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朝會上,陳彥允說了李英遇刺一事。
朱駿安畢竟年紀還小,壓不住心裡的憤怒,手緊握成了拳。
張居廉站在群臣的最前面,似乎並不驚訝,也不想裝出驚訝的樣子。平淡地直視前方,他知道很多人都把目光放在他身上,但是沒有人敢出聲說他什麼。小皇帝看上去卻很激動,嘴唇微微有些發抖。那倒不是因為怕他,是因為恨他。
他給朱駿安當了幾年老師,知道這個人絕不算是軟弱可欺的。
實際上他胸有韜略,嫉惡如仇,相當的關心民間疾苦。
他本來是沒有打算針對朱駿安的,畢竟他是正統皇家血脈。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這權力還要交回到朱駿安手上,只要他打下的根基能保證張家世代興榮,倒也無所謂。不然他能殺死朱駿安的機會這麼多,怎麼會沒有動手呢?朱駿安千不該萬不該的就是不甘心。
爪牙都還沒有長全,就想跟他鬥了。
就算有個陳彥允幫他,他就能成事了嗎?陳彥允以為他不敢對李英動手,他不也是動手了。
他倒要看看,這朝廷上誰還敢直諫他!
誰不想活命了,儘管來就是。
「究竟是誰下此重手,一定要給朕嚴查出來……陳愛卿就負責此事,朕讓順天府協助你。」朱駿安低聲道,「可還有人願意協助陳大人?」
沒有人站出來,他又問了一遍。
眾臣默默地看著高坐在龍椅上的小皇帝,身影還有些孱弱。
竟然覺得有些同情。
許多老臣低下頭看著金磚鋪的地,或者有人也看向張居廉。
上頭的那個是皇帝。下頭的那個卻才是無冕之王,手頭握著絕對的權勢。
孰輕孰重,甚至都不用判斷,他們自己就知道該怎麼選了。
張居廉站出一步,跪下拱手道:「皇上。既然沒有人願意主動站出來,那臣來指定幾個人就是。雖然此事和臣有關,但臣自認心胸坦蕩,也知道皇上不會忠奸不分,錯殺了好人。如果皇上信得過微臣,微臣想請都察院都督來繼續查辦此事。」
朱駿安聞言不由得緊繃。他沒料到張居廉會說這種話。而且陳彥允事先也沒有告訴過他。
他側臉看向陳彥允。
陳彥允心裡嘆了聲,也上前一步跪下道:「一切全憑皇上做主,李大人的冤屈不可不申,但求皇上也別冤枉了賢德之臣。」
朱駿安聽著有些緊張起來,陳彥允這話是什麼意思。那究竟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由他做主嗎……他肯定是不願意給張居廉管的。但如果是不冤枉張居廉,應該做何決斷呢……
朱駿安穩住了心神,就說:「那就讓……順天府和都察院一起辦案吧。陳大人內閣事務繁忙,就由都督查辦之後告知陳大人,陳大人再來轉述給朕。」
被點到的幾個人都跪下應是。
朱駿安這才安心了一些。看張居廉和陳彥允都不再說話了,心想應該是沒有說錯話。
下朝之後,陳彥允獨身一人往文淵閣去。
張居廉慢慢走了上來,身後還貼身跟著兩個侍衛。他也沒有看陳彥允。溫聲問他:「九衡,李英出事得蹊蹺,你怎麼也不事先告訴我一聲?倒是讓我慌亂了一番。」
陳彥允也笑道:「老師既然早就知道了。我何必告知呢。」
張居廉眉一挑,慢慢地道:「你這可是懷疑我的意思?咱們師生一場,想不到終究還是生分了……」
「老師這話怎麼說,學生怎麼會懷疑您呢。」陳彥允輕聲道,「老師從未和我親近過,有什麼生分可說呢。老師讓陳四拿佛珠給我的時候。也應該先告訴我一聲才是。您當時要是說了,我今天肯定也什麼都如實告訴您。」
張居廉笑起來:「哦。我怎麼沒說過。當初你剛開始信佛我就告訴你了,信佛使人心性軟弱。會害了你的,但當時你並沒有聽我的。佛珠的事是陳四告訴你的?他這人也是實誠,我讓他做什麼,二話不說轉身就干。比狗還聽話……就是陷害親兄弟也不猶豫,你們倆也不虧是兄弟。」
論起殺人不見血的說話功夫,還是張居廉略勝一籌。
陳彥允依舊笑得儒雅:「我這點功夫,也是老師教出來的,實在不敢誇耀!」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我也是老了。」張居廉嘆息了一聲,「九衡,我以前說過,你這個人的確很好,但卻有個相當致命的缺點,你還記得嗎?」
「老師這些年提點我頗多,不知道指的是什麼。」
張居廉頓了頓:「你還是太優柔寡斷了。」
陳彥允只是笑著聽,並沒有反對,也不像是贊同。
