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樨堂里很快就忙了起來,婆子端著熱水進出,錦朝給陳曦解衣服擦拭。陳老夫人聞訊而來,很是震怒。把陳曦房裡大小的丫頭婆子都訓斥了,罰了十多個人在太陽底下跪著。
秋棠正在廚房裡和管灶的婆子說話,想要一些黃芪來吃。磨了管灶的婆子好久,管事婆子想著秋棠好歹是四小姐的大丫頭,自然就應承下來了。秋棠又在廚房裡多喝了一會兒茶,才看到和她一起侍奉四小姐的夏葵跑過來,氣喘吁吁地叫她回去。
秋棠說:「你慌什麼,四小姐午睡醒了?我不是吩咐過了,說我一會兒就回來嗎。」
夏葵嚇得嘴唇發抖:「秋棠姐姐,四小姐發高燒了……還是三夫人過來發現的,太夫人叫您過去回話,現在……」
秋棠臉色刷的白了。怎麼會突然發燒了!早上不是還好好的嗎?
四小姐要是有個好歹,她們這群伺候的丫頭肯定都要被賣出去,哪裡還有大丫頭的舒服日子可以過!
她一手抓起桌上的黃芪布包,趕緊往回跑。
陳老夫人走進次間,看到躺在羅漢床上的陳曦昏沉不醒,心裡又是憐惜又是心痛。「燒還沒退下去?」
錦朝試了試陳曦額頭的溫度,剛才用熱水給陳曦擦了,溫度稍微下去了點,但還是滾燙得驚人。
搖了搖頭說:「恐怕還得要吃藥才退得下去。」
外頭有婆子來回話:「……季大夫過來了,在堂屋裡等著。」
錦朝吩咐青蒲把曦姐兒抱去東梢間看診。陳老夫人去了東次間看著。
她才坐下來喝了口茶潤口,采芙帶著秋棠進來了。
秋棠撲通一聲跪下來,「三夫人,是奴婢的錯,奴婢照顧小姐不周……」
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著。
顧錦朝道:「你這麼著急做什麼。沒有人跟你搶著認錯。我問你,你去廚房做什麼了,為何去了這麼久?」她頓了頓。「說實話,別給我打馬虎眼。我要是在廚房婆子那裡問出不同的話。才有得你好看!」
丫頭私底下那點勾對,她一清二楚。這個秋棠前世就手腳不幹凈。只是那時王媽媽管著陳曦房裡的事,她什麼都不插手罷了。
秋棠愣了愣,才說:「奴婢……奴婢想去廚房要一些黃芪。奴婢母親年紀大了,身虛體弱的,腳最近浮腫都不好走路了。奴婢就問了大夫,說拿黃芪泡茶喝能益氣固表……」
顧錦朝又問她:「你一個月月例多少?」
「三……三兩銀子。」
顧錦朝側身問孫媽媽:「三兩銀子能買多少黃芪?」
孫媽媽恭敬回答:「足能買五十斤上好的黃芪了。」
秋棠說不出話來,手心汗膩膩的。她的月例那都是存起來當成嫁妝的。這些東西自然是哪裡方便哪裡去弄了,怎麼會自己掏錢去買。反正府裡頭這樣的東西多得吃不完……
顧錦朝繼續說:「你就為了要點黃芪,晌午都沒回來?就這麼伺候四小姐的?」
秋棠委委屈屈地說:「安嬤嬤回良鄉老家了,不然今天應該是安嬤嬤伺候,奴婢休息的……奴婢知道錯了,夫人您罰我也好,都是奴婢的錯……」
陳老夫人從東次間里出來,正好聽到顧錦朝在問話,語氣冰冷地說:「自然要罰你,從今後你就別在四小姐身邊伺候了。要是喜歡去廚房,就一輩子在廚房裡吧。」
吩咐婆子拖了秋棠去廚房裡,「跟趙永家的說。以後秋棠就負責燒火。」
秋棠驚恐萬分,掙扎著哭起來。外頭跪的丫頭婆子們都擺頭低下來不敢看,汗從臉上流下來。
錦朝看到陳老夫人進來,站起來屈身說:「娘,底下丫頭敢這麼疏忽,也是我管教無方,我也有錯。」
她現在管四房的事,陳曦病成這樣竟然沒人發現來稟報她,怎麼也說不過去。
陳老夫人讓她坐下來:「……秋棠還是原來跟著江氏的人。江氏去後她就越發輕浮了,怪不得你。」作為繼母。顧錦朝和陳曦的關係不宜過親或過疏,陳曦房裡的事她要避嫌。自己又管得少……這樣的事是遲早的,又恰好安嬤嬤不在府里。
陳老夫人若有所思:「……曦姐兒住在芳華閣確實不方便。不如讓她搬到木樨堂後一進的院子去,你平日也可以照看著她。」木樨堂後面那個小院子一直空著,養了一池子的蓮花,有個月門通向中院,又另闢了夾道直通陳老夫人那裡,來往很方便。
顧錦朝應諾:「那我叫人把小院子打掃了吧。」
陳老夫人點點頭:「孩子別回芳華閣去了,怪冷清的。等你收拾妥當前,先帶她住廂房吧。」
顧錦朝又問起陳曦的病,陳老夫人說是寒邪入體,伺候的丫頭說昨天早上吃了兩碗的冰鎮銀耳粥,她人還小,自然受不住。「……婆子已經去煎藥了,喝下去就能退燒。不過要養幾天。」
