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彥允陪著張居廉去了趟順天府府衙。
順天府府尹徐昌親自來迎接他們,請去了府衙後面的宴息處喝茶。
「下官是聽說有人在醉仙酒樓鬧事,所以才派衙役抓人,誰知道竟然是左大人……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偏偏出了人命,就先將左大人帶回來了,正準備移交刑部尚書。」
他是順天府府尹,正三品大臣,和左和德平級,還不能處置他。徐昌也知道左和德是張居廉的人,知會刑部尚書之前就先派人告訴了張居廉,給他一個緩衝保人的時間。
死了個把人……這要是在平時,肯定算不得什麼事。
偏偏醉仙酒樓是京城最大的酒樓,平日來往權貴眾多,又是人多眼雜的。左和德幾拳就揍得那夥計皮開肉綻,又隨手拿起銅壺一砸,頓時就血漿四濺。在場很多人都被嚇到了。
此時又處於左和德擢升的關鍵時候,出了這種事,即便是張居廉能夠把人保下來,恐怕也是晉陞無望了。張大人在朝堂雖然勢力大,但也並未完全把持,長興候葉家不說,至少禮部尚書高大人、刑部尚書何家還是中立。更有許多勛貴之家夾雜其中,鄭國公常家、定國公樊家、武定侯家也是根深葉茂,極不好對付。
這時候左和德出事了,恐怕他們這邊很難推舉個人出來。
了解事情的經過之後,張居廉臉色陰沉地吩咐陳彥允:「你先去看看那人的屍首,有無不對的地方。」他要親自去問左和德的話。
陳彥允應是,徐昌帶著張居廉去牢房。順天府通判王大人請陳彥允去停屍房。
仵作解開了麻布讓陳彥允看。
陳義經驗豐富,走上來翻動屍首:「……沒有別的傷痕。腹部淤青,應該受了內傷。你拿刀過來。」
仵作有些驚訝,這驗屍仵作是最下等的工作,他自己本就是做殮屍送葬的人,才被請來做仵作。沒想到這官老爺模樣的人也要親自動手。他連忙遞上一把尖頭刀。
陳義也知道這些仵作,多半本身是從事喪葬,只是來糊弄口飯吃的。後代都不得參加科舉。大多數仵作也沒什麼驗屍能力。他早年倒是隨著老仵作學習過。知道怎麼驗屍。
陳義先叮囑這個仵作:「你在旁邊看著就行了。不過你得記住了,這些事都是你做的,和我們沒關係。知道嗎?」
仵作連忙點頭。又不由得看向一旁站著的陳彥允。
這位官老爺竟然也不避諱。聽說他就是當今的東閣大學士……只是沉默地看著,一言不發。
陳義很快就驗完了屍,護衛端了熱水過來給他洗手。
陳彥允看了江嚴一眼示意,他便上前一步。打賞了這仵作一袋銀裸子,一行人才出了陰暗的停屍房。
陳義邊走邊和陳彥允說:「三爺。這夥計即便頭部沒有受重擊,恐怕也活不久了。左大人下手真重,脾臟都破了。不過奇怪的是,這人生前曾飲過酒。吃了一頓好好菜……」
左和德當年抗倭的時候威名赫赫,手腳重一點都不奇怪。
「死囚要被問斬了,也有一頓好酒好菜。」陳彥允嘆息一聲。「左和德被人害了。」
等他們回到宴息處,范暉也已經回來了。
范暉起身向陳彥允拱手:「陳大人來得倒是早。」
陳彥允笑笑:「比不得范大人。聽說當時左大人傷人的時候,您正在醉仙酒樓?」
范暉頗有些不好意思,清秀的臉露出幾分赧然:「當時范某在醉仙樓宴請客人,正好聽到樓下喧嘩。趕過去看就發現左大人正捉著那夥計的衣領毆打。范某還想下去阻止,無奈范某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那時候醉仙樓里還有別的權貴在,事情恐怕都傳開了。范某也沒有辦法……也只能過來做個見證了。」
陳彥允坐下來喝茶,又問道:「范大人當時宴請何人?竟然這麼巧遇到左大人。」
「……是國子監祭酒李大人。」范暉笑了笑,「我們是同科進士,也經常在醉仙樓喝酒。」
徐昌陪著張居廉過來了,眾人起身給張居廉行禮。
張居廉頷首,坐到范暉身邊:「左大人喝酒之後,那樣子可還清醒?」
「下官看來是神志不清,而且十分激動。便是有人拉他也沒有住手。」
怎麼這樣問?
