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瀾正在翠渲院的小廚房裡看著,父親最近多流連在羅姨娘那裡,宋姨娘看著便憔悴了許多,她暗自心疼,想給母親熬一盅滋補的湯。
紫菱過來說:「……大少爺來了。」
顧瀾接過木槿遞過的帕子擦手,吩咐廚房的婆子小心看著砂鍋的火候,踏進了院子的廡廊里。又看紫菱面部的紅腫還未完全消散,皺了皺眉問她:「你沒用藥膏塗嗎?」
紫菱小聲道:「奴婢以為要給大少爺看的……」
顧瀾直罵她愚笨:「他現在忙著自己讀書的事,顧得上看你的臉嗎,你算什麼東西!」這種小伎倆使了一次就別在有第二次了,顧錦朝又不是沒事就扇紫菱的臉玩。
想到巧薇跟她說,紫菱這丫頭不能多留,她心裡又一陣煩躁……果然還不如木槿機靈。
看到顧錦榮站在廳堂前的廡廊下,旁邊還有丫頭端來的杌子,他卻背著手看庭院里新種的一株美人松。他應該是有什麼煩心事……顧瀾心想,他一有煩心事就坐立不安的。
顧錦榮看到顧瀾笑著朝他走來,想到自己前日還興高采烈地和她說能留在家裡,心裡更不是滋味。「二姐,我過來和你說一聲,我不能留在家裡讀書了。」
顧瀾錯愕:「怎麼,爹爹不同意嗎?」
顧錦榮咬著牙道:「父親本來是同意了的,是昨晚顧錦朝連夜去找父親,要他改變主意!」他說著又抱怨顧錦朝,「我現在什麼都不顧問她的!她為何非要管我的事!」
顧瀾笑了笑,安慰她:「也許長姐是覺得你在家裡多有不便吧……怕耽誤了你的學業。」
顧錦榮哼道:「她怕耽誤我的學業?她是怕我分了母親的寵愛吧!平日每天都去母親那裡,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孝順似的。再者我要是走了,她以後欺壓你豈不是更方便了,她這麼自私的人,怎麼可能是為了我的學業!」
如果顧錦榮去七方衚衕讀書了,當然是對她沒有益處的。顧瀾也嘆了口氣:「不知道是誰告訴了長姐,唉,本想著你要是能在家裡,也可以多陪伴著母親,她的病能好得快些……」
顧錦榮在廡廊下氣得團團轉,想了又想:「算了,我要去找她說話!她這段時間做的事情也太過分了……!」又高聲叫清修和清安,要去清桐院。
顧瀾拉都沒拉住他,這個顧錦榮說話一向沒有分寸,要是在顧錦朝面前說漏了什麼可怎麼好!她喊了他幾聲,他人卻已經走出翠渲院了。紫菱小聲問:「小姐,大少爺要去找大小姐的麻煩不是好事嗎……您怎麼還不願意他去呢。」
「你懂什麼……」顧瀾瞪她一眼,又泄了氣,算了,等他們姐弟狗咬狗去,要是鬧翻了更好。
錦朝還在窩在暖和的大炕上做針黹,這幾天都是陰雨綿綿的,又冷了下來,不好出去走動了。
佟媽媽在旁看著,問她:「大小姐這做的是什麼?」
錦朝道:「這是護膝,做給錦榮的。」雖然就要開春了,但是天氣還冷,他們在大興讀書的子弟肯定會早早換了棉褲,等到了坐下來聽先生授課又會覺得冷。給他做了外穿的護膝,冷的時候穿上,要出門再解下來便是。
兩人畢竟是親姐弟,關係不好也惹得母親傷心。錦榮既然喜歡別人討好迎合他,那她投其所好便是。錦朝知道自己的性格也是倔犟強硬的,但是顧錦榮卻是吃軟不吃硬的人,這個弟弟還得哄著來,他畢竟還小。
護膝面子用的是沉香色綢布,裡面縫兩層綢布,又塞了軟和的棉花,她又在綢布上綉了喜報三元的圖樣,現在正是穿針收邊的時候。這東西她早小半個月就開始做了,把邊收好就算是做完了。
供奉了菩薩的長案上點著檀香,一縷縷淡藍的煙細細升起來,門外雨聲淅瀝,更顯得格外寧靜。
外面卻突然傳來了喧嘩的聲音,聽上去像是雨竹和雨桐。
青蒲便走出屏風挑開帘子,看到游廊里走過來一群人,她眯了眯眼睛仔細看,和錦朝說:「小姐,是大少爺帶著他兩個書童過來了,似乎是直接闖進來的,兩個小丫頭攔都攔不住……」
錦朝嘆了口氣:「該是來問我他讀書的事,你放他進來就是。」
