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這天,顧二爺帶了消息回來,戶部右侍郎嚴卯因年事已高,致仕回安徽老家養老。右侍郎的位置一時空缺,上次山西賑災一事終於緩和下來。顧德昭作為管司庾的郎中,也論功行了賞。這時候戶部侍郎的位置空缺出來,他倒是很有可能能升任。
曹子衡來信給顧錦朝說,如今戶部轄內有戶部郎中,度支郎中,金部郎中,司庾郎中四人,而戶部郎中才調任兩年,資歷不足,度支郎中在任之內十分平庸,金部郎中馮安元和父親都有幾分可能性。而顧德昭在戶部熬了八年有餘,若是論資歷,自然是他的可能性比較大。
但是顧德昭又有和長興候家的關係在,而且他並無什麼突出功勞,恐怕也麻煩。
顧錦朝也這樣覺得,前世父親到死都是郎中,恐怕今世也不能得償所願。
官員從郎中做到侍郎都不是件簡單的事。要升遷之前,郎中一般會先調任揚州知府或是武昌知府,任期三年,若是任期之內能把這兩地治理得穩妥得當,即可擢升正三品侍郎。
但是前幾年朝政混亂,該有的調任並沒有進行。如今的四個戶部郎中都沒有資歷。
儘管如此,馮氏聽了也十分高興。戶部郎中到戶部侍郎,聽起來不過相差一級,但官員品階卻相差了兩品,戶部侍郎可是正三品的官職!
她不僅叫了顧德昭去說話,又把羅素叫去囑咐了幾句。
她坐在羅漢床上歇息著,茯苓幫她捶腿,小聲地和馮氏說話:「奴婢怎麼看太夫人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馮氏嘆了口氣,「雖說顧德昭是我養大的,但不是親生的。畢竟有些生分。而且當年他和紀氏的事我不同意……他心裡是有些恨我的。他要是升任郎中,那可就是咱們顧家官職最高的人,沒有一層關係在。我這心裡總是不安的。」
茯苓笑了笑:「奴婢覺得三老爺十分孝順您。」
馮氏說:「這如何能一樣!」她想了許久,「沒幾月他就要除服了。不如在此之前,把他的親事定下來。拿捏不住他,我還總拿捏得了媳婦子!況且他身邊也不能沒人伺候,娶了媳婦,不僅能伺候他,還能為咱們顧家綿延後嗣不是。」
茯苓應和道:「看羅姨娘身子纖纖,也不像是能生養的樣子……太夫人這個主意好!」
馮氏想起羅姨娘那個樣子,也皺了皺眉。雖然是漂亮……但太單薄了!
存了這麼個心思。馮氏思量了好幾天。
等燒了門神紙,祭拜了財神,轉眼就到了正月初八,要祭星的時候。
馮氏叫了顧家的夫人小姐去說話,每人分了一碗桂花芝麻湯圓。馮氏坐在羅漢床上,她穿了件大紅色壽字不斷頭刻絲冬襖,頭上戴著鑲翠眉勒,簪了雙股的嬰戲蓮紋金簪,頭髮梳得十分光滑,人很精神。
「剛好今兒是初八。老五媳婦又誕下孩子。咱們今兒就去寶相寺上香,正好我這兒抄了九十九卷佛經,燒給佛祖以示咱們的誠心。不僅祈求來年風調雨順,還要保佑我新添的乖孫女身體安好。」馮氏笑眯眯地道。
大家紛紛應是,二夫人就笑道:「憐姐兒也抄了佛經,正好一併獻給佛祖。」
馮氏便看向顧憐,覺得稀奇:「你不是一向覺得抄佛經煩悶嗎?」伺候顧憐的管事嬤嬤就笑:「姚二公子開春就要參加春闈了,咱們二小姐是替姚公子抄佛經,希望他能考中舉人呢……」
大家都笑起來,顧憐臉色通紅,小聲道:「我可還有幫祖母抄佛經呢……」
馮氏連連點頭:「你心裡有祖母就好……祖母也希望姚公子能中舉人。這也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兩人連親迎的日子都定下了,這些就不用忌諱了。
顧錦朝聽著暗想。顧憐倒是得償所願了,今年春闈姚文秀就會中舉。不過他的學問很一般。考了幾次會試都只得了同進士,一直留在工部做虞衡司主簿,後來的事她就不知道了。
馮氏隨即叫眾人先回去換了衣裳,丫頭捧了點心攢盒、小杌子、披風跟在後面上了馬車。
馮氏特地拉了顧錦朝和她坐同一輛馬車。路上就跟她說大興的這個寶相寺,府里的夫人和小姐都是在寶相寺供奉長明燈,顧家每年都捐三百兩給寺里拓印經書。他們府的女眷去上香拜佛的時候,便格外善待些。
「……也在寶相寺給你供奉一盞長明燈,用白石蓮座刻尖拱龕的燈,一年兩斤的燈油如何。」馮氏跟她說,「一起放在燈樓里,那更好的,還有漢白玉的蓮座……倒也不是覺得貴重,是怕命數壓不住。」
