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行至李嶷近前,梁渙早奪了一柄長刀,看準時機拼力朝李嶷砍去。李嶷本正與數名敵卒纏鬥,聽到腦後兵刃破空之聲,本能將頭一偏。梁渙臨陣經驗極佳,這一劈便改作削,只砍得李嶷身上鐵甲咣一聲,李嶷卻是回手一刀,劃破對方身上盔甲,梁渙悶哼一聲,不顧身上血水迸出,又是一刀狠狠砍下。李嶷揮刃格擋,梁渙長刀脫手,但他既有拚死之心,當下仍舊飛身撲上,另幾名親衛一擁而上,圍攻纏鬥。庾燎終於有機會張開隨身所攜的強弩,抽冷子突然一箭朝李嶷射去。李嶷卻是頭也不回,奪過一名敵卒的刀,回手一擲,庾燎箭已脫弦,卻被李嶷擲刀所傷,一個跟斗便栽下棧橋,這一箭便失了準頭。庾燎受傷栽入泥沼,梁渙狂聲大叫,拚命纏住李嶷,更多庾燎殘兵亦瘋了一般,渾不顧鎮西軍的砍殺,拚命朝李嶷攻去。棧橋本就十分窄小,混戰之中,李嶷便陷入敵人圍攻。數人一擁而上,梁渙從背後死死抱住了李嶷,李嶷回手抽刀插入梁渙背心,梁渙口鼻鮮血噴涌,卻拚死不肯撒手。泥沼中的庾燎早瞄準了李嶷,又狠狠射出一箭。
李嶷奮力一掙,終於甩開早已氣絕的梁渙,眼看避不及這一箭,忽然泥水中有一人翻上橋,就勢飛起一腳踹倒李嶷,那箭便擦著李嶷額頭飛過,射穿那人大腿,那人悶哼一聲,撲在李嶷身上,撞得他胸口發悶。撲倒李嶷的正是老鮑,他啐出一口泥水,庾燎第二箭又至,李嶷抱住老鮑就地一滾避過。正在混戰對敵的鎮西軍士卒發現險情相助,不知何人扔出一面盾牌,李嶷隨手接住,箭支又至,深深扎透了盾牌,震得老鮑腿上箭傷流血不斷,老鮑又吐出一口泥水,罵道:「這個庾燎,怕不有六十歲了,還有這麼大的臂力!」話未說完,又是一箭射到,李嶷揮盾擋住,遠遠注視著泥沼中正在緩緩下沉,卻兀自全神貫注、搭箭瞄準自己的庾燎。
便在此時,岸上一陣喧嘩,原來正是裴源領兵趕到了。他們在上游正撞見想繞路渡河的那千餘名殘卒,一番激戰之後,全殲敵人,所以才到得晚了。這下子,棧橋這千餘殘卒便被前後夾擊,陷於合圍。
李嶷和裴源所部相合之後,本就數倍於敵,不過片刻,便將那近千殘兵砍殺殆盡,便是有零星逃散,亦被裴源率人驅趕著陷入泥沼之中,再難動彈。
戰事既緩,老鮑便趁隙咬牙拔出腿上的箭。鮮血噴涌而出,他從衣襟上撕了布條,牢牢綁住傷處,血沖開他腿上的泥,他滿不在乎,索性又往傷處糊了一把泥,終於堵住了血。李嶷拿盾牌擋著仍不斷射來的箭支,一邊問老鮑:「你戴著什麼護心鏡,適才撞得我胸口都發悶。」
老鮑扭捏片刻,終於從懷裡掏出一物,居然是一枚煮熟的野鴨蛋,只是適才他那一撲,蛋已經被撞碎癟了,皮破肉綻,碎殼之下擠出嬌嫩的蛋白與蛋黃。李嶷不由沖他一笑:「這會兒你是傷兵了,歸你了!」
老鮑嘿嘿一笑,將那野鴨蛋無比珍惜的重新塞入懷中,嘴上卻說:「別以為我會分你一半。」
庾燎一箭接一箭的射出,眼看橋上情形逆轉,自己所部殘軍盡遭砍殺,李嶷身邊的護衛更是越來越多。庾燎毫不氣餒,只是泥濘漸漸陷到他腰際,他自知再難倖免,只不過盡最後一分心力而已。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反手摸箭袋,混著泥水的箭袋空空如也,原來已經射完了所有箭支,他扔下強弓,泥水正緩緩沒過他的胸口。
