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來的時候錦朝哄長鎖睡著了。
她自己也靠著小床闔了眼,應該已經梳洗過了,青絲只是鬆鬆綰了髻。什麼珠翠都沒有戴,她平時覺得自己年輕壓不住場,總是戴一些顯老的首飾。這樣脂粉未施的樣子顯得有些稚氣。
臉頰粉嘟嘟的,好像有層絨光一樣。
他沒有喊她,靜靜地坐下來。想她這樣靠著睡會不舒服,就輕輕地把她抱進了懷裡,讓她枕著自己睡。她臉上壓出了幾條紅痕,睡得很深。陳彥允沉默地看著她好久。
顧錦朝醒來的時候,是感覺到自己被放到了床上。身子先放穩了,抱著自己的手才抽了回去。應該是陳三爺回來了……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就想到自己剛哄兒子睡覺,忙拉住了要抽回去的手:「長鎖……」
「他睡得好好的,沒事。」陳三爺柔聲說。
顧錦朝才清醒了過來,拉著陳三爺要他坐下:「您今天和鄭國公說話,是不是因為張居廉?」
陳三爺嗯了聲。顧錦朝正想再問什麼,他卻站起身說:「我先去洗漱再過來。」
顧錦朝只能把話咽回去,叫了婆子打熱水。
等陳三爺收拾好準備要睡了,看到她還半坐著等他。明明就很困了,還強撐著精神在看書,眼睛都一眯一眯的打盹。看到他過來才合上書。陳三爺躺到她身邊準備要睡了,才被她拉住手臂。
「我還要問您事情呢……您要對付張居廉,成的把握大不大?」
婆子攝手攝腳吹了燈出去了,顧錦朝看不太清楚。只看到他側臉的輪廓。
他明明閉著眼,伸手卻很准地按下她的頭:「好了,你這麼困該睡了。」
顧錦朝額頭碰到他胸膛,有點羞惱,抓住他的大手用力掐了掐。覺得陳三爺又開始像以前一樣,有話在瞞著她。對她這點力道,他卻沒什麼反應的樣子。依舊閉著眼一副我在睡覺隨你鬧的樣子。
顧錦朝乾脆整個人都靠到了他懷裡。「……陳彥允,我不問清楚是不會睡的。」
他睜開眼嘆了一聲,顧錦朝只有在這種時候才叫他的名字,他只能側過身把她摟進懷裡。「行吧。你問……我不一定回答。」
「您都設計好了,要鄭國公要幫您嗎?難道最後要兵刃相見?」
鄭國公在左軍都督府任要職,他手裡也有私兵。顧錦朝猜測陳三爺找鄭國公來,就是因為料到最後會動用到兵權。那可不是小事!要是稍不注意就有性命之虞。
陳三爺在黑夜裡看著她。伸出手緩緩摸著她的頭髮,他不想騙她。「必要的時候會動干戈的。」
「一定會動嗎。能不能避免……」
顧錦朝很清楚,一旦牽涉兵權了,那肯定是你死我活的事。
陳三爺只是輕輕地說:「這我不能決定。」
她心想這也的確是,自己也不該這麼問,明知道這種事是一旦失手就會粉身碎骨的,絕對不能有婦人之仁。顧錦朝拉住他的手,猶豫了一下:「要是太兇險的話,其實您可以求自保的……」
陳三爺搖頭笑笑:「錦朝。若是你獵了一隻老虎。老虎跟你說,你將它放歸山林它就既往不咎,不會傷害你了。你相信嗎?」
她當然不相信。張居廉也不會信,而且陳三爺不會退縮的。
顧錦朝心裡只是還隱隱有這樣的期待。
他讓她好好躺下來,夜裡靜靜的,顧錦朝只聽到他柔和又低沉的聲音。
「錦朝,你說過你預料到我死的情景。你現在告訴我是什麼場景吧……」
顧錦朝跟他解釋過去幫助葉限宮變的事,提到了他可能會死。但那件事已經被改了。現在她幫不了他了。說起來也是可笑,當年她能幫葉限。現在真的想幫陳三爺,卻又幫不了他。
顧錦朝就勉強地笑了笑:「您也怕死嗎?」
「當然怕死。」他卻也笑了。「你說誰不怕死呢?不過我是不會死的,我還要等你生個小錦朝出來,還要教小錦朝的哥哥讀書識字,你原來求過我的事,我要是做不到,你心裡還不怨我啊。」
他這麼一說,顧錦朝反倒有些放心了。還能說笑,應該也沒有她想的那麼可怕吧……
陳三爺才收緊了摟著她腰的手,嘆道:「行了……就是你不睡我也要睡了,我明天還有朝會。」
顧錦朝有點不好意思,確實打擾了他休息。「你睡就是了。」她靠著他也不再動了。
等她入睡了,陳三爺卻睜開眼靜靜地看著她。
怕自己還還想看,卻已經永遠看不到了。
