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柳衚衕的長興侯府,夜色已深,房檐下挑起了羊角的琉璃燈籠。已經入秋,正堂外的石階落滿了槐樹的黃葉,一個身約七尺,穿程子衣的中年男子帶了四個穿胖襖的侍衛過來。
他做了個手勢,侍衛站到了石階兩側。男子咳嗽了幾聲,往石階上走去。門外站在一個書生打扮的人,跟他低聲說:「侯爺在裡面和蕭先生說話……」
男子也壓低聲音道:「……是從睿親王那邊傳來的消息,事出緊急,我怎麼也得告訴侯爺一聲!魏先生還是幫我傳一聲話吧!」
書生想了想,才扣了門扉進去。出來之時向男子點了點頭。男子面露感激之色,「……明兒早請魏先生衚衕口喝咸豆漿!」魏先生小聲道,「還豆漿呢!我看咱們連侯府都出不去。」
長興候爺的聲音從裡面傳來:「劉州你先進來。」
劉州忙向魏先生作了揖,急急地往正堂走。一看不僅長興候爺、蕭先生在,就連老侯爺都坐在太師椅上,也不知道在商量什麼事……必定是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
長興侯爺身材高大,眉毛細長,五官卻十分英挺。穿著一身麒麟補服。劉州一看心裡就咯噔一下……這在府里本該換常服的,怎麼還穿著官服。那肯定是剛從宮裡回來,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
老侯爺放下手中茶盞,慢慢道:「你說從睿親王那裡傳來的消息,究竟是什麼?」
劉州忙一一請安了,拱手答道:「蕭先生讓奴才一直看著睿親王,本也沒什麼異常,只是昨天從寶坻來了一批絲綢,卻悄悄送進了睿親王府……老侯爺不知,睿親王本每月從寶坻定期的買絲綢回來,他在城西的鹽井衚衕有兩家絲綢鋪子,絲綢一般是直接送去鹽井衚衕的。」
長興候眉頭一皺:「說這些亂七八糟的的做什麼……那絲綢究竟是什麼東西?」
劉州道:「是奴才啰嗦了!奴才讓睿親王府里咱們的人悄悄看了。是整整兩車開刃的大刀長槍。看鍛造工藝,應該不是凡品!」
他這話一出,蕭岐山和長興候都面色一變。
長興候低聲和老侯爺說:「看來蕭先生分析得確實有道理……睿親王昨日找了北城兵馬司指揮和左金吾衛商議,我今日進宮時。看到殿前值守的侍衛都是生面孔。他如今又運送了如此多的兵器……應該是有打算的!」
老侯爺哼了一聲:「他也忘了當年怎麼被先皇收拾的,如今眼看皇上病重,竟然起了這等心思!」
老侯爺站起來在正堂里走了兩圈,沉思不語。長興候也不敢說話,等到老侯爺站定了,問了蕭岐山一句:「……蕭先生怎麼看?」
蕭岐山正在看博古架上一個紫竹筆筒,聞言轉回目光,微微一笑:「老侯爺也知道,睿親王雖然如今掌了幾分兵權,卻難敵長興候府。他能說動北城兵馬司指揮。另外四城指揮卻沒有辦法,何況金吾衛大多是皇上的親信。我看睿親王如果想謀逆,恐怕還有幾分難度!您倒不如暗中不動,等到他發難的時候……一舉將之拿下,斬草除根!」
長興侯爺點了點頭。深以為然。睿親王根基尚淺,根本不能撼動長興侯府。而他對睿親王所掌兵權,也很有意見……一個連沙場都沒上過的親王,僅憑几句輕巧話就能拿到兵權……對他這種一輩子征戰的人來說,實在看不過去!
老侯爺卻想了片刻,他原本打算找其他四城指揮使商量,將謀逆的人統統拿下。但是這樣一來未免打草驚蛇。他們手中證據不足,就這樣抓睿親王,恐怕也抓不到把柄。何況延平王那邊關係還僵著。
正如蕭岐山所說,如果不在其叛亂的時候拿下他,怎麼能斬草除根呢!
