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兒的功夫,大雨總算是停下來,錦朝吩咐了佟媽媽去靜芳齋,把昨天孫管事和玉香的事說給顧錦榮聽。
錦朝也開始反思自己原來的做法,她對顧錦榮總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引導不能幹脆就放任他自生自滅了。但是母親死後她思量了許多,顧錦朝畢竟是個沒長大的孩子,總是需要人引導的。把宋姨娘和顧瀾原來做的事和他說了,他也能好好想想,免得日後再犯了這樣的錯。
顧錦榮聽完徐媽媽的話,又氣又怒,更多的還是悔恨,他咬著嘴唇什麼都說不出來,眼淚止不住地流。
雖然他早知道顧瀾狼子野心,但他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感受深刻!勾結孫管事害母親?離間他和長姐?最可恨的不是宋姨娘和顧瀾的所作所為,最可恨的是他竟然信了這麼久,害了長姐和母親這麼久!
母親已經死了,他又能怎麼去補償呢!
長姐如今見都不想見他,他該怎麼辦?
佟媽媽抬頭看了一眼,道:「大少爺可要振作些。如今夫人已經去了小半月了,您若是再這樣不振作,也是親者痛仇者快啊。大小姐現在忙裡忙外做夫人的事,您雖然插不上手,但幫一幫別的事還是可以的。大小姐說了,您也該想著回七方衚衕讀書的事,可不該這樣傷心了……」
顧錦榮愣了愣。在母親死後的這段時候里,他一直都萎靡不振,心中充滿了愧疚。
母親的後事,多半也是長姐和二伯母在操持。他作為嫡長子,除了該出席的祭祀禮,別的什麼都沒做過。一直悶在靜芳齋里傷心。要說傷心,長姐不也傷心嗎?她卻從來不像他這般。
如今想想,他也該負嫡長子的責任,不應該這樣消沉。
佟媽媽又說:「……您能明白就好。大小姐也不是不關心你的。只是您也知道大小姐的性子,她心裡想什麼,是不會說的。」
顧錦榮點點頭,親自送了佟媽媽出去。
佟媽媽走出靜芳齋的院門。卻看到顧瀾帶著丫頭遠遠走來。
顧瀾來找大少爺做什麼?她不是和大少爺鬧僵了嗎?
眼見著顧瀾朝這邊越走越近,佟媽媽生了疑,又悄悄退回了靜芳齋。一個小丫頭看到佟媽媽退回來,驚得正要說話,佟媽媽忙比了手勢示意噤聲。那丫頭也是個機靈的,立刻閉了嘴乖乖的,佟媽媽就躲在了太湖石後面。
顧瀾手裡抱著一個盒子跨進門,走進靜芳齋之後就有小丫頭去通傳顧錦榮,一會兒就帶她去了書房。佟媽媽從太湖石後面出來,又悄悄走到了書房外面。隔著竹簾往裡面看。
清安、清修見佟媽媽是想偷聽,忍不住就要開口說話,裡頭那可是他們大少爺和二小姐,佟媽媽是大小姐的人!二小姐可一向和大小姐不對盤的!
虧得佟媽媽先看到了,冷冷地瞪了他們一眼。低聲道:「不準說話,不然告了大小姐,打發你們去馬房……」
兩個書童細皮嫩肉,跟著顧錦榮那叫一個養尊處優,怎麼可能過得慣馬房的日子。忙站到一邊當成沒看到,心裡卻生了幾分恨意。
雖說是個管事婆子,可他們還是大少爺身邊的書童呢!以後說不定也能當管事的。這佟媽媽對他們也太不客氣了。
佟媽媽才懶得管他們那點歪歪腸子。裡頭顧瀾正和顧錦榮說話呢。
「……我知道,你心裡是恨極了我。但、但是榮哥兒,姐姐好歹也是和你一起長大的,那封信上姐姐問玉屏的事,並不知道姨娘後來會做那些啊!就算姐姐是做錯了事,那……那你也要想著你小時候。姐姐對你多好。你生病高熱,想吃鮮蓮蓬子,那時候都入秋了,姐姐到處給你找……你從假山上掉下來摔了腿,姐姐陪著你一月余。怕你無聊,還找了剪紙來逗你……」
顧錦榮默不作聲地看著顧瀾,她一臉的無辜和柔情。
如果是以前,他肯定是十分動容,但是如今聽到她說的這些話,眼前卻只是母親死的樣子,還有長姐對著他又痛心又失望的目光,他冷冷地看著顧瀾,手藏在袖裡卻捏緊了。
佟媽媽說,顧瀾一直暗中挑撥他和長姐的關係,這是玉香親口說的。而且這些事都是宋姨娘吩咐的,說兩姐弟要是被離間了,以後要奪過正室之位,也更容易。
……全是狗屁!她對他好?她恐怕心裡真正想的是嫡女的位置,滿身的尊榮吧!
她有她自己說的那麼無辜?現在還想騙他!這張溫柔清秀的臉,怎麼現在看去如此可恨!
