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玄越很快就被封了個左軍都督府經歷的職位。
陳家還是第一次出武官。
陳三爺找陳玄越說話:「經歷這個位子,雖然官位不高,但是往上晉陞就不得了了。單看你有沒有這個能力,三叔也會幫你照應一番,但一切還要看你自己。」
陳玄越打拚過幾年,這些還是很明白的。在家裡呆了一個月就要回陝西去了。
他走的時候陳曦沒有去送他。
這些天她都避著他,想到那天荷池邊的事,她還是有些心慌意亂的。但是等到他真的走了,自己又很失落。陳曦也明白自己該避開,她和陳玄越可是同姓的,兩個人又是一起長大。要是傳了出去,恐怕她的名聲也完了。所以這件事她深埋心底,誰都沒有說過。
也許正是因為相處多年,她本來就已經有點喜歡他了。只是自己一直都沒發現而已。
何況人家根本就不在意她,走的時候,似乎根本就不記得有她這個人在,也沒有道別……
陳曦心裡慌亂了好幾天,自己才把事情想通了。
當做什麼都沒有就好了。
父親終於還是決定把她嫁給定陽候世子,定陽候一家因此很高興,聘禮銀子都給的是三千兩。
出嫁的時候家裡熱熱鬧鬧的,顧錦朝請了常老夫人來給他梳頭,她的兩個弟弟陳玄麟和陳玄靜在旁邊玩鬧,爭著要看她梳妝。被顧錦朝一人打了一下就乖了,兩個小蘿蔔頭被拎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顧錦朝細細跟她說為妻之道。
陳曦聽得入神,又有點不好意思。
顧錦朝卻很欣慰:「我是看著你長這麼大的。一轉眼的,竟然就要出嫁了。」
顧錦朝打開房門,看到兩個孩子你推我我推你躲在槅扇後面,看到顧錦朝出來,又都笑嘻嘻地喊娘親。顧錦朝伸手要去捉他們,又一溜煙跑開了,顧錦朝頭疼得很。
還是只有三爺管得住他們倆。
她回過頭看陳曦的時候。發現她對著鏡子出神。
定陽候家傳到了這一代。已經沒有鼎盛時候人丁多了。世子就只有兩個庶弟,兩個弟媳都敬畏她的出身,從來都不會和她有半句不和。公婆待她也很和善。
兩年之後她有了孩子。是個女孩兒。然後遲遲不再有孕。婆婆最終還是熬不住,找了定陽候世子過去說話,第二天他房裡多了兩個通房。
陳曦以為自己不會在意的。但是她從小處的壞境不一樣,七哥只有一個正妻。母親和父親就只有彼此,根本沒有什麼小妾通房。看到丈夫去別的女人屋子裡睡,誰又能忍得住呢?
她抱著女兒回娘家住了一段時間。
顧錦朝不好插手這種事,就算陳家再怎麼權大勢大,也不能讓女婿不納通房吧!那樣豈不是也讓陳曦坐實了善妒的名聲。她只能跟陳曦說:「若是有生了兒子的。就寄養到你的名下。定陽候家也不敢給世子抬姨娘,這兩個通房,你忍一忍也就過了。」
陳曦抱著她哭了會兒。自己就覺得好過了。
顧錦朝安慰了她一會兒,又嘆氣:「眼看你孩子都幾歲了。陳昭都要說親了。偏偏你九哥遠在陝西,半點想成家的意思都沒有,我想管都管不著他……上次寫信給他,他竟然說自己不急。都二十多的人了,再不娶親,以後年輕的世家小姐誰肯嫁給他……」
母親可能是想轉移話題安慰她,陳曦卻怔了:「九哥還不娶親?」她以為他在陝西已經有家室了呢。
顧錦朝笑著搖頭:「他就是個怪胎!我都懶得管他了。」
陳曦又想起了她十五歲那年,荷池邊發生的事。心裡竟然有點恍惚了。
等回了侯府,世子聽了婆婆的話,小心翼翼地來安慰她。將要到床上去了,她卻身體不舒服拒絕了他。世子以為她還在意那兩個通房,臉色頓時也不好看了:「你……雖然是陳家的女兒,但也是我的妻子吧?你要不是陳家女兒,我大可以七出之罪來說你了。這些年我待你夠好了吧?從來不曾有別的人,你知不知道外頭的人怎麼說我的?我還要低聲下氣來求你原諒,我倒是想問問,究竟是誰的錯?」
他說完就走了。
陳曦茫然地坐了一會兒,心裡很難過。
但是她甚至都不知道她在難過什麼。難過之後,她卻放鬆了下來。
以後她果然對那兩個通房視若無睹了。後來其中一個生下男嬰,寄養到了她的名下。嬤嬤曾經建議她去母留子,以絕後患。陳曦想了想就拒絕了,倒不是不忍心,是覺得沒必要了。
萬曆十六年,陳玄越平定蒙古大亂,班師回朝。加封都督僉事,正二品。
陳三爺親自去迎接他。
陳曦聽說他戴絨花,騎馬遊街,京城眾百姓皆夾道歡迎,比狀元遊街更熱鬧,萬人空巷。
她是看不到那種盛況了。
家裡頭的筵席上,她只瞥到了他一眼。
今昔不同往日,站在他身邊的也是二伯和父親了。二伯笑著拍他的肩膀,他卻淡淡的沒有反應。
陳曦想到原來二伯和二伯母是怎麼對他的。如果自己是他,恐怕也不會太熱情吧!
