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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 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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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長敏一轉身,只見後面幾個丫鬟婆子跟著追來,不由大怒,手裡舉著匕首比劃,口中罵道:「我看誰還來追那孽障!今兒個爺有一個殺一個,有兩個殺一雙!」眾人嚇壞了,也不敢再追,連忙往回跑,皆化作鳥獸散了。

此時屋中早已大亂,王氏見林長敏拿著匕首追出去,急忙喊一聲:「快,快攔著,快……」後半句未吐出口,只覺天旋地轉,眼前一黑又暈過去,慌得眾人忙把她搭到床上,揉胸抹背掐人中,又有拿薄荷油的,又有請大夫的。

這廂蘇媚如倒在屋中榻上,下身血涌,疼得額上青筋綳起,口中又罵又恨,俄而呻吟不住,臉上涕淚橫流。

香蘭見不好,忙扯了林東綺到一旁道:「蘇姨娘只怕兇險了,不能在二太太屋裡,不如找人搭到廂房去。如今京城裡親眷都來了,不能驚動老太太,趕緊把這事同大太太說了,討她拿個主意。」

林東綺連連點頭,又憂心道:「倘若待會兒二叔又回來,再鬧開……」

香蘭道:「趕緊把大爺和三爺請回來,爺們的事得讓他們自己料理。」

兩人在一處說了幾句,遂拿定主意,林東綺命幾個粗手大腳的媳婦兒,將蘇媚如抬回她自己住的廂房裡,香蘭打發小丫頭子稟報秦氏,又一行打發人去請林錦樓。

不多時,林長敏便回來了。今日老太太做壽,前來祝壽的親戚並幾個外男便由他和林錦亭在外招待,一時吃過酒席便要開局賭兩把。林長敏自得了蘇媚如,手裡便充裕起來,如今更要故意顯弄自己今非昔比,縱肉疼也要擺幾分闊氣出來,便回來取銀子,孰料竟瞧見屋裡鬧這一出。他本就吃多了酒,風一拍,酒意益發湧上來,方才便逞起威風,此時酒意未歇,回來仍要拿王氏算賬,將卧房的門拍得山響,又踢又踹,口中罵道:「如今你倒躲著裝忘八!瞧你生養的女兒,早知她如此,當初不如趁早勒死,以絕今日之患!給我開門!」

錢媽媽含著淚跪在門口,道:「老奴知道老爺心裡頭惱怒,可太太本就身上不好,方才昏了,這會子還沒醒。老爺硬要尋太太,我也不敢攔著,只是老爺還要看在三爺份上,給太太好歹留兩分顏面……」說畢不由用袖子遮臉大哭起來。

香蘭在廊下看得真切,不由嘆氣又搖頭,嘆的是錢媽媽對王氏忠心耿耿,今日情勢,唯有她敢出來說話,搖頭的是林長敏這一遭回來,先不去瞧蘇姨娘,反在門口又踢又罵出氣,倒真讓人心涼了。

林長敏聽錢媽媽這般說,心裡又惱上來,一腳將她踢倒在地,指著罵道:「好個老奴才,這裡豈有你說話的地方!」說著便要踹門而入。

此時林錦亭提著衣擺急急忙忙跑了進來,進屋便跪下,一把抱住林長敏的腿,道:「父親保重!今兒個是老太太的好日子,母親身上本就不好,真鬧出三長兩短,老太太知道豈不是不自在。」

林長敏揚手一巴掌扇過去,冷笑道:「罷,罷,當兒子的也敢管起老子了?莫非你也要學那不忠不孝的東西?怪道是一個娘的腸子里爬出來的!」

林錦亭直挺挺跪著,臉上登時印了巴掌印子,聽了林長敏的話,眼淚便在眼眶裡轉著,垂頭不說話。

林長敏益發恣情縱性,揚手仍要打,卻不想手腕讓人攥住,如同鐵鉗,勒得生疼,不禁回頭一看,只見林錦樓正站在他身後,臉上笑笑的,說:「二叔累了,趕緊坐下歇歇。」

林長敏尚要掙扎,口中涎言涎語的還只亂說,卻覺雙臂猛往後剪,疼得臉上登時變了顏色,不禁大聲「哎喲」起來。林錦樓笑得和煦,兩手攥著林長敏的雙臂,口中道:「二叔真的累了,侄兒帶你歇一歇去。」言畢攜著林長敏大步走了出去,林長敏左右掙扎不得,趔趄著腳兒只得隨林錦樓去,口中仍罵個不住。