「顧錦朝!你可在裡面!」顧錦榮高聲喊著進了東次間,給他打傘的書童收了傘站在門外。
錦朝站起身拿過一旁的披風,顧錦榮已經走過了屏風,他穿著石藍色直裰,發梢微濕。清秀端正的臉上,一雙眼眸正陰沉地盯著她。
錦朝卻不惱,走到他身邊想給他披上披風:「你這冒著雨也來了……」
顧錦榮一把打開她的手:「我不要你假惺惺的!」
錦朝收回手,笑著說:「那你自己把披風披上吧,要是受寒了可不能啟程去大興了。」
「誰說我要去大興了!」顧錦榮瞪著她:「你為什麼要管我的事情!為什麼要找父親多嘴!你怕我在,母親就沒有那麼寵愛你,還是你怕我在,陷害二姐就礙手礙腳的!」
話問得一聲比一聲高,佟媽媽和青蒲都被他震住,白芸和采芙更是大氣都不敢喘。
錦朝放下手中的披風,靜靜地看著他許久,才問:「你真的是這麼想的?你覺得我就是這樣的人?」
顧錦榮冷笑:「你不是這樣的人,那你是什麼樣的人!你把留香打瘋了趕她出府,因為紫菱幫她求情就指示青蒲打她,還非逼著父親納妾,你不是這樣的人難道我才是?二姐才是?這些事都是你的事,我沒有說話的餘地,但是你別管我的事,我想在哪裡讀書就在哪裡讀書!用不著你多嘴!」
錦朝的心瞬間涼透了。
她反倒又笑起來:「這些都是誰告訴你的?」
顧錦榮繼續道:「你別說又是二姐誣陷你!我告訴你,這些事我都是找府裡面的人問過的!你怎麼能這麼想二姐,二姐對你是真心誠意的好,她還經常勸我不要和你衝突,說母親會不高興,我為了母親和二姐多少次都忍下來了。你……你真以為別人都和你一樣歹毒嗎?」
錦朝瞥了顧錦榮一眼,坐回大炕上拿起自己剛做好的護膝。
「這麼說還是有人告訴你,你才會去問的?」她繼續說,「如果顧瀾真是想我們和睦,她會告訴你這些事嗎,她會偶然提起讓你自己去查嗎?」
「顧瀾為了你好,會讓你留在家裡讀書嗎?」錦朝的聲音很平靜,很淡,但是四周都沒有一點聲音,反而格外的清晰。
「她是想拖累你的學業,讓後最後變成一無是處的公子哥。而我又何必和你爭母親的寵愛,母親最寵愛的一直都是你,你在她膝下長大的時候,我遠在紀家……」
「至於你說我陷害顧瀾,我作為顧家嫡長女,為什麼要去陷害她,我想要她的什麼東西嗎?誰在陷害誰,你究竟分清楚沒有?從靜安居回翠渲院,紫菱會經過靜芳齋外嗎?她是早就在那兒等著你了。」
顧錦榮以為錦朝會如原來一般狠狠瞪著他,或者是罵他,但是她沒有。
她連看都沒看他。
窗外雨淅淅瀝瀝,??扇開著,能看到院子里新搭好的葡萄藤。錦朝轉頭看著窗外,柔和的側臉平靜如水。
顧錦榮的氣焰突然就消失了,他仔細想著顧錦朝說的每一句話,其實她說的很有道理……他臉色一白,怎麼可能呢,二姐待他一向如此親和友善,不可能會在心裡算計他!
「你休想誣陷二姐。」顧錦榮的聲音弱了,「你有什麼證據不成?」
錦朝道:「我是你的嫡親姐姐……為什麼要害你……」聲音低了下去。
顧錦榮看她轉過頭,才知道為什麼她不看他,她竟然哭了。
他一時間愣住了,他從來沒見過顧錦朝哭。
他一直覺得顧錦朝不會哭,她這麼囂張跋扈,誰能讓她哭呢。
他想起顧錦朝十歲的時候,非要和他們一起玩鞦韆。顧瀾盪鞦韆的時候摔倒了,哭得眼淚汪汪的,父親、幾個姨娘輪番的安慰她,自己還要去尋窩絲糖逗她開心。顧錦朝站在旁邊冷冷地看著他們,一個人轉身走了。大家找了她好久才在一個院子的耳房裡找到她,父親罵她到處亂跑,她還是倔強地看著他們,烏黑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好像根本不是她在破落的院子里躲了一晚上一樣。
「你……」顧錦榮想說什麼,他甚至想替她擦一擦眼淚。
「我累了,大少爺記得自己離開吧。」她起身向內室走去,青蒲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