陳彥允看了張居廉一眼。
張居廉依舊面色陰沉。
范暉連忙道:「下官倒是可以做個見證,說那夥計是自己撞到銅瓶上的,料想也不會有大問題。」
陳彥允拿著茶盞的手一頓。這個范暉太急功近利了……
張居廉果然警惕起來,淡笑道:「這就不必了,范大人還是實話實說吧。」
范暉臉色一白,又強笑道,「是是,倒是范某多慮了。」
剛好也看到刑部和大理寺來人了,張居廉隨即和陳彥允上了馬車離開順天府府衙。
等上了馬車,張居廉才和陳彥允說:「那個范暉無事獻殷勤,恐怕心裡有鬼。你好好注意他。」
陳彥允點頭:「學生也覺得有些蹊蹺,范大人遇到左和德太巧了些。」
張居廉嗯了一聲,閉目靠在墊子上,問他:「九衡,那屍首可有異樣?」
陳彥允淡淡答道:「確實受內傷頗重,是毆打所致,別的倒也看不出什麼。」
「不中用啊……」張居廉嘆了口氣,「他被人害了還渾然不知。我看就是把他推上兵部尚書的位置,恐怕也坐不穩。」
張居廉果然猜到左和德是被人害了。
陳彥允現在對張居廉有所保留,自然不想把一切和盤托出。張居廉即使猜到,現在人死了也是死無對證,他沒有辦法。這樣也好,要是等張居廉掌握了兵部尚書這個職位。恐怕才是真的把持朝綱了。現在他還需要忌憚很多人,特別是手上有兵權的人。
趙寅池雖然是中立派,卻也是向著長興候家的,畢竟老長興候對他恩重如山。當年睿親王宮變謀反,圍剿長興候。趙寅池就即刻調兵去救人了。失去了趙寅池,對葉家肯定有影響。
陳彥允問道:「咱們這邊本來就沒有合適的人選,沒有了左和德。恐怕就只能讓常家的人來任了……您可有別的打算嗎?」
張居廉睜開眼看著陳彥允。淡淡地說:「九衡,自從你成親後,性格就溫和了不少啊。」
陳彥允笑了笑:「老師見笑。我本來也沒什麼鬥志。」
「上次我倒是遠遠看了你夫人一眼。」張居廉說,「倒也真是國色天香,你好福氣。」
他什麼時候見過顧錦朝了?
陳彥允自然只能謙遜:「拙荊愚鈍,總是要我照拂她得多。還是要操心的。」
「這麼個人,你自然要當寶哄著。等你幼子出世了。我會來親自道賀的。」張居廉笑了笑。「到時候,再給你個封紅。」
兩人在回春坊分開了,陳彥允上了自己的馬車。
他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和張居廉比起來,他顯然定力還不夠。
張居廉心深如海。除了自己還能猜到幾分,別人更是摸不著頭緒。
江嚴捧了杯峨眉雪芽給他,問道:「三爺。咱們現在要回去嗎?」
陳彥允搖頭:「去府學衚衕,要是有人問起。就說咱們有東西落下了。你派人去玉柳衚衕傳話,用我要見葉限。」府學衚衕和玉柳衚衕相鄰,玉柳衚衕正是長興侯府的所在。
馬車嘚嘚地回府學衚衕了。
葉限正在書房裡逗他的虎皮鸚鵡說話。
之書在旁邊幫著遞鳥食。
「世子爺,您上次養了一隻會背的鸚鵡,這隻您要教它背什麼?」之書很好奇。
葉限用指尖逗鳥兒的喙,慢慢地說:「這鸚鵡比人聰明,就教它背算了。等它會背了你就拿去送給夫人,讓她跟著鸚鵡好好學學。」
之書蹲著看了半天,有點累了。
「您可別又把世子夫人氣哭了,上次您讓世子夫人背,不是哭了整整兩天嗎。侯夫人還叫了您去說話,世子夫人大字不識,您太為難她了……」
葉限精緻的眉一皺,接過帕子一根根擦手指,很矜貴的樣子。
「母親要我陪她,我能和她說什麼?不是今天和母親說了什麼話,就是自己綉了什麼花,吃了什麼好吃的。煩都要煩死了。若是不背,叫她別來煩我就是了。」他扔下帕子,頭也不回地走出書房。
之書眼巴巴跟著出去。世子爺不喜歡世子夫人,眾人皆知。兩人到現在都沒有真的圓房……要不是知道自家世子爺脾氣古怪,也從來不近女色,恐怕世子夫人都要被人笑話了。
當然其實世子夫人已經被人笑話了。
世子夫人又臉皮薄,整日哭哭啼啼的,世子爺看到就更不喜歡了。
之書嘆了口氣,世子夫人長得這麼好看,世子爺都不喜歡,也不知道他要喜歡什麼樣的……
葉限剛走出書房,李先槐就跟上來了:「……世子爺,都做好了。那夥計的家人已經安頓好了。左和德已經被收押了,下午恐怕就要轉入刑部了。」
葉限嗯了聲,淡淡地道:「范暉還沒有來信嗎?」
李先槐搖頭:「還沒有,不過外面有人要見你。自稱是什麼……淮安居士,請你討教詩詞的。他說您一聽就明白了。」
葉限聽到淮安居士四字,眼中冷光一閃。
陳彥允……他來找他幹什麼!
ps:大家別擔心女主置身事外,女主是內宅的人,其實不好過問這些事。這個問題應該就快要解決了,她要是想幫老陳出謀劃策,其實真的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