筵席散了之後,她陪著母親回去了。
顧錦朝問她那個男孩的事,她答說:「他性子還好,很好教導。」
她們正說著話,聽到外面丫頭稟報,說九爺過來了。
陳曦一愣,顧錦朝已經喊了他進來。他走進來的時候臉上全是笑容,顯得非常高興。
「嬸娘,我回來了!」他說完才看到陳曦也在這裡,語氣馬上就收斂了。
只有在母親面前,他才像個孩子一樣高興的。
顧錦朝笑著說:「我還以為做大官的人了,性格會收斂一些呢。你來做什麼?」
「我回來的時候人多口雜,沒有過來看您。」他隔了幾步站定,「想給您請安的。」
顧錦朝搖搖頭:「這可不行,你都是二品大員了,哪裡有給我請安的道理!……你不是和你父親他們說話嗎,怎麼這麼快過來了。」
陳玄越說:「我做再大的官,您也是我嬸娘啊。我肯定要給你請安的。至於父親……說來說去也無非是那麼幾句,也沒什麼可說的。」
他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對了嬸娘,我父親說了,想把我母親娘家的外甥女許配給我。」
顧錦朝皺起眉,也不有點不快:「哪有他們這樣做人的!這事我去幫你說。」
他坐了下來,丫頭給他端了茶上來。他問陳曦:「你們家世子謀了五城兵馬司指揮使的位置?」
陳曦沒料到他和自己說話,輕輕點了點頭。
陳玄越想了想說:「你回去勸勸他,最好想辦法調去金吾衛里。五成兵馬司最近不太平,他要受牽連的。」他隨即又補充了一句,「他要是不相信你,你就跟他說劉世光的名號,他知道該怎麼辦。」
這是在給他們指點……陳曦下意識地說:「那我代他謝你了。」
「不客氣。」他端了茶杯喝茶,「也就是看在你的面上說兩句,讓他不要亂說就是了。」
陳曦嗯了一聲,聽他和母親說話,自己卻不太敢開口了。生怕他聽了什麼端倪出來。
她回去之後和世子說了,世子聽了大為緊張,連夜就去找人了。
後來果然躲過一劫。
世子待她就比從前好了很多,真是她說什麼就做什麼,不敢怠慢了。
半年之後,顧錦朝給陳玄越定了親。
陳曦去了他的筵席上。新娘子入門的時候,她只看到她個子不高,身材纖瘦。拜堂起身的時候,陳玄越輕輕扶了她一把。第二日認親她再看到新娘,確實長得很好看,又溫婉賢淑。
只是站在陳玄越旁邊,一下子就被他壓得黯然失色,她自己覺得,新娘配不起陳玄越。
好像她也想不到哪個人能配得上他。
他隔得太遠了,遙不可及。
陳曦認真地看著,他自己也不見得多喜歡新娘子。但是待她很客氣,也很尊敬她。
成親之後沒過多久,他又離開了北直隸,邊疆比北直隸更需要他,他似乎,也更喜歡那種生活。而不是囿於狹小的官場里,整天和別人勾心鬥角。聽說西北有荒漠有戈壁和草原,應該更開闊吧!
陳曦竟然沒什麼感覺了。
陳玄越成親後,正好是三月初三,母親、祖母攜她去寶相寺拜佛。
天氣很好,又是剛剛暖起來的時節,寶相寺端重大氣,掩映在半山腰上。
寺廟裡的和尚撞了鍾,到了要做功課的時候,鐘聲悠悠地響。陳曦由知客師父陪著,在大雄寶殿里上香,她跪在蒲團上恭恭敬敬地拜了佛祖。心裡非常平靜,她覺得自己或許也該在家裡供一尊佛祖。
凡事太多,求而不得,人沒有主意的時候,就喜歡求佛。
陳曦站起身後看向門外,僧侶正沿著過道往後山去,目不斜視。
有個老僧人走在最後,走得很慢,他穿了一件褪色的褐紅僧袍,衣袖很大,露出一串已經磨損得很舊的佛珠。面容也很老很老了,陳曦還沒有見過人可以老成那個樣子。
陳曦看了一會兒,才讓丫頭去把叫那個僧人叫進來。
那個僧人雙手合十,對她的丫頭微笑了一下,不知道說了句什麼,才跟著慢慢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