他周密布置好的計劃馬上就要開始了。要是其中有關節出錯,挫骨揚灰都是輕的。
這些都要等著看了。
……
朱駿安穿了件略薄的褂子,外面才套了朝服。天氣熱得很早,就這樣穿也不冷。
他坐得高,文武官的神情就能盡收眼底。錦衣衛的指揮使曾經教過他:「您看那抬頭看您的,肯定是陞官不滿三年的,那低著頭的都是任滿五年的。官大的人卻都是平視前方,不卑不亢的……」
他這麼一看還真的覺得對。
像剛入職的侍郎、少卿,就端正地抬著頭。而群輔何文信、掌院學士高贊這些人就垂著眼看金磚鋪的地面,不知道那地面有什麼好看的。光亮得照得見人的銀子,難道就是在看自己的影子?那怎麼不回家照鏡子呢,來上朝幹什麼呢。
而像張居廉、陳彥允這些人,就平視著前方。無論是身後誰站出來上奏本,都不會回頭看。
站在最末的葉限也是,他更過分些。站著都能打盹起來,太妃曾經說過他不講規矩,那是說真的。
朱駿安知道他為什麼打盹,朝堂上的事這麼無聊。大家都看著金磚的銀子打發時間,怎麼不打盹呢。
最後沒有人上奏本了,殿頭官才帶頭唱禮。
戶部侍郎李英最後卻出列了:「臣有本奏。」
聲音空蕩蕩地在殿內迴響。張居廉和陳彥允依舊沒有動靜。
朱駿安讓殿頭官傳話示意他繼續說。
李英慢慢地說,「臣參河間鹽運使強搶民女,謀害他人性命。後又怕事情敗露,反誣劉大人清譽。其劣跡斑斑,罄竹難書!若是放其逍遙法外,著實情理難容!」
李英的聲音很堅定,殿內又空曠,聲音聽著有些振聾發聵。
那些低頭看金磚的都抬起了頭,滿朝文武都露出相當驚訝的神色。
這個李英——難不成是不要命了!事情都過去幾個月了,提出來做什麼?他難道不怕張居廉惱羞成怒,痛下殺手不成?
若只是衝動,這也太衝動了些。
張居廉卻渾身僵硬,緊緊抿了嘴唇,側頭看了陳彥允一眼。李英可是他手底下的人。
陳彥允好像也沒明白髮生什麼事了,皺了皺眉。又用眼神示意他,自己也是不知情的。
朱駿安就有些好奇地道:「李愛卿。你既不在刑部供職,也非是大理寺、都察院的人。怎麼你管司庾的戶部侍郎也要管這些事嗎?」
李英平靜地道:「之所以是臣來說,是因為這些人尸位素餐,沒人敢說個明白!也沒有人敢管。今天臣偏要說——臣不僅要參周滸生,還要參刑部尚書何文信、大理寺卿賀應亭、都察院左右都御使……等人各一本,知情不報、包庇縱容,形同從犯!臣還要參當今的內閣首輔張居廉張大人一本,他連同大理寺卿賀應亭捏造劉新雲貪墨一事,就是為了替周滸生開脫罪責,讓劉大人去無可去之處!」
「張大人這麼多年輔佐皇上,本該是功勞不淺,如今卻功高震主,玩弄權術,結黨營私!這樣劣跡斑斑,如何能再輔佐聖上英明!」
到了最後他更是激憤。
張居廉剛開始開很生氣,聽到最後卻垂下了眼,平靜了下來。
以前不是沒有人蔘過他,只是還沒有捅到皇上這裡就被攔下了,朝堂里總有些迂腐的老學究憂國憂民,要跳出來說話——而這些人一般死得最快!
朱駿安還沒有說話,被李英點名的幾個人出列了,都是有本要奏。
這變故實在太突然,李英說的話又是大家想了很久卻不敢說的,膽子小的現在已經在渾身冒冷汗了。整個皇極殿內靜得掉根針都聽得到。卻看到朱駿安擺擺手要上奏的幾人:「你們先別說話,等我問清楚再說。」
他轉向李英,問道:「你說劉新雲是冤枉的,周滸生確實有罪。你可有什麼證據?」
張居廉眉毛一跳。
「微臣自然有。」李英果斷地道,「張大人和賀大人密談此事,有人親耳聽到,事情說得一清二楚。」
朱駿安點點頭,卻沒有提他參別人的事:「既然你手裡有證據,那周滸生又是真的有罪——你帶著人去抓他就是了。要是什麼大理寺、都察院的人你都喊不動,那朕的金吾衛和神機營就借你使喚吧!」
他叫了內侍的名字:「把兩營的指揮使給我找過來!」
大理寺、都察院的人聽到這裡,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連忙跪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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