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人最多的就是灶披間廚房,弄堂成了孩子的天堂,孫師傅的兒子媳婦帶著孫女來過節吃團圓飯,梁鸝暑假見過她,名叫孫嬌嬌,和陳宏森喬宇都相熟。
梁鸝邊跳皮筋,邊暗中打量她,穿著白色高領絨線衫,櫻桃紅大衣,棕咖色到小腿肚的皮靴,扎著高高馬尾,綁著絲綢蝴蝶結,人也好看,皮膚白晳。
陳宏森和喬宇在摔花炮玩,空氣里有火藥的味道,孫嬌嬌也過去要了幾個,有樣學樣地玩著,他們一直在說話,還不時發出咯咯笑聲。花炮玩好後,三人結伴往灶披間走,也忘記叫上樑鸝。
梁鸝心底莫名的失落,最愛的跳皮筋也沒滋沒味起來,弄堂的天空是狹長的一縷陰白色,時不時發出閃光,隱隱作響,是有人在放煙花,遠望很淡,並不五彩繽紛,腳底踩到皮筋,她退下來換別人繼續跳,想想也走近灶披間半開的門,挨挨蹭蹭探頭張望。
樓里人都在忙裡偷閒打量孫嬌嬌,一勁兒誇著:「愈發地清秀,打扮的也洋氣,像個小童星。」另有人講:「嬌嬌是我們弄堂里最美的一枝花。」
「是啊!是啊!」
孫師傅心底得意,拿著小圓勺在爐上慢篤篤煎蛋皮,自賣自誇:「嬌嬌學習也好,這趟班裡考試第一名,被評為三好學生。」一片驚嘆聲,有人問喬宇:「儂也是第一名吧?」喬宇低頭在幫建豐轉魔方,陳宏森和孫嬌嬌圍著看,他只「嗯」了一聲,有人玩笑:「孫師傅,等喬宇長大招來做孫女婿,郎才女貌,邪氣十分般配!」
梁鸝豎耳朵在聽,沈曉軍拎起河鯽魚尾巴往油鍋里一摜,滋啦啦油爆作響,薛阿姨在旁偷師,見他把魚翻過煎另一面,佩服道:「到底是光明邨的廚師,不像我,煎個魚,皮都粘在鍋底,爛糟糟的。」沈曉軍笑道:「要想魚皮不破便當來兮很容易,就四個字,熱鍋熱油。」
張愛玉瞟見梁鸝,叫她過來幫忙剝蒜瓣,梁鸝只得怏怏地接過,坐在小板凳上,喬宇抬頭瞅了她一眼。
孫師傅還在講:「喬宇姆媽心高氣傲,看不上我們這樣的小家碧玉。陳家媽,給儂當媳婦可以哇?」
眾人都鬨笑起來,要聽陳母怎麼回答,陳母在幫陶阿姨把一鍋子濃油赤醬的紅燒雞裝盤,見問,嘻嘻哈哈道:「好呀!我莫意見!」
孫師傅話里半真半假:「儂勿要搗糨糊玩笑,講老實話,我可是會當真噯!」
陳母笑道:「我也是講老實話,嬌嬌聰明漂亮,啥人不歡喜!只要森森看中,我一百個莫意見。」她又大聲喊:「阿鸝,阿鸝呢!快過來。」
梁鸝放下蒜和碗,走近到她身邊,還沒及問,陳母用筷子挾起一隻雞腳爪給她:「拿去吃。」
沈家媽忙客氣來攔:「這哪裡好意思!年夜飯自家還沒吃,倒先讓阿鸝吃了。」
「莫關係。」陳母端菜往樓上走,阿鸝一手一隻雞腳爪回到板凳坐下、很珍惜地吃起來。陶阿姨做紅燒燒的菜無人能比。
關於嬌嬌和森森的話題也就此打住。喬母找過來,站在門口笑道:「弄堂里皆是那幢樓里傳出來的香味。阿宇,回去吃年夜飯了。」
薛阿姨問:「就那母子倆過節?」喬母點頭:「今朝是我們倆,明天帶伊去外婆家。」
沈家媽裝了一碗蛋餃,陳母從樓上下來,把燒好的糖醋小排也裝一碗、一道送給喬母:「拿去嘗嘗味道。」