林錦亭忙爬起來進屋去看,只見王氏躺在床上,雙眼緊閉,悄無聲息,林錦亭湊上前,叫了一聲:「娘……」王氏微微睜開眼,瞧見林錦亭,不由去拉他的手,「嚶」一聲哭了出來。

這裡林錦樓拽了林長敏出去,將他帶到西廂房裡,鬆開手,反身將門關上。林長敏險些栽倒,站直了身子,一行理著衣裳一行冷笑道:「行啊,大侄子,如今是長大成人,翅膀硬了,連二叔也不放眼裡,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動手。」

林錦樓往前欺了一步,冷笑道:「我就動手了你敢怎麼著?」

林長敏大怒,伸手指道:「你!」

林錦樓又往前欺一步:「我如何?」說著伸指輕輕撥開林長敏的手,臉色陰寒下來,「方才在外頭是給二叔留顏面,我不在金陵這些日子,你在江上做了什麼勾當自己心裡清楚。」

林長敏臉上登時就變了顏色,不禁往後退了一步,心裡撲騰騰亂蹦起來,一腔酒意也化作冷汗出了,腦子裡清明了幾分。當日他與江匪串通,打著林錦樓的幌子,縱犯販賣私鹽、殺人越貨,做了不少勾當,也積了大筆銀子,如今林錦樓一問,自然心知肚明。他素知自己這大侄子手段狠戾,兩腿不由軟了,臉上仍強撐著道:「我做什麼勾當?你說話可得放尊重些,忤逆長輩已是該死了,再含血噴人,可別怪我這當二叔的翻臉無情!」

林錦樓「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走到林長敏跟前,舉目看著屋裡的擺設,道:「二叔,這屋裡就你我二人,不妨說幾句亮堂話兒。」低頭盯著林長敏的雙目:「你以為你犯的那些事我不知道?這世上都沒不透風的牆,更勿論你是在我地盤上作妖,起先京里雜亂,又趕上多事之秋,我又傷了一場,想著二叔明白見好就收就未曾捅破這層窗戶紙。如今未用軍法處治,已是看在一家人的顏面上。」

林長敏不禁心裡一哆嗦,林錦樓最後半句已是咬著牙說的,神色陰狠猙獰,林長敏脖頸子上汗毛都倒豎起來,只見林錦樓忽又笑起來,輕聲道:「侄兒如此仁至義盡,二叔也該善解人意不是?關起門來耍狠就算了罷,二嬸和小三兒他們身上倘若見了傷,侄兒也該合計合計,是不是該瞧著一家人的顏面上給二叔法外施恩了。」

林長敏額上的青筋都綳了出來,惱得胸口不住起伏,臉上漲得黑紫。這些日子林長敏在金陵撈足了銀子,又人前人後的風光,舉手投足皆受人恭敬著,腳下發飄,對林錦樓雖有敬畏,可心氣兒到底不同了。今日一遭,他方才想起來,林錦樓什麼人?八九歲上就敢跟父親掄刀叫板的主兒,難道還能怕他一個二叔?此人原不過是一頭嗷嗷叫的幼虎,如今早已成了氣候,一亮獠牙便令人驚碎膽魄。

林錦樓見林長敏站在那裡臉色陰晴不定,便知林長敏算安穩了,不會再打妻罵兒的大鬧。他這二叔旁的本事沒有,素是個能窩裡反的,也有一肚子能算計的心眼子,正因如此才不招祖父待見。林錦樓搖搖頭,反身開門邁步走了出去。只見有個丫鬟慌慌張張從東廂房裡奔出來,瞧見林長敏剛站在西廂里門口,連忙奔上前,跪在地上,帶著哭腔道:「老爺,蘇姨娘小月了!」林長敏一聽這話,撩起衣擺匆匆忙忙跑進廂房去了,不在話下。

卻說林錦樓走了,香蘭同林東綺又去看了一遭王氏方才回去。二房這裡雞飛狗跳,花廳那頭卻一概不知,仍歌舞昇平。林長政傍晚趕回來給林老太太祝壽,並獻了一套十二件眉壽萬年寶石梅花盆景,林老太太心裡歡喜,直至用過晚飯方才命壽筵散了,林家三個姊妹皆告辭,親朋好友也走了,偶有幾個在府里住下的。林老太太興緻不減,讓秦氏、香蘭並一兩個親戚等人留下,陪她抹牌。剛將鋪著鋪茜紅氈條的方桌搭來,取了沉香雕漆匣,內盛象牙牌三十二扇,還沒等擲骰子,就見小鵑進來,滿面掛著笑說:「擾老太太雅興,大爺說有事,請香蘭姑娘回去。」

