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夫人只問了映元幾句話,就喝著茶淡淡道:「以後孩子就留在我身邊養著,我看你在二爺身邊伺候也不方便。」
映元本來是笑著,聞言笑容也收起來了,一雙眼睛水波幽幽的閃,很是猶豫。
孩子坐在乳娘懷裡,又還不會說話,怔怔地看著自己的生母。
秦氏也開口道:「孩子你帶著不方便,既然回了陳家,以後就要好好伺候二爺,等二爺回來就給你抬個姨娘,現下你就先在二房裡住著吧。趙姨娘住的芙蕖館還少個同住的。」
映元臉色一白,對著秦氏屈身盈盈一拜:「二夫人安好,妾身柳氏。還未得向您請安。」
她地位太低,要不是因為生了個兒子,陳老夫人都未必要見她。自然也沒必要跟她介紹在場的人。
聽這話的語氣,她自然知道這就是二爺的正室夫人。
她在外頭跟二爺情深意重,他也願意寵著她。有時候還真是忘了,他遠在北直隸還有這麼個家。秦氏雖然年紀大了,並不顯得十分好看。但是周身端重又華貴的氣質是她不能比的。
原來在外頭的時候,她覺得只要兩人情深意重就好了。等這到了陳家,才知道處處都不是她能想的。她的孩子要給別人養,二爺沒回來之前,她在陳家的地位不明不白的。就算以後抬了姨娘又能怎麼樣呢?二爺的姨娘又不止她一個,總不能只顧著她一個人。
秦氏的目光落在映元臉上。她就頭都不敢抬起來。
秦氏卻不再刁難她,收回目光嗯了一聲。
映元跟著嬤嬤下去了。孩子看到母親要走了,就開始哇哇大哭起來。
乳娘也被孩子的哭聲嚇到了,連忙抱著就哄,生怕惹了陳老夫人的嫌棄。陳老夫人就讓她抱去了碧紗櫥里餵奶。哭聲漸漸就小了,傳來孩子咽奶的聲音。
秦氏卻再也沒有看過這孩子一眼。
等陳老夫人歇息下了,顧錦朝才出了半竹畔。天氣漸漸熱起來,這不過才四月份,陽光就有些毒辣了。綉渠拿了紙傘過來給錦朝遮陽,笑著跟她說:「再過一月。您冬天儲下的那些冰就能用了,回去做個紅豆澆糖雪,吃起來也爽口。加些山楂更開胃……」
顧錦朝怕太涼了傷身,笑著搖頭說:「我可不敢吃,倒是可以做些給玄越送過去。他喜歡吃冰的。我冬天存的那些凍梨讓他吃了大半。」
「九少爺也是奇怪。冬天的時候拿了羊乳和冰做甜食,還分給咱們這些下人嘗,倒是好吃得很。」
顧錦朝還記得這事,陳玄越用半桶羊乳熬了小半碗酪出來,全攪在了冰渣子裡頭。
他也不知道那羊乳有多貴……
顧錦朝搖搖頭:「他也是想一出是一出的。」
身後突然有人喊住她,是秦氏的聲音。
顧錦朝轉過身,果然是秦氏被眾人圍擁著向她走過來。
難道是要問她這瘦馬的事?顧錦朝心裡暗自猜測,臉上就先露出笑容。秦氏叫住了她。指了不遠處的湖心亭讓她一起去坐。二層的亭子,雕樑畫棟十分的精緻。隨後又屏退了左右。
秦氏從顧錦朝隨身的攢盒撿了個杏兒果脯吃,慢慢問她:「三弟妹。這柳氏是揚州瘦馬吧。你知道這事多久了?」
果然是要問柳氏的事。顧錦朝還以為秦氏要兜幾個圈子呢。
秦氏本來就和她有爭鬥,這下恐怕更看她不順眼了。顧錦朝也沒有瞞她:「三月余了,娘讓我幫襯著她們些。所以我沒有和二嫂說,何況這事也確實不好說……二嫂要是怪我,我也不會說什麼。」
秦氏卻笑了:「怪你幹什麼?」
她繼續道,「真要是怪誰的話。我應該怪二爺、怪我自己,我怎麼都不會怪你的。我就是還想問你。讓你照顧她,是不是二爺的意思?」還沒有等顧錦朝回答。她又笑著搖搖頭,「算了,是我傻。沒有二爺開口,這女人連陳家門朝哪裡開都不知道。娘一向維護二爺,我又不是不知道……」
顧錦朝嘆了口氣:「二嫂不必妄自菲薄。你育有三子,又是正室,背後還有秦家相助。管這麼個人做什麼呢。」
秦氏聽得一怔。
顧錦朝很明白秦氏這樣的女人,她再怎麼能幹精明,丈夫也是她的天,能隨意決定她的心情。
「管那些姨娘通房的做什麼,二嫂只管過自己的日子就是了。任她花開花敗的,你可聽過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顧錦朝笑了笑,「能永遠留在二老爺身邊的,也只有二嫂而已。」
秦氏抬頭看著顧錦朝,好像第一次把這個女子看得通透了。
道理她也明白,只是到了自己身上,卻像被糊了眼睛一樣想不開。
想不到顧錦朝還願意跟她說這些。
顧錦朝又道:「隨口之言,二嫂聽聽就是了。」
秦氏沒有說話,顧錦朝準備要走了,叫了綉渠過來拾掇攢盒。
