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山路是條幽靜昏暗的小馬路,他們騎車一路說說笑笑,眼見快到了,就把車子停在路邊,打算走過去,就幾步路。
王昆忽然頓住:「不對勁,平常辰光門前人老多等待,以在哪能連個鬼影子都沒?」
眾人遲疑起來,喬宇望過去,門緊闔著,旁邊有個四方小窗口,上面用硃砂寫著買票兩個大字。窗口內亮著橘黃的光芒,流麗著曖昧淌出來。
既然亮燈表明錄像廳在開放。他又看向對面的永興錄像廳,沒有見到那塊白板,售票窗口也關了,不遠處有個中年男人縮攏袖站著,也在緊盯對面的動靜。便叫過張鵬飛,悄指給他辨認:「那人見過沒有?」
張鵬飛定睛一看,氣不打一處來:「就是永興那個無德無良的老闆。」
喬宇心下有些明白,聽到李多程說:「不必大驚小怪,估計來的人看完都散了,我們再去,價鈿興許還便宜些。」
他阻止道:「我覺得這裡面有古怪。還是不要輕舉妄動。」
李多程偏不信邪:「我假裝問路,到售票窗口探探風。」甩手就要走過去,驀得被陳宏森抓住胳臂拽回來。
他正要問怎麼,卻見錄像廳緊闔的門突然打開,三個戴大檐帽的警察率先走出,後緊隨十五六個人,還有五六警察拎著三大箱子錄像帶,幾輛警車不曉從哪裡駛過來,連老闆售票小姐一起帶走了。
他們幾人面面相覷,想起一陣陣後怕,個個身背處分,方才若是冒然前往,正被抓個現形啊!
李多程一把攬過喬宇的肩膀,很感謝道:「大恩人,多虧得你讓我們懸崖勒馬,才沒釀成大禍!」王昆好奇地問:「喬宇,你是怎麼發覺有古怪的?」
喬宇道:「永興的老闆自己不營業,寧願站在暗處盯著對面錄像廳,又不是神經病!他一定是見對方片源多、顧客多、賺錢也多,心底生出嫉妒,當然這家錄像廳估計也會放些刺激片子,被他抓到把柄,就向公安局檢舉揭發了。」
眾人聽著覺得有道理,經過這一出,都沒有再看錄像的心思,一縷寒風吹得他們渾身發冷,王昆提議道:「前面弄堂里有賣砂鍋餛飩的,味道鮮美,要麼去吃一碗?」便往前走沒多久,就見弄堂拱門下果然亮著燈,擺著爐子灶具還有三四張半新不舊的桌凳,也沒有顧客,桌椅立刻被他們坐滿了。
喬宇去付了錢,這種依附在弄堂口小商販,做的是價低利薄的營生,因此很便宜。砂鍋餛飩一碗碗熱氣騰騰端上來,蝦皮蛋皮紫菜蔥花芫荽把餛飩都掩沒了,餛飩一隻只像乒乓球大小,圓鼓鼓的,咬一口是菜肉餡的,陳宏森要來辣油澆了幾滴,吃得鼻樑直冒汗。
吃完餛飩就各自散去,陳宏森和喬宇回到弄堂,喬母攏著袖站在風口等著,見到他倆問:「今朝怎麼回來晚了?」
陳宏森忙笑說:「喬阿姨,是我一定要拉喬宇陪我去吃餛飩。」喬宇淡道:「我肚皮餓了。」
喬母驚奇地笑了笑:「我又沒說什麼,那緊張啥!肚皮餓嘛應該買來吃。」又看向喬宇:「不要總讓宏森請客,我把儂的零用鈿足夠兩個人用。」
陳宏森笑道:「今朝確實是喬宇請的客!」給他倆人說聲再會,蹬著自行車彎彎扭扭朝弄堂深處去了。
肖娜和梁鸝約在她打工的肯德基家鄉雞里見面。梁鸝到時,看見肖娜還約了她的另兩位女朋友,彼此介紹,一位叫徐露,一位叫叶韻。徐露是肖娜在立信會計班的同學,叶韻二十二歲了,打扮時髦,在華亭路幫人家賣衣裳。她們都是從新疆回來的知青子女。
一個年輕男人端來炸雞塊和飲料,盛滿四方托盤,他是叶韻的男朋友,也在華亭路討生活,不過他會裁縫,幫人家改改褲腳、緊緊腰身或裝裝拉鏈,每天忙得抬不起頭。他把吃的放在桌上,寒暄兩句就走了,店裡離不開人。
她們有說有笑,很快熟悉起來,免不得要提新疆種種,都覺得分外親切。
叶韻用薯條抹著紅紅的番茄醬,非要厚厚裹滿一層才罷休,她這樣吃番茄醬很快不夠了,肖娜又去拿了幾條來。
叶韻道:「還是新疆的土豆好吃,煮熟剝掉皮後,又糯又甜。我不歡喜上海,沒有歸屬感,總有一種在這裡做客的感覺。可能和我的經歷有關。」
肖娜咬著吸管,嗓音似也扁扁地:「從沒有聽你提起過。」
「是么?我竟然沒有和你們說?!」她微笑道:「我記得當時在上高一,是數學課,我學習很不錯的,上到一半班主任把我叫出去,姆媽帶我到火車站,把票和收拾好的行李箱給我,還有上海外婆家的地址,直接把我推上火車車廂,莫名其妙就來到上海了。我最遺憾的就是沒和幾位好朋友道別,還有語文老師,對我也邪氣好,爸爸也沒見到,他當時在出差。」
梁鸝問:「那外婆對儂好么?」
叶韻聳聳肩膀道:「好啥?我特別能理解她,我生時她沒見過,沒抱過、沒養過,突然有個姑娘跑回來,要吃她的、用她的、宿她的房,她的房不大,還住著舅舅一家門,舅舅舅媽生怕我回來搶房子,三天兩頭吵相罵打相打,我也沒學上,工作年紀還小,也沒錢,天天蹲在屋裡,和她大眼瞪小眼,儂講她的心情能好嘛!她想趕我走又礙親情血脈,就罵,用拖鞋底扔我。我熬到十八歲,實在熬不下去了,就離家出走,不過這世上好人還是有,走投無路的時候遇到我男朋友,他介紹我來賣衣裳,包吃包住,總算安穩下來。」她說的時候像在說旁人的經歷,雲淡風清。
徐露問:「你從此一趟也沒回外婆家么?」
叶韻笑道:「我離家出走是賭氣,過了大概一個禮拜,就去街道派出所問,有人報家庭人口失蹤么?竟然沒有,她們巴不得我離開呢,我當時想,就是死在外頭,我這輩子也不要回去了。」
梁鸝聽得心酸酸地:「你過的這麼不容易,那姆媽曉得么?」
提到姆媽,叶韻的神情微變,她擦了擦唇角沾染的番茄醬,才冷冷道:「我只和爸爸通通信,說實話,我挺恨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