林老太太點指著香蘭笑道:「瞧瞧,這是嗔著我不放人了。」

秦氏賠笑道:「老太太說哪兒的話,他哪敢。」

香蘭忙對小鵑道:「跟大爺說,我跟老太太玩牌呢。」其實她也不愛玩,不過應景兒而已。

林老太太擺擺手:「罷了罷了,樓哥兒不容易,在外頭掙命,累累巴巴的,攏共就得了這麼一個可心的。」拉著香蘭的手又仔細看了看,說:「你這孩子,生得也單柔,腰跟螞蟻似的,趕明兒個尋個好大夫來,多吃幾幅補藥,調養身子好生養。」

香蘭臉上「噌」就紅了。

林老太太又扭頭對琉杯道:「這事你多精心。我正配一丸藥,挺溫良的,回頭問問大夫,年輕小女孩子吃什麼葯,跟著給香蘭配一副。」

琉杯笑道:「我省得。」

秦氏忙笑道:「老太太就是會疼人。」

香蘭口中稱謝,跟著行禮。

林老太太也不再留,命香蘭去了。待出了門,只見靈清抱著衣裳提著燈籠在外等著,小鵑忙把衣裳接過來給香蘭披上,三人方才回了暢春堂。

進屋瞧見林錦樓仍穿著外出的衣裳,正坐在歪在榻上閉目養神,聽見腳步聲,方才把眼睜開。香蘭將大氅脫了,問林錦樓道:「大爺怎麼不換衣裳?」

林錦樓嘆口氣,把小鵑等人打發出去,方才道:「今兒晚上怕是睡不了,等信兒呢。」

香蘭坐在榻上問:「什麼信兒?」

林錦樓低聲說:「三妹妹給丟了。」

香蘭吃了一驚,睜圓雙眼。

林錦樓道:「二嬸做事顛三倒四,不分輕重,竟把綾姐兒那個闖禍精帶京城來,偷偷放在家裡北邊建的小廟裡養著,今兒二嬸受了蘇姨娘一場氣,那丫頭聽說了便來出頭,踢了蘇姨娘的肚子,讓二叔拿著刀追,從角門跑出去便沒了影兒。我打發親兵出去找了好幾遭,九城兵馬司那裡也通了氣,這事還不能張揚,只能悄悄的,可至今杳無音訊。」

香蘭道:「老太爺、老太太知道么?」

林錦樓道:「哪敢讓他們知道,回頭再添了什麼病。我爹正在料理這一樁事。」緊接著眉頭深鎖,又嘆一口氣:「這樣也罷,省得我瞧他不順眼,真忍不住軍法伺候。先前綾姐兒淫奔不才闖下大禍,祖父一怒之下停了二叔在家裡的月錢,每個月只給十兩銀子,暗地裡囑咐我給二房些甜頭,好平一平我當時痛打綾姐兒的事。我走動關係,將他安到江淮巡漕去,是個肥差,油水厚也能填填他的嘴,孰料我真小瞧了他,竟跟水匪勾結在一處。如今還得想著怎麼給他收拾那個爛攤子。」

香蘭忍不住道:「二老爺真是同老太爺差了許多。」

林錦樓忍不住樂了,兩隻手伸過去,抱著香蘭的臉便「吧唧」親了一口,道:「不光跟祖父,就跟你家爺也差了十萬八千里呢。」也不管香蘭掙扎,強把她摟在懷裡,道:「聽說二叔小時候體弱多病,祖母又因生他坐下病,日後不能產育了,不免對二叔格外溺愛,事事百依百順。我爹自三歲起每日里天不亮就得去書房,有四位先生教習,皆是翰林院的翰林,國子監的大儒,還有一位陪讀是祖父的學生,後來中了狀元;我爹六歲上就跟著祖父出入議事廳聽來往官員議事談政了。二叔資質平平,也不喜用功,文不成武不就,每日到念書時候便裝病,祖母心疼,也不讓去了,讓他去族裡的學堂,二叔去了旁的沒學會,反倒跟族裡不成器的子弟和豪門紈絝學了一堆爛毛病,只是祖父拘得緊,沒敢大鬧。唉,我原以為二叔沒什麼膽,想不到他這是厚積薄發,全都給我憋著呢,今兒個我差點想抽他。」