等到她站起來了,才聽到秦氏在背後低聲說:「謝謝了……」
顧錦朝笑著搖搖頭:「謝我做什麼,愚笨的人別人再怎麼說都不明白。二嫂自己是明白的,我只是幫著二嫂想明白而已。況且別人也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等到了自己身上,還不知道要怎麼樣呢!」
秦氏也笑了起來:「三弟妹,你應該管家的。娘選你才是對的。」
兩人倒是難得和氣一次。
顧錦朝才不相信秦氏的話,也沒有當一回事。笑笑就過去了。
等回了木樨堂,顧錦朝才看到羅永平來見她,還帶了自己兩個兒子給她請安。
現在羅永平的長子、次子都在香河的鋪子里當掌柜。兩個人都很能幹。
要是沒有重要的事,羅永平是不會來見她的。他現在是她的大掌柜,凡事也是忙不開身。顧錦朝想到後就讓宋媽媽帶著羅永平的長子、次子先去廚房吃點東西。
等帶著羅永平到了花廳坐下,羅永平就立刻拿了本賬簿出來。
「夫人,這是陳大管事讓給我經營綢庄的賬簿。我覺得這裡頭有些異常。就拿來給您看看。而且這些異常的賬目數目很大……」
他指了好幾處地方,「三月初五的時候,京城清平坊的杭綢鋪子平白多一千兩銀子,記賬的是賣一批杭綢來的錢。但是原絲進量並沒有增多,這多出來的綢緞是怎麼回事?而且一千兩也著實太多了——就算是賣得最好的杭綢,一月能有幾百兩就已經夠了。」
顧錦朝聽後拿了過來看。賬目的確不太對。
但這怎麼可能呢?就算是有人要做假賬,也沒有這樣把銀子往人家口袋裡裝的傻子!
羅永平繼續說:「不止這一個鋪子有這個情況,還有別的地方。我找陳大管事問過,陳大管事說是三爺吩咐的,他給您的嫁妝貼錢。我就更加疑惑了。哪裡有這麼給別人貼錢的……」
顧錦朝剛開始還不明白,聽了羅永平的話不禁渾身發冷。
如果是陳三爺的吩咐,那她大概明白是什麼意思了……
「去叫曹子衡過來。」顧錦朝跟他說,「現在就叫他過來,我有要緊事要問他!」
羅永平被顧錦朝的樣子嚇到了,也不敢耽擱,連忙就讓下人套了馬車去曹子衡管賬的鋪子。
曹子衡正好在宛平辦事。
他連身衣裳都來不及換,就連忙朝陳家趕來。
顧錦朝和他談了許久。又叫了宋媽媽和趙管事過來,問近日三房和中公的安排。
她才終於能判定,陳三爺是在給她們鋪後路!
把他私庫的銀子轉到她名下。三房突然變賣的一些財產也轉了過來。鶴延樓護衛突然增多,卻不是在保護陳三爺,而是在保護她……
她不知道陳彥允有沒有安排別的東西!
明知道陳彥允做的應該是最好的選擇,她還是忍不住覺得心裡不好受。護衛都來保護她了,那他自己呢?銀子轉到他這裡了,他豈不是什麼都沒有了?
他信誓旦旦跟她說。成事的把握很大,不會有問題的。都安排到這個地步上了。真的不會有問題?
顧錦朝深吸了一口氣,讓宋媽媽去外院守著。等陳三爺一回來就來告訴她。
她在屋子裡等他回來。
陳三爺剛去見了李英回來,接到了婆子的傳信,以為顧錦朝有什麼大事找他,徑直到了木樨堂。
屋子裡點著蠟燭,顧錦朝正在看書。
他放下樑冠走過去:「究竟怎麼了?你火急火燎的要找我……」
擔心她有什麼事,他一路回來都走得急促。
顧錦朝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淡淡地問:「你把你私庫的銀子,都轉到我這裡了?」
陳彥允坐到她身邊,「是啊,那是我早年管中公的時候有的銀子,你拿去做個本還是可以的。這些銀子畢竟原來是中公的,我不好直接給你,所以就做了個偽賬……怎麼,你就是要問我這個?」
顧錦朝卻忍不住眼眶一紅,揪住了他的朝服衣袖:「陳彥允……你給我說明白些。你是不是在打算你出意外死後的事?你原來說過的,你說成事的把握很大……」
陳彥允有些無奈,他沒想到顧錦朝已經發現了,那時候為了定她的心,自然要這麼說。
「……是。」
「為何不告訴我?」她還是要繼續問,「你總是這樣,屢說不改。」
陳彥允把她的手拿下來,輕聲道:「你讓我怎麼跟你說?這事本來就艱險,你又懷著身孕,我不告訴你才是最好的。這人是張居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我不能完全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