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弄堂里乘風涼時,陳母端出一鋼盅鍋綠豆湯分給左右鄰居吃,感嘆道:「姚老師最歡喜吃綠豆湯,尤其陶阿姨熬的綠豆開花、飽滿不爛,加的白沙糖也剛剛好,吃口苦回味甘,噯,也不曉他以在過得哪能,那樣生活精緻的人,從灶披間路過,還要把口鼻遮掩住,聞不得油咯氣。」
沈曉軍喝著綠豆湯笑道:「姚老師倒給我寄了明信片來,還有一張近照,又黑又瘦,扎了一把長馬尾,彈著冬不拉,看上去特別精神!」
「又黑又瘦還能精神?」陳母道:「你明天把照片給我看!」
張愛玉蹲著在點蚊香盤,沈家媽從雪琴手裡接過夢龍:「儂要少抱抱,伊最調皮,手腳亂動,踢到肚皮不得了。」
雪琴微笑著搖頭:「哪裡皮,乖乖的一動不動呢。」
「伊最會得裝樣,一旦和儂不陌生了,本性就要出來。」沈家媽道,夢龍咧嘴笑著,眾人也笑起來。
建豐姆媽道:「聽說這邊要拆遷,我打算拿出積攢幾十年的儲蓄,在上海買商品房。」
「不打算回老家了?」沈家媽問:「上海買房不便宜,有這銅鈿到老家能買更好的。」
建豐姆媽笑道:「老家哪需要買,我們自己有地,拿這筆錢建一座兩層小樓還有多餘。不過呢,覺得還是上海好,我們一直在這邊做小買賣,熟悉和習慣了這座城市、和這裡的人,建豐又在劇團里唱滑稽戲,所以和他阿爸商量下來,打算就在此地塊落地紮根了。房價雖然不便宜,我們儲蓄有限,就買偏遠點,買小點,讓建豐演出完後有個落腳的地方,有首歌不是唱嘛……」
雪琴唱起來:「我想要有個家/一個不需要華麗的地方/在我疲倦的時候我會想到它/我想要有個家/一個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在我受驚嚇的時候/我才不會害怕。」建豐姆媽連連道:「對對對,就是這首歌。」她不好意思地抹抹眼睛:「不曉哪能,每趟聽這首歌,眼淚就忍不住。」
沈曉軍道:「上海以在有個新政策,買商品房可以辦藍印戶口。」
沈家媽問:「啥叫藍印戶口?從來沒聽說過!」
沈曉軍解釋道:「我們戶口本是紅顏色的,裡面的章也紅的,這個是藍顏色,章是藍的,過了五年後,就能調成紅顏色,成為真正的上海戶口。」
建豐姆媽喜出望外:「還有這樣的好事?」又道:「我前天看中一套房子,售房小姐沒提過藍印戶口。」
沈曉軍笑著嗯一聲:「你要問問清楚,給建豐辦個藍印戶口,能享受上海的各項政策,以後結婚有了子女都有好處。我認得個售房的,小夥子人很實誠,也有辦法,你假使需要,我有他的電話。」建豐姆媽疊聲道:「要要要,肯定要!」
沈曉軍站起身仰頭朝窗戶喊:「阿鸝,把我檯子上、名片夾里有個叫杜華的名片拿下來。」過有兩三分鐘,就聽得咚咚下樓梯聲,梁鸝跑出來,把名片遞給他,他又看了看,再遞給建豐姆媽。
正在這時,喬母驚慌失措地跑過來,看到梁鸝像見到救星,拉住劈頭就問:「阿鸝,儂看見喬宇了么?」
梁鸝搖頭:「喬阿姨,我今天沒有和他碰過面,他怎麼了?」
「喬宇不見了!不見了!」喬母腿軟的站不住,陳母眼明手快地扶她坐下:「不要著急,把事體慢慢講清爽,我們才好想辦法幫儂呀!」
喬母流下眼淚:「前天喬宇阿爸來過,我們倆吵相罵,我一氣之下就把伊攆跑了。喬宇回來也沒講啥,很平靜的樣子,我以為伊無所謂額,哪曉得一早就不見人,到以在也沒出現過,我該找的地方都跑遍了。」
陳母生氣道:「儂哪能會不曉得喬宇、天天盼星星盼月亮的盼阿爸來,伊聽儂的話不考外地學堂、努力學習考上復旦大學,唯一心愿就是見到阿爸一面,這麼乖的小人,儂再和伊阿爸吵相罵打相打,也不能剝奪伊見阿爸的權利。儂呀,就是心胸狹隘,心眼芝麻綠豆點兒,放不開,看不穿,認為自家吃苦受累帶大喬宇,憑啥伊阿爸來坐享其成,憑啥享受父子親情,喬宇大了,不是小毛頭,不是儂想捆就能捆得牢額!」
喬母被戳中痛處,哽咽起來:「儂是不知伊阿爸有多氣人……」
陳母打斷她:「我不想聽,這樁事體就是儂做的不對,我去打電話呼森森,看伊見過喬宇么。」站起身往樓上去。
喬母又問梁鸝:「那平常關係噶好,就不曉得伊會去啥地方?儂不要瞞牢我…..」
沈曉軍皺起眉宇:「我們阿鸝最不會說謊話,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讓阿鸝上樓看書去。
陳母奔下來說:「森森在肯德基里,一天沒見過喬宇。」
張愛玉胡亂猜測:「喬宇會不會……」喬母哭的愈發悲凄:「伊要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
沈曉軍道:「以喬宇的性格應不至於此!我去尋阿寶他們四處再找一圈,若還找不到,就去報警。」
梁鸝回到房間里,翻過兩頁書,忽然靈光一現,換了條裙子,下樓跑出弄堂,找到公共電話廳給陳宏森呼機留言,再揚手招了一輛差頭計程車,直往老北站南廣場而去。
火車站是梁鸝最不喜歡的地方,擁擠、骯髒、隨處可見的垃圾,飯食也難吃,乞丐多,扒手更多。
這邊上演團聚,那邊又在離別,在笑在鬧在哭在叫,卻說不好團聚就是喜、離別就是悲了,生活給人們臉龐帶上面具,外人看不清猜不透,冷暖唯有自知。
梁鸝看見陳宏森從差頭裡出來,站在廣場中央左顧右盼,連忙朝他招手、高聲叫喚他的名字,陳宏森聽見看見了,拎著個紙袋、小跑著朝她過來,一面焦急地問:「喬宇在哪裡?」
梁鸝道:「應該在候車室里。」
他倆不及多說什麼,快步往車站大廳里走,廳里嘈雜熱鬧極了,擠滿的都是旅客,列車站員推著小車在售賣花生瓜子餅乾香煙豆腐乾,清潔工拿著掃帚從人的腳面掃過,沒多會兒花生殼瓜子殼餅乾紙塑料紙香煙屁股就堆起一座小山,兩人狹路相逢,又面無表情的分開。大喇叭的聲響吵得人耳朵疼,一會兒尋人,一會兒播報車次,一會兒無邊無際的放著歌曲,一個挑行李的漢子腳下趔趄,扁擔一頭鼓囊囊的蛇皮口袋直朝梁鸝肩膀撞來,陳宏森眼明手快把她拉到一邊,算是躲過一劫。
梁鸝的心思沒在這裡,她瞪圓眼眸正在一排排長長的鐵椅子間尋找,忽然綻開了笑容。
註:下一章,咱們來個初吻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