兩人一起去了東梢間,陳老夫人餵了曦姐兒湯藥,曦姐兒迷迷糊糊只知道苦,不肯喝。葯湯撒到被褥上,她嗚嗚地哭著,十分可憐。
顧錦朝沒有照顧孩子的經驗,只能在旁邊看著。陳老夫人也有點急,讓婆子按住曦姐兒的手腳,要先灌進去再說。
綉渠進來說:「……七少爺過來了。」
陳玄青很快走進來,幾步跨到炕邊看陳曦。
年幼的妹妹折騰成這樣,他看得心痛極了。輕輕叫了一聲:「曦姐兒。」
陳曦畢竟很依賴哥哥,聽到他柔和的聲音就喃喃:「哥哥……」
陳玄青伸手把妹妹抱起來靠在他身上,一邊輕柔地拍著她的背,「不怕,哥哥在這兒。」伸手示意婆子把葯碗遞到他手上,舀一勺湊到曦姐兒嘴邊,「乖。喝下去就好了,不會苦的……」
他回過頭對顧錦朝說:「母親這裡有蜜餞子嗎?」
顧錦朝點頭說有,親自去抓了冬瓜條、鹽津梅子、金絲蜜棗幾樣蜜餞拿過來。
陳玄青已經把葯喂得差不多了。最後一勺哄著陳曦喝下去。看著顧錦朝端上來的蜜餞,不由愣了愣。
這些蜜餞都是他最喜歡吃的……
顧錦朝卻沒想到這個。她這裡蜜餞不多,就這三樣還是孫媽媽添進來的。
他下手略一猶豫,撿了一顆鹽津梅子放進陳曦嘴裡,她就不再說苦了。
陳老夫人看著鬆了口氣:「幸好你今日在府里,曦姐兒就聽你哄了,倒是奇怪得很……」陳曦一直跟著江氏,江氏去了就跟著她,平日和陳玄青不過是偶爾見見。卻喜歡他得緊。也許還真是血緣里的親近。
陳曦把葯喝下去了,陳老夫人也就放心了,跟錦朝說:「你二嫂那裡還有點事,我先回去一趟,晚上再過來看看。這幾日你和曦姐兒都不要來晨昏定省了。」又叮囑陳玄青,「以後曦姐兒暫住在你母親這裡,你有空就來陪陪她,等她病好了再說……」
陳玄青點頭應是。
顧錦朝送陳老夫人出門。
陳玄青在東梢間陪陳曦,她就不好過去了。錦朝就帶著孫媽媽去了後一進的小院子,既然陳曦要搬過來住。總要把這裡修整一下才行,窗欞、廊柱都要重新刷黑漆,屋子裡有些傢具也要換……錦朝又跟孫媽媽說:「……曦姐兒房裡頭的小玩意兒也一併移過來。別落下了。」
孩子都很在意自己這些東西的。特別是這樣敏感又念舊的孩子。
孫媽媽一一記下來,去找隨侍處借婆子來整理了。
錦朝回到正房,讓青蒲去小廚房吩咐今天的晚膳多加一碗蓮子粥。
她走到東梢間門口,輕聲問伺候的小丫頭:「七少爺還在裡面嗎?」要是他還在裡面,她就不進去了。
小丫頭還沒回話,陳玄青冷淡的聲音就傳出來:「……你進來吧,我有話跟你說。」
顧錦朝微皺眉,這是什麼語氣……他又有什麼事?
「把門大打開,你就在外面守著。」顧錦朝吩咐了小丫頭。隨即走進去。
陳玄青站在床邊看著曦姐兒沉睡的樣子,也沒有抬頭看顧錦朝。面上情緒不明。
顧錦朝淡淡地說:「我如今也是你繼母。你讀聖賢書,總該知道尊敬長輩才是。」
陳玄青終於看向她。
黃昏的陽光從窗扇一絲絲的漏下來。落在她身上,那件水青色的褙子上。
以前她不是挺喜歡紅色的嗎……那樣的顏色也襯得她格外明艷。太清淡了真的不適合她,好像看到明珠蒙塵一樣,忍不住想擦拭灰塵,看到明珠原來的光澤。
陳玄青很想提醒她,一個女孩家,應該知道什麼打扮最適合她。但是這樣的話實在不合時宜,他就別過頭說:「曦姐兒的事,謝謝你。」
顧錦朝搖頭道:「七少爺實在不必,我也是曦姐兒的母親,這都是分內之事。」
她也不想承受陳玄青一句感謝。
陳玄青人長得清瘦高挑,和別人說話總是十分溫柔有禮,見著他的人都會稱讚一句謙謙君子。只有面對顧錦朝,他簡直是被逼到極致,就算是冷臉、呵斥,都把這個粘著他不放的女子趕不走。
陳玄青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甚至羞辱過她,言辭上刻薄過,自己都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了。
終於到現在,顧錦朝不喜歡他了。
她成了父親的妻子,用另一種方法進入他的生活。
「嗯,這就好。」陳玄青點點頭,「那我就先離開了……」
「等曦姐兒燒退了,我會派人告訴你的。」顧錦朝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