏,如同一頭噬人的獸,與她見過的男子截然不同。姜曦雲心中忽怕起來。
薑母神色平靜,道:「樓哥兒吃口茶,緩一緩罷,留神肝火旺了生病。」扭過頭只對秦氏說話道:「不知外甥媳婦兒喚我兩個孫女來有何事?丹丫頭一直精神不濟,這會子鬧了病,倒床不起。」說著長長嘆了一聲,「唉,樓哥兒喚得又急,想必有甚要緊之事,我便陪著來一趟了。」
秦氏聽薑母扯了話頭,不由暗暗鬆口氣,問道:「丹姐兒什麼病?要緊不?」
薑母面露憂色道:「方才暈過去一遭,剛剛掐人中醒了,只說胸口疼,已請了大夫了。」
秦氏道:「年紀輕輕的,怎麼鬧起胸口的病了?」
薑母只搖頭嘆息道:「這孩子身子弱,許是昨晚上吃了什麼大涼的東西,克化不動積在心裡頭,今兒個風一拍,把病激起來了。」
秦氏亦陪著嘆氣。
林錦樓將摺扇丟在一旁,只冷笑不言。
姜曦雲心裡不由著慌,旋又鎮定下來。陳香蘭生得一副楚楚模樣,聽說又慣會哭的,為人又聰明,只怕會想到其中關節同林錦樓哭訴……幸而她平日里從不同陳香蘭爭執,尤其當著林錦樓的面,更是一脈和睦融融模樣,這事自己也不過順水推舟,做得乾淨,即便事發,自己也自會脫身,但不知姜丹雲將如何了。她扭頭看了看渾身亂顫的春菱,小小嘆了口氣,輕聲安慰薑母道:「祖母,別擔心四姐姐了……」又取出一副鞋墊遞到秦氏面前,臉上已堆了可愛討喜的笑,道:「表舅母,天氣慢慢冷了,我做了雙厚絨的鞋墊,穿在鞋裡暖著呢。」一雙明眸忽閃忽閃的看著秦氏的臉,見其面色冷淡,便微微撅了嘴,愛嬌道「就是這絨布太厚了,每次扎一針,都頂得手指頭疼。」說著把手攤開,給秦氏看。
秦氏低頭一瞧,只見那白皙的指頭上卻有紅紅的印記,顯是做針線時讓頂針磨的,不由拉住那手不斷摩挲。方才林錦樓請她到明堂中來,叮囑她她凡事不必參言,又一疊聲催人去請姜家姊妹。秦氏心裡不踏實,隱隱猜到了些,又不敢確認,她唯恐林錦樓鬧得不可收拾,但想到這事是姜家姊妹做的,心裡也膈應起來,故而方才對姜曦雲一直淡淡的。
然秦氏素喜姜曦雲會撒嬌賣乖,如今見那嬌美的臉兒上一派天真,想到這孩子素日里乖順有眼色,又淳厚可親,便覺著自己應是猜錯了,便道:「好孩子,難為你了。」又瞪了林錦樓一眼,道:「丹丫頭病了,姨老太太和曦丫頭還巴巴的過來,你到底有什麼了不得的事,非要這會子說?」
林錦樓笑了笑,道:「今兒個家裡鬧出一樁新聞,倒也十分有趣,特請姨老太太和表妹來聽一聽。」下巴一揚,點了點春菱道:「說罷。」
姜曦雲心頭一沉,暗道:「來了!」
春菱立刻綳不住,大哭道:「大爺!我方才說得句句是實情!姨奶奶湯藥里的絕子丸不是我下的,若有半句虛言讓老天爺這就收了我的命!奴婢是煎藥的,姨奶奶有個好歹,奴婢也活不下去,又怎會做這監守自盜之事!」
林錦樓森森道:「不是你又是誰?」
春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奴婢……煎藥時只有姜家兩位姑娘進過茶房……」
林錦樓緩緩道:「哦,言下之意是這兩人要對你主子不利了?聽丫頭們說,你同姨奶奶生了嫌隙,同姜家五姑娘甚為親密。」言罷抬起頭,意味深長的看了薑母和姜曦雲一眼。
春菱心裡恨極。方才她被打得死去活來,書染急匆匆來同林錦樓低聲回稟事宜,林錦樓起身便往卧房去了,書染便慢悠悠來到她身邊,嗤笑道:「何苦來哉的,分明是姜家姊妹瞧姨奶奶不順眼,兩人合夥做了個局,一個引你說話兒,一個下藥,再抓了你頂罪,偏你往日里還拿毒蛇當菩薩供著。」春菱並非愚鈍至極之人,將前因後果想了一遭,便覺與書染說得分毫不差,越想越怒,遂咬牙道:「奴婢對姨奶奶有怨言,卻也不敢下這樣斷子絕孫的葯!煎藥時也只有這二位姑娘來過,這葯只怕是她們倆下的!」
薑母大怒,拍著扶手指著罵道:「胡說!」言罷劇烈咳嗽起來。