喬母兩手搖擺,堅決不肯:「噯,不行,不行,這哪裡可以!」
「不是把儂吃,是把阿宇吃,伊最歡喜吃蛋餃和糖醋小排。」
「我也煎了蛋餃,燒了小排,我有,你們留著自己吃。」
這般推來讓去好一會兒,彼此耐心都快失掉,喬母才萬般無奈的接受,叫喬宇:「快點謝謝沈阿婆和陳阿姨,皆為了儂!」
喬宇把魔方還給建豐,欲要跟在姆媽身後往外走,想想走到梁鸝面前。梁鸝正在津津有味地啃雞腳爪,眼前一黑,抬眼見他俯下身來:「什麼事?」
喬宇看她嘴巴沾著紅燒油漬,壓低聲道:「我告訴你……」他頓了一下:「我們弄堂里,你是女孩子當中最美的。」講完便轉身離開。
梁鸝心底比啃雞腳爪還要高興,再看陳宏森和孫嬌嬌還在玩魔方,只覺得喬宇太有眼光了。
沈家圍桌而坐,菜色滿滿當當,還專門擺了兩張空椅、一副碗筷,酒杯里斟滿白酒,是給沈曉軍爸爸和梁鸝媽媽,一位上西天了,一位遠在新疆,每年如此,年年不忘。
祭過天地祖宗,才開始吃,沈曉軍舀一勺子四喜烤麩給寶珍,笑問梁鸝:「你猜猜,我為啥要給她挾這道菜?」
梁鸝猜不出,張愛玉嗔他:「儂勿要難為伊了,還是小朋友,哪裡會曉得?」
沈家媽回答:「因為烤麩和『靠夫』音調差不多,過年吃了烤麩,明年就有丈夫可以依靠了!」
寶珍偏撿烤麩里的黃花菜吃,一面道:「我誰也不靠,我就靠我自己。」又從什錦湯里挾兩隻蛋餃各送到沈曉軍和張愛玉碗里,也問梁鸝:「你再猜猜,我為啥要給他倆挾蛋餃?」
這個梁鸝曉得:「蛋餃代表元寶,希望來年舅舅舅母發大財。」一眾皆笑了,沈曉軍趁勢道:「我倒真有個賺錢的辦法。」
沈家媽問:「是什麼?講來聽聽?」沈曉軍接著說:「曾經跟我一道學燒菜的丁三,姆媽還記得吧?他在乍浦路開飯店,專門賣海鮮,前一腔前段時候碰到伊,賺得盆滿缽滿。不過乍浦路以在現在飯店太多,我也擠不進去,倒是黃河路地段不錯,靠近南京西路和人民廣場,外地遊客居多,在此地開飯店的如今還沒幾人,但未來發展趨勢不可估量,我先搶佔碼頭,租金也不高,爭取把飯店開起來。」
沈家媽聽到這裡算明白了:「儂的意思,是要辭掉國營單位的工作,去當個體戶?!」
沈曉軍道:「大致是這樣。」
沈家媽自然不同意:「想啥啦!國營單位雖然工鈿少,但勝在穩定,太太平平過日節,不用擔驚受怕,你去當個體戶,風險太大,賠進去就是一無所有、血本無歸。」她是老思想,國家體制中的工作,人人削尖腦袋想往裡鑽,兒子竟然要主動退出來,簡直無法想像。
沈曉軍曉得她一時半會接受不了,笑道:「我就隨便講講,具體哪能還沒去想。」他挾起一筷子塔苦菜炒冬筍放到沈家媽碟子里,問梁鸝:「曉得吃這菜的意義么?」
梁鸝搖頭不知曉,他接著說:「上海人把『塔』念成『脫』,這是脫苦菜,吃了後,明年就苦盡甘來。」
沈家媽道:「希望如此,只要儂不要異想天開,我就謝天謝地了。」
梁鸝也想以後的日節過得甜甜蜜蜜,她去挾塔苦菜,嘴裡有種苦陰陰的感覺,確實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