錦朝不信佛,她前世就知道,信什麼都救不了人。
她笑了笑,十分恭敬地道:「都聽祖母的。」
和馮氏共乘一車的一向是顧憐。如今換成她,還不是看著父親有可能擢升的面子上。
寶相寺坐落大興和順義毗鄰的遠景山上,山下過半里地就是繁華的順義縣城,修了官道穿過遠景山,馬車通行十分的便捷。等到了寶相寺門前大家才下了馬車,天色卻有些昏黑了。
隨行的徐媽媽有些擔憂:「看天這樣子,是又要下大雪了……」
雪要是太大,就要歇息在寶相寺里。不過這也沒所謂,寶相寺在旁邊專門辟了禪房給香客住。馮氏告訴她,原先祖父剛死的時候,她曾經在這裡住了一個月,日日為他念佛訟禱。
錦朝看馮氏並未說什麼,就知道她心裡有這個打算的。
眾女眷上過香,便由知客師父引著去禪房小坐,又沏了一壺熱騰騰的香茗過來。
二夫人替顧憐解下披風,笑著說:「寶相寺的素齋可是很不錯的,你們祖母最愛吃這兒的酥皮豆腐,金針拌嫩黃瓜。還有白灼菜心。你們一會兒也都嘗嘗。」
五夫人還在月子里沒有過來,顧五爺的兩個庶女倒是隨行了,顧家女眷加起來就有十二人。要布置兩桌子的素齋才夠。知客師父聽了就笑吟吟地念了聲佛號。說:「正好廟裡來了貴客,師父一大早就讓弟子磨了豆漿出來。施主們稍坐片刻。貧僧去取來。」
顧憐怎麼坐得住,又覺得豆漿沒什麼好喝的。求了馮氏說要去外面看看。
馮氏說:「……讓許嬤嬤跟著,另撥兩個侍衛,就在幾個佛堂里看看,可不許去別的地界兒。正好你大堂姐沒來過寶相寺,你帶她去燈樓供奉一盞長明燈吧。」
側頭吩咐管事婆子:「……給朝姐兒十兩銀子。」
這事剛才在馬車上就說好了。
顧憐心裡不願意,卻又不好推拒,只能帶了顧錦朝出來。
寶相寺比適安的靈璧寺大許多。有七樓九閣二十七殿,是座香火鼎盛的大寺。最著名的就是天王殿、大佛殿、大雄殿、接引殿、毗盧閣、齊雲塔等。燈樓上眾火長明,到了夜裡更是顯得極美。
跟著顧憐出來就到了大佛殿,顧憐便指了西邊的一條青石道,笑著說:「大堂姐不是要去供奉長明燈嗎,從這兒過去就是,我和瀾姐兒去天王殿,可就不能陪你去了!」
顧錦朝便笑笑:「你們看你們的去,我倒是不用麻煩。」燈樓高高佇立著,格外顯眼。她也不會走錯。
顧憐帶著顧瀾、婆子侍衛一群人離開了。
顧錦朝便和青蒲沿著青石道往燈樓走去。寶相寺建造在半山腰上,半路初雪未融,遠處山巒銀裝素裹。天際開闊,格外美麗。她和青蒲邊走邊小聲說話,不覺就有人擋在面前了。
攔下她們的是個穿程子衣,面容冷峻的男子。「這裡不準再過去了,你們還是回吧!」
青蒲嚇了一跳,這寺廟裡怎麼會有這樣的男子在?她護著顧錦朝退了兩步,戒備地盯著此人。
顧錦朝也皺了皺眉,輕聲問道:「這位官人……這路修著本就是供大家走的,何故不要我們過去?」
男子還沒有回話。就聽到一陣笑聲。「王淳,快放這位小姐過來吧!」
顧錦朝抬頭看去。這人穿著件繭綢直裰,似乎不怕冷般。四方的臉。雖然笑著卻也一點都不和祥,正是陳三爺身邊的幕僚江嚴!
江嚴怎麼在這裡,他也是來禮佛的不成?顧錦朝再抬頭一撇,發現前面幾乎每隔一丈就站著個穿程子衣的侍衛,腰間配著大刀,守衛十分森嚴。
江嚴向她作了個揖,「顧小姐見諒,這路沒事,您走就成!」
顧錦朝卻有點不想走了。
江嚴拉著男子很快退到一邊,又笑眯眯地虛手一指。
前面又沒有什麼洪水猛獸!顧錦朝深吸了口氣,加快了腳步,打算供奉完長明燈就趕緊回去。
燈樓就在前面不遠。再也沒有侍衛敢攔她們,都是視而不見。
不一會兒,天上的灰雲壓頂,頃刻就開始飄雪了。剛開始還很平緩,漸漸的雪越下越大,還夾雜著細碎的冰渣子,被北風席捲著,刮在臉上生疼。
青蒲忙把斗篷披在顧錦朝身上,望了眼前方的燈樓,急得不得了:「小姐,雪下得這麼大……咱們這回去也不好回了……」
燈樓還在前面,她們又離大佛殿很遠了,連個避風雪的地方都沒有!
顧錦朝覺得臉被風颳得生疼,一看青蒲肩上都濕透了。
雪卻下得茫然一片。
她正想說還是去燈樓吧,畢竟要近些。卻見到剛才那個王淳冒著風雪趕上她們,手裡還撐著把傘。
他到顧錦朝面前,低聲道:「三爺說,雪下大了,請顧小姐去接引殿暫且避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