香蘭聽他後半句牢騷不禁勾了勾嘴角,林錦樓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香蘭的背,搖晃她幾下道:「你想什麼呢?跟我說說。」

香蘭其實早已累壞了,眼皮子打架,奈何林錦樓談興正濃,只好沒話找話說:「我在想大老爺有四個教書先生和一個陪讀,不知道大爺當年有幾個先生。」

一提這個,林錦樓立刻得意洋洋道:「唔,四個先生教書,另有四個六扇門裡的武藝高手教授功夫。當年吃了多少苦,硬忍著沒叫一聲累,沒喊一聲疼。人人都瞧我光鮮,誰知道要想人前顯貴,就得人後受罪。」頓了頓又道,「我這是文武雙全,那些尋常只知道吟風弄月耍筆杆子的小白臉根本不行,知道么?根本不行!」

這話顯見是沖著宋柯去的,香蘭本已半夢半醒,聽了這話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林錦樓有些羞惱,道:「你笑什麼?」

這還是林錦樓么,跟個顯擺自己能耐的傻小子似的。香蘭垂著頭只是笑。

林錦樓益發羞惱了,道:「好哇,你敢笑我!」伸手去香蘭腋下呵她癢。香蘭不禁呵癢,咯咯笑著倒在榻上,說:「大爺,別鬧了!」

林錦樓道:「我瞧你還敢不敢笑話我了,膽兒大了是罷?」

他欺在香蘭身上,只見她在燭光底下笑靨如花,雙頰粉融,不禁心裡一顫,忍不住俯下身親在香蘭嘴上,又分開,道:「你笑起來真好看。」

香蘭不禁去看林錦樓的臉,卻聽林錦樓又說一句:「你這些年淌得淚兒太多了,如今即便是笑我,我心裡也歡喜的。」

這一句把香蘭心裡刺得又酸又軟,她垂下眼帘,覺著眼眶又要熱了。林錦樓仍俯下身去細細吻她的嘴,卻聽門口傳來一聲咳嗽,畫扇道:「大爺、奶奶,老太太命琉杯姐姐來送東西了。」

香蘭忙去推林錦樓,林錦樓老大不樂意低聲道:「老太太真會挑時候,不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么。」

香蘭裝聽不見,連忙起身理了理衣裳,出去了。琉杯手裡捧著一隻戧金描彩鑲螺鈿的八寶盒,見香蘭極親熱道:「老太太說見過了姑娘,還沒送過什麼像樣的東西,方才特特找了,精挑細選,命我送過來的。」

香蘭道:「老太太愛惜,這怎麼當得起。」

琉杯笑道:「是姑娘福氣厚。」

正說著,林錦樓走出來,把八寶盒拿在手裡,打開一瞧,只見當中盛放八樣赤金鑲各色寶石的首飾,鐲子、金釵、耳環、簪子、挑心、梳篦、花鈿、華勝,皆是各色蘭花樣式,寶石色濃鮮麗,花樣精巧非常。林錦樓看了一眼,笑道:「這是單給香蘭的,還是旁人也有?」

琉杯道:「單是給香蘭姑娘一個人的。」

林錦樓笑道:「勞煩你跑一趟。」命人厚厚賞了。

琉杯攥了賞錢出門,回頭看了看暢春堂大門口掛著的兩盞紅燈,不住嘖嘖搖頭。跟著同去的婆子不禁問道:「姑娘這是怎麼了?」

琉杯感慨道:「也就兩三年前,香蘭剛進府的時候,就是個柔柔弱弱的小丫鬟,受曹麗環欺凌責罵的事還在我眼前呢,嘖嘖嘖,想不到想不到,她竟有這個造化。」

婆子忍不住笑道:「你瞧她生得那模樣兒,水蔥似的,甭說是男人,老身我瞧著都心動,如今飛黃騰達也不奇怪,爹媽給了個好皮囊。」

琉杯仍搖頭:「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喲。」便再不肯說了。今天晚上是林昭祥巴巴打發人來讓林老太太找一副好首飾給香蘭送去。林老太太仔細挑了半晌,方才選了兩套,送與林昭祥過目,才擇定這一套送來,這裡頭有多大的文章在,豈是一副好皮囊便能說得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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