姜曦雲一面替薑母順氣,一面抬起頭,睜大一雙懵懂的眸子,看了看秦氏,又看了看林錦樓,最後又朝春菱看過去,獃獃道:「春菱……我與你無冤無仇,你怎能這樣說?」
春菱凄厲哭泣道:「虧我往日里將你當個好人,想不到你竟是藏了奸的,同你姐姐,一個故意引我到門口說話兒,一個在屋內下藥,只恨我瞎了眼,當初為何認得你!」聲音益發凄厲,瞪著姜曦雲,雙目將要流出血來。
姜曦雲茫然的看著林錦樓和秦氏,眼中的淚忽湧出來,一滴一滴滾瓜似的掉落,咬著嘴唇不出聲,只哽咽道:「舅母和大表哥真覺著我是那等害人之輩?」
秦氏想到姜曦雲舉止穩重,乖巧聰慧,心中老大不信姜曦雲會做出這等事,因對林錦樓道:「別是有什麼隱情罷?」
春菱艱難往前跪行幾步,哭道:「懇求太太、大爺請姜四姑娘來,只怕她是做賊心虛,故意裝病!」
流蘇上前指著罵道:「胡說!我們家四姑娘病在床上人事不知,你竟滿口胡言亂語,污衊我家姑娘聲譽!」
春菱牙齒咬得咯咯響,厲聲道:「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又向秦氏和林錦樓連連磕頭,哭得嘶聲力竭,「太太、大爺,這事倘若是我,千刀萬剮了我也心甘……奴婢,奴婢實屬冤枉吶!」頭砸在地上「怦怦」作響,不多時便見了血。
姜曦雲的手在袖裡慢慢攥緊了,倘若林家不聞不問就此過去,拿了春菱頂缸,這事也便如同投湖石子,濺起幾滴水花便悄無聲息了,只是林錦樓如今作態,竟要把事情攤開了查,擺出撕破顏面的架勢,確實出乎她意料之外。姜丹雲如今嚇破了膽,來了只怕生出旁的事端,陳香蘭不過就是個奴婢出身的妾……
她咬了咬唇兒,仰起頭,一臉孺慕的看著秦氏,道:「表舅母,您素來英明,四姐姐確確實實病倒了……」
秦氏嘆口氣,摸了摸姜曦雲的頭髮,剛欲開口,林錦樓已吩咐書染道:「去瞧瞧,姜四姑娘病情如何?倘若還有一口氣,抬也用春凳抬過來!」
薑母瞬時氣得面目通紅,拍著几案站起來,指著林錦樓怒道:「你!你竟敢!」又冷笑道:「好,好,好,好個林錦樓林將軍,審案子審到我們姜家頭上,跟親戚動刀動槍,如今你是出息了,竟敢在長輩跟前撒野。四丫頭是我們姜家的人,我看今天誰敢動她一個指頭!」又對姜曦雲道:「五丫頭,這地方咱們不呆了,回去收拾東西,咱們跟你大哥哥走!」秦氏見勢不好,連忙上前勸解,薑母大聲咳嗽,搖了搖身子,幾欲暈倒,秦氏忙扶著薑母坐下,姜曦雲雙眼含淚,抱著薑母胳膊一疊聲痛哭。
林錦樓靜靜立在一旁,穩如磐石,面上一絲神色皆無,開口道:「今兒個這樁案,我問定了,倘若當真冒犯了,日後我負荊請罪隨姨老太太處罰,可要敢在我家門庭里弄鬼……」言畢腰間一口寶刀「倉啷啷」抽出,林錦樓伸手一擲,那刀正正扎在門柱上,寒光閃閃,耀人膽寒。
眾人大驚,屏息凝神,再不敢哭鬧言語,林錦樓冷冷環顧四周,道:「甭管他什麼身份,今日就算把天皇老子請來,也沒用!」沉聲喝道:「書染!」
書染忙不迭迎上來。
林錦樓道:「去把姜四姑娘請過來!」書染應一聲退下。
秦氏急得雙眼通紅,唯恐薑母氣得有個好歹,上前一把拉住林錦樓小聲道:「樓哥兒,你這是……你這是何苦!這事不管誰幹的,都已是這個地步,你又何苦開罪姜家,你……」
林錦樓看著秦氏,忽開口道:「他姜家的小姐是人,我林錦樓的小妾也是人,她還救過母親和妹妹!」只這一句,秦氏便怔了。
林錦樓反身回去坐下,將手邊一盞茶端起,吃了一口,又道:「茶都涼了,來人,去給主子們都換盞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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