老侯爺吩咐長興候:「雖說如此,我們卻也不能只坐著。你暗中都布置好,謹防睿親王突然發難。」
長興候點點頭,「兒子知道……不過父親,限兒如今也在參與此事……」
老侯爺皺了皺眉:「他的身體沒好完全,平日幫著做些別的就罷了。這樣的事可不准他插手!跟著他那個李先槐又是我從四川帶出來的,怕把他帶到歪路上,我親自來說他。」
蕭岐山嘆了口氣:「也是我無能,這麼些年也沒把他治好。」
老侯爺搖搖頭,「先生這是什麼話,要不是你,限兒恐怕連五歲都活不過。這些年你待他如何的好,我還能看不到嗎。」
蕭岐山聽後笑笑,久久沒說話。
幾人商議完,老侯爺親自去找了葉限說話。
聽完後葉限沉默片刻,才說:「祖父,您平日讓我多管侯府的事。如今這樣的大事卻不要我管,我實在不懂。」
老侯爺道:「你父親性子太直,你卻偏偏相反。太精於算計……」心思太多,想的也太多。以至於心比天高,命比紙薄,這是容易折壽的。他也是聽了蕭岐山的話才想明白。
要葉限參與這些,老侯爺也是無奈。長興侯府就只有一個男丁,除了葉限,誰還能來承擔呢。
老侯爺聲音一振:「別的也就算了,這涉及到動刀動槍的事,你卻萬萬不可參與。」
葉限沒有說話。
老侯爺看葉限這樣子,就知道這事要是不說清楚,葉限是不會罷休的。他這個執拗的性子也不知道像誰,他嘆了口氣:「……我也和你說清楚吧,事關睿親王勾結金吾衛謀反,連北城兵馬司都牽涉其中。此事非同小可,你切不可亂來!」
「謀反……您怎麼知道的?」葉限不知怎麼想到了顧錦朝說的那些兵器。
老侯爺自然不會繼續回答他的話,「這些日子你就好好獃在書房練字,不準出府去!」
老侯爺說完就走了,還吩咐了葉限的侍衛好好看著世子爺。
葉限自然不會老實呆在長興侯府,他覺得顧錦朝肯定有什麼話沒跟他說,他想去問問她。
而錦朝等人剛從適安搬到了大興祖家。
錦朝住在西跨院妍綉堂,穿堂過去就是顧瀾、顧漪所在的怡香院,顧汐則和二伯的另一個庶女顧忻同住沉霄院。妍綉堂有東西次間,東梢間又做了內室,西次間做了書房。兩側沒有耳房,後面三間後罩房,南邊有倒座房。雖說沒有原先的清桐院寬敞,卻也做得十分清雅。
「院子里不僅有太湖石的假山,還有一小片池子,抄手游廊從池子上走過,還可以賞蓮,您在太湖石旁種綠蘿,到了夏天更是清幽雅靜……」領著她們的常嬤嬤笑著道,「您看看有沒有什麼要添減的,奴婢好回去回了太夫人的話。」
錦朝仔細看了,窗欞是新上的黑漆,才裝的透雕掛落,院子植了兩株美人松和一株銀杏,幾叢蘭草。進了西次間可以開窗,外面是西府海棠。屋內她的東西已經大體放好,沒有什麼不妥的。
錦朝笑著道:「祖母安排的,我自然喜歡。」讓佟媽媽給了常嬤嬤兩個上等封紅。
徐媽媽在旁看著,就道:「祖家雖然大,但這麼多人住下來也是倉促的。看二小姐還和三小姐擠一個院子呢。奴婢看這院子也不錯,布置也秀雅。」
錦朝看過院子,馬上就要去和馮氏請安。
她跟徐媽媽說:「顧瀾和顧漪還擠在一個院子,我住這兒已經不錯了。您把倒座房布置成暖房放花草,再清一間出來做庫房,後罩房就青蒲她們住著。您和佟媽媽住西梢間。」
徐媽媽應諾,錦朝想想又吩咐道,「等會兒祖母應該會派人過來,帶你和佟媽媽去祖家各處看看,你多準備些銀裸子送給領路的婆子,把祖家的情況打探清楚。」
徐媽媽笑笑:「您且放心吧,奴婢都是明白的。」
錦朝心裡很放心,徐媽媽跟著外祖母和母親久了,這些事自然沒有問題。
青蒲服侍著她梳了髮髻,只簪了一對並蒂蓮瓣銀簪,著淡藍色八吉紋褙子,牙白挑線裙子。素凈又端莊地去了馮氏所在的東跨院。
馮氏先喊了羅姨娘過去說話,錦朝去的時候羅姨娘正從馮氏的屋子裡出來,看到錦朝便給她行了禮問安。錦朝看她面色微紅,心中暗想著馮氏肯定跟她說了子嗣之類的話,畢竟父親如今除了兩個通房丫頭,只有羅素一個姨娘,兩個通房丫頭都是要喝湯藥的,不能誕下子嗣。
她沉思了片刻,才跨進了西次間。
馮氏坐在黑子螺母羅漢床上,穿著沉香色暗寶相花紋褙子,左手腕上盤著串菩提珠,長得慈眉善目。
「是朝姐兒過來了。」她笑著讓錦朝過來,讓服侍的大丫頭松香端杌子過來。「祖母也快一年沒見過你了,人更是漂亮了幾分。妍綉堂你看著可還喜歡?要是缺什麼的,儘管和祖母說。」
錦朝自然什麼都不能缺,她笑著道:「我是看什麼都喜歡的。如今回大興了,孫女也每日來晨昏定省,伺候您老人家,也好儘儘孝道。」
馮氏就欣慰道:「你是個孝順的。你大堂姐出嫁,憐姐兒又是個不懂事的。別的庶女更是算不得事,你來伺候祖母,祖母心裡也是高興的。」
這時候顧瀾和顧漪也收拾妥當,過來給馮氏請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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