李嶷看著泥水沒過所有人的脖頸,泥沼中終於有士卒忍不住放聲哀叫起來,很快,哀叫求救聲響成一片。
老鮑看著不遠處緩緩下沉的庾燎,遙遙點了點下巴,問:「扔個繩索把他拉過來?」
李嶷搖了搖頭。這樣的人,一定寧願和自己的大軍死在一塊兒吧。裴源說:「若是活捉了庾燎,孫逆叛軍的士氣想必會受重擊。」
李嶷嘆息一聲,終於還是點了點頭,裴源忙命人射出早就準備好的繩索。射箭
的人乃是裴源的親兵,準頭極好,將系著繩索的箭支不偏不倚射在庾燎面前半
尺處,只要庾燎一伸手,就能拉住繩索。裴源遙遙看著庾燎伸手拉住系著繩索的箭支,唇邊不由浮起一縷微笑,卻見庾燎用力將箭支遠遠擲回,裴源唇邊那絲笑意便不由僵住了。
庾燎這一擲,因為用力,反令他在泥沼中陷得更快了,他卻一語不發,神色堅毅。方圓數里之內,數萬人深深地陷在泥沼中,哀號聲響成一片。鎮西軍諸人神色肅然,眼睜睜看著這些人在泥濘中掙扎。
半炷香之後,便是沒頂之災。只不到一個時辰,數萬人馬被泥沼吞噬得乾乾淨淨,一片混濁的泥水中,浮著數百面庾燎大軍的旗幟,又過得片刻,這些旗幟亦緩緩陷入泥水中,再無半分痕迹。風吹過,水中葦葉微微搖曳。烏雲散去,天竟然晴了,偏西的太陽迸發出萬丈光芒,照在漸漸澄清的水面之上,反射萬點金光。
鎮西軍眾將士看著數萬人被這泥沼吞沒,此刻方才歡呼雷動。李嶷設下這般妙計,所有人依計而行,卻也十分兇險,不料真的大功告成。裴源不由笑道:「此乃前所未有之戰,竟真能陷殺庾燎三萬人,註定彪炳青史!」
老鮑臉上的泥都已經幹了,一搓就沙沙地往下掉。他腿上有傷,上馬不便,李嶷便託了他一把,這才自己也認鐙上馬。老鮑在馬背上坐定,從懷中掏出那隻野鴨蛋,細細剝了殼,咬了一口,到底還是遞給了李嶷。李嶷也不推辭,接過去也咬了一口,又將那還剩了大半的蛋還給他。
老鮑小心地又咬了一口野鴨蛋,慢慢嚼著,吃得愛惜無比。
李嶷注視著殘陽瑟瑟,里泊浩浩湯湯,水光反映餘暉,半天霞光,便如萬里明鏡鋪滿道道紅綢一般。想到陷在泥中仍朝自己一箭一箭射出的庾燎,想到那數萬身經百戰之卒,今日皆葬身此處,他忽然意興闌珊,不由嘆了口氣,掉轉馬頭,說道:「走吧。」
李嶷陷殺了庾燎數萬大軍,兩日後,涼州守軍即放火焚城,倉皇棄城而逃,勤王之師就此收復了涼州。但涼州城中也被一把大火燒得乾乾淨淨,百姓無片瓦遮身,亦無果腹之糧。幸得裴獻攻下焉州之後,派人送來些糧草,李嶷留下大半給焚城之後的百姓以解燃眉之急,餘下的糧草,亦仍只能勉強一日二食。
「還是得想法子。」裴源滿腹牢騷,「好好一座涼州城,偌多糧草,竟然一把火給燒了,渾不顧城中百姓的死活!這幫逆賊,不愧是孫靖的部下!」
李嶷伸出食指,蘸了蘸碗中涼水,在案几上塗畫:「再往南,就是望州城,那是西行商賈必經之地,素來繁華,咱們要想弄糧草,得奔望州去。」
裴源道:「大將軍不是遣人送信來,讓咱們與大軍會合之後,再往南。」
李嶷道:「孫靖得知涼州之事,必遣重兵至鵠兒關一帶,阻擊大將軍所率大軍,咱們繞到望州,想法子弄糧草,亦可殺得孫靖一個措手不及。」
裴源明知拗不過他,只得道:「那你可不能再拿自己作香餌!」
李嶷笑道:「行,答應你了,便是要做香餌,定然帶著你一起做餌!」裴源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