「老師就算是再不中用,也在朝野上花了十多年的功夫。你和咱們小皇帝那點動作,我心裡很清楚。」兩人已經走到了文淵閣的台階前,張居廉停了下來,眺望著遠處已然看不清的皇極殿。
天際高曠,皇城顯得很低。匍匐得好像是臣服於他一樣。
他喜歡遠眺,那就是一切盡在他的手裡。萬里江山,千萬眾臣民,都在他的腳下。螻蟻一樣卑微。
權力的感覺相當的讓人入迷,恐怕沒有幾個人願意鬆手。
「陳彥允,你手裡能有什麼呢?」張居廉淡淡地說,「我想殺李英就能殺,我殺了他,整個朝廷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幫你。你又能幹什麼呢?我要是你,那就只有孤注一擲,拼了性命來和對手魚死網破。偏偏你捨不得命,你說,你是不是優柔寡斷?」
陳彥允聽後卻不喜不怒,輕聲問他:「老師。你站得這麼高,你能看到什麼?」
張居廉皺了皺眉。
能看到什麼呢,自然是江山了。
「很多東西你都看不到了。」陳彥允笑了笑,「可能也沒有機會看到了。」
他說完就告退走了。
風吹得他的衣袍獵獵。
張居廉竟然覺得有點心下不安,陳彥允到底在說什麼……他這句話又是什麼意思。
文淵閣議事完了。馮程山過來找他。
「我聽說李英死了。」馮程山先開口說,「張大人下手挺快啊!」
「你找我什麼事?」婢女在給他揉腿,張居廉仰躺在東坡椅上,閉著眼休息。
馮程山輕聲笑,「張大人若是不待見咱家,咱家以後不來就是了。」
張居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這做太監的東西就是這樣。陰里陰氣。上不了檯面就算了,私底下心思太多了。
「我知道張大人在煩什麼,」馮程山坦言說,「還不就是陳三爺那點事!你發落了他這麼多黨羽,他二話不說。連爭辯都沒有幫那群人爭辯,這麼無情的人,那幫因為他被你打殺的人竟然也個個嘴巴死緊,撬不出半點東西。你奈何不了陳彥允,私底下派出去的人也沒有回來過,肯定有點忍不住了。」
馮程山笑眯眯地道:「這還不夠,我知道個相當好玩的事。」
張居廉聽後凝眉,坐起身。揮手讓婢女退下去,又叫了幕僚進來:「去請諸先生過來。」
然後他才問:「什麼事?」
「葉限可能和陳彥允勾結了。」馮程山也沒有賣關子,「皇上身邊有個宮女是葉限的人。我看到她偷偷給江夏的徒弟遞信了。」
張居廉眉頭一皺:「江夏是陳彥允的人,你怎麼從來沒說過?」
馮程山說:「原先不確定,就是那宮女動作異常,不然我還不敢確定。」
葉限怎麼可能跟陳彥允勾結?
張居廉有點懷疑這事的真實性,看到他們內鬥,最得益的應該就是長興候家。再說葉限和陳彥允之間一向有成見。二人不和不是一兩天了。
「倒也不是什麼大事,」馮程山彈了彈指甲。「鐵騎營雖然厲害,還不到能和京衛營抗衡的地步。都督府兵權又在你手底下的人手裡。我只是來說一聲。太師要當斷即斷。」
「太師也知道,最快解決問題的方法是什麼。」
張居廉自然知道,這事他不是不敢做,而是做了之後他就很難有立場了。
但凡是篡位的,幾個能有好下場?
「只要那小祖宗一死,不就什麼都解決了嗎。」
馮程山笑著說,「您就算是不想龍袍加身,那也可以再找個人嘛。睿王的長孫不是還流落民間,撿回來當個皇帝還是可以的。」
張居廉卻搖了搖頭:「你不要給我亂來!好好做你的秉筆太監。這事我自有算計……」
這些沒根的人心思陰毒,做事沒有遠見,要是任著他們的意思胡來,恐怕才真的不行。
馮程山有點不高興,他大老遠跑過來勸張居廉,想不到他還是油鹽不進的。
「反正咱家的話都擺出來了,張大人自己看著辦吧。」
馮程山站起來準備要走了,張居廉末了還要叮囑他,「凡事三思後行。」
馮程山冷笑道:「若是我不三思後行,早就拿根繩子親自下手了。」
張居廉看到馮程山走了,復又躺下閉目養神。過一會兒諸先生過來了,他才讓下人端了茶水上來,跟諸先生說:「陳彥允那裡下不了手,就從能動手的地方下手。他倒是極看重他那個夫人,當年暗地裡為她做了不少事……你總得給我找到拿捏他的東西!」
ps:宿舍里wifi信號不好。大半夜的抱著筆記本到處找信號,在陽台吹著寒風。那感覺真酸爽~~我都怕我室友以為寢室里鬧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