顧瀾見顧錦朝不說話,心中有些急,他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顧瀾打開了她帶來的盒子,裡頭放了一隻象牙,雕了十八羅漢的像,雕工精緻,栩栩如生。
她哀求道:「……這是你原來送給姐姐的,姐姐都留著,知道你是敬我的。姐姐只求你幫個忙,姨娘現在在臨煙榭,身懷有孕,實在是不能沒人伺候著。那兩個丫頭一直折騰她,她是真的撐不住啊……」
「姨娘那日帶玉屏來和父親說,也只是為了真相,並非是想害母親。大小姐心裡這樣以為了,如今才這樣狠心的對姨娘,派兩個刁鑽的丫頭去伺候……姨娘畢竟懷著顧家的孩子,你可以定要幫幫她。你要是不答應,姐姐只能給你下跪了!」
她目光瑩瑩帶淚,哭得可憐無比。真像是受了無比的冤屈!
顧錦榮看著她手裡的象牙雕,不僅沒有喚起以往的溫情,卻是心裡更加的憤怒!
他原來這麼真心的待她為姐姐,她說喜歡牙雕,自己就去苦學,不惜荒廢了學業。給長姐帶的禮物,卻是玉石居隨便一塊相祿壽福的玉佩!長姐看到自己給二姐的禮物,又看到她自己的禮物,肯定會覺得心寒。
顧錦榮覺得渾身冰冷,他原來都做了些什麼荒唐事啊!
他對著顧瀾冷冷道:「我生病高熱,母親衣不解帶,廢寢忘食照顧我。我摔傷了腿,她四處為我求醫問葯。你做的那些事,和我的母親比起來,能算得了什麼呢?」
「你現在倒是會裝無辜了,你把責任全部推到宋姨娘身上去?說到底,你也是個自私自利的!別以為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大黃的事,你那丫頭紫菱的事,你和文夫人的事,你敢說你什麼都不清楚,都是宋姨娘做的!你這麼的裝無辜和可憐,倒是裝得好啊!」
顧錦榮冷笑著繼續道:「天在做人在看,總有人看不下去會說的!你姨娘身邊的丫頭玉香什麼都說了,你怎麼和你的姨娘勾結,一樁樁一件件,我聽著都為你覺得羞恥!你怎麼還好意思在我面前哭訴無辜?」
顧瀾愣住了!玉香……玉香……難怪最近幾天管事們都不理會她了,她見不到母親了,原來是玉香背板了母親!她是不是把她們做的一切都說了?
顧瀾有些怕了,她怕母親真的翻不了身了,忙撲上去拉住顧錦榮的衣袖哭道:「那丫頭已經不是母親的人了,一定是大小姐逼她編造的……榮哥兒,你不能不幫我啊……」
顧錦榮突然甩開她的手,憤怒地道:「你還有臉讓我幫你!讓我幫害了我母親的宋姨娘!還這麼誣陷長姐,什麼都是長姐的錯,你就不會反省嗎,你還有臉嗎!」
他猛地抓起顧瀾錦盒中的象牙雕,狠狠地向她身上砸過去:「這東西你拿著滾!當我從來沒送過!快滾出去!」
象牙雕擦過顧瀾的額頭,尖銳的外緣划出一道口子,鮮血立刻滲出來。顧瀾被砸懵了,她捂著傷口久久反應不過來。顧錦榮竟然敢這麼對她,竟然敢拿東西砸她!
她怎麼忘了,顧錦榮是最容易被煽動,性格又易衝動的人!原來她拿這個對付顧錦朝,現在顧錦朝用這個來對付她!
顧瀾擦了把血,又羞又怒,自己這樣來求他,他不幫忙也就算了,這樣的羞辱她?
顧錦榮也真是狠心,就算她真的害了他母親,她也沒有害他啊!要是她心腸再狠些,早就對他下手了!
不管怎麼說,也是多年的姐弟,顧錦榮這是真的要和她撕破臉皮了?
顧瀾靜默了一會兒,反倒是笑起來,她臉上還帶著淚珠,卻帶著一種很幽幽的笑:「榮哥兒,你這樣做,可是真沒把我當姐姐了。」
她很惋惜的樣子,又點點頭說:「你知道你為什麼這麼憤怒嗎?你心裡明白,你母親的死能全怪我嗎?你是在內疚,自責。你知道長姐不會原諒你的,你心裡是不是很不舒服?」
顧錦榮盯著顧瀾不說話。
顧瀾冷笑道:「其實你母親一直都知道你和長姐不和,她為此痛心,估計死前都惦記著你。是你害死她的,不是我,你知道嗎?」
顧錦榮手握緊了,他心裡隱隱是這麼覺得的,顧瀾說的是對的,他這是遷怒,他心裡明明是責怪自己的。他抿了一下唇:「這都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顧瀾額頭上流著血,臉上印著淚痕,但是她笑得十分燦爛,對顧錦榮道:「……我告訴你,你和顧錦朝從我這兒奪走的東西,我會一一討回來,且等著吧,還沒完呢。」
她說完,挺直了背脊姿態盈盈地走了。掉在地上的象牙雕,她看也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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