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四個上了船,船上擺了一張矮方桌,四個碟子裝著:熏青豆、熟菱角、狀元糕、薄荷糖,和一壺沏好的綠茶,這些是隨便吃的,都算在了船票里。梁鸝嘗了嘗他的熟菱角,不好和自己買的比。
船夫用力撐起竹長篙,船往前一摜,開始在光影流麗的河面緩緩移動,縱是這麼晚了,仍有女人蹲在河邊淘米洗菜,蜷起的身軀烏綽綽一團背滿辛勞。兩岸除了酒樓燈火通明,黑瓦白房的民宅都關著黑色的外門,昏黃的光芒從門縫漏泄出來,梁鸝忽然想念起上海弄堂里那個家。
陳宏森把個油漬漬的牛皮紙包放在桌上,揭開煙熏味撲鼻,梁鸝好奇的問這是什麼?陳宏森笑道:「熏拉絲,這裡的特產。」
肖娜啊呀往後靠:「我怕這個東西。阿鸝你知道這是什麼?癩蛤蟆!就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那個癩蛤蟆。」
陳宏森不以為然地拈起送嘴裡:「好吃就行。」
喬宇也吃了一個:「味道可以,稍有些咸。」倒了一盞綠茶喝了。
梁鸝終於經不起誘惑,挑了只小點的嘗一口,覺得很好吃,吃完又吃,肖娜不忍睹,恰有人往河裡放蓮花燈,她便跑到船尾坐著看。
陳宏森則去學划船,就余梁鸝和喬宇面對面而坐,梁鸝笑著問他:「覺得這裡好玩嗎?」
喬宇回答:「現在挺好玩的。」
「這是什麼意思呢?」
「你覺得是什麼意思就是什麼了!」
梁鸝抿唇,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們變得生疏起來,默了默,鼓起勇氣低道:「你上大學後,想見你一面感覺好難啊。」
喬宇看向那座城隍廟,黃牆青瓦多蒼涼,飛檐翹角有神獸鎮守,月大如盤映著騎鶴仙人,似要化羽歸去,他心底一片荒蕪,想半天才道:「學業很繁重,整天泡圖書館,還要忙社團和學生會的事,還有……」他頓了一下,梁鸝接話:「還忙著談戀愛吧!她叫什麼名字呀,長得真美!」
喬宇到嘴的話欲出,又慢慢咽了回去,他望著一盞飄近的蓮花燈,嗓音有些喑啞:「我也要過我的生活。」
梁鸝隱忍許久的悲傷從各個被遺忘的角落爬出來,凝在一起成了千金錘,重重壓在心間,壓得有些喘不過氣。對喬宇微妙的想法從十歲那年初見時就灑下了種子,他像個小王子般明亮登場,善意地誇她的名字真好聽,後來知他也是新疆回來的,同是天涯淪落人的知遇感,讓他愈發走進她的心裡,她知道他生活過的不是表面光鮮、知道他姆媽將所有希望如座大山壓在他身上,知道他有多聽話就有多努力,知道他的難他的苦他的不易,比起陳宏森香車錦裘少年的意氣風發,他便是塵沙爛泥底開出的花,讓她的歡喜里揉雜著心疼和佩服,這是一種很難用言語去形容的情感,如若不是陳宏森時不時要搞搞破壞,她未必此時還能堅強的坐在這裡。
但現在看來,他確實不歡喜她,她強扭了這些年的瓜,如今嘗起來並不甜。
他說的對,他要過他的生活,只是生活里沒有她,她也要習慣生活里沒有他的日子。
是時候放手了吧……梁鸝探出半身去洗手指間熏拉絲沾染的油膩,卻不知另一隻船頭撞上了他們的船尾,肖娜尖叫了一聲,船身開始劇烈地顛簸。
梁鸝感覺到失重,頭往下栽,整個人不受探制地跌入河內,她覺得自己像一塊大石,很沉重地把河面砸個窟窿,她開始大力掙扎,水從四面八方湧來,漫在臉上,竟能看見喬宇趴在船沿,面如土灰地朝她伸長胳臂、大聲地叫喊,她想蹬腿靠過去時,又聽撲通一聲巨響,水波開始劇烈地搖晃,把她帶往更遠更深的水底。
梁鸝這才恐懼起來,暗想今朝不會命喪此地吧,她還有大把大把的光陰沒有度過,美好的大學時代還沒享受,還想擁有一份真正正的甜蜜愛情,她不能死,死了可就全沒了!這樣一想如打強心劑,她重拾勇氣開始胡亂撲騰,忽覺一隻胳臂強壯有力地環住她的腰,開始朝上托,待浮出水面後,她怔怔瞪著陳宏森布滿水珠的面龐。
陳宏森比了一根食指:「這是幾?」見她不說話,皺起眉頭,又添一根中指:「這是幾?」還是沒回應,只有傻子才回應。
陳宏森噙起嘴角:「意識昏迷,有生命危險!看來不得不人工呼吸了。」
「你滾!」梁鸝突然開口,但看著他的笑臉又覺莫名的親切,一把抱住他的腰大哭起來。
上船後,梁鸝渾身濕透了,喬宇要脫襯衫給她,她搖搖頭,問陳宏森討了T恤套在外面,反正是夏天。
回去後,梁鸝洗過澡換掉衣褲,有福和翠花聽聞後顯然嚇壞,把她拉到房間好一通說,幸得有驚無險,否則怎麼跟上海的姨媽交待……到後來反變成她在安慰他們,幸得有鄰居來找他們搓麻將,才把這事暫且算數。
梁鸝從房裡出來,一隻貓兒繞著她的腿喵喵叫,好似餓壞了,她跑到廚房,把魚湯里剩的魚頭挾到碗里。
面前的光線忽得一暗,抬起頭是陳宏森,她抿嘴沒說話,繼續看貓吃魚骨頭。
陳宏森想著這多姿多彩的一天,不禁哧哧笑起來。
「有什麼可樂的?」
陳宏森道:「我忽然想起中午在浴室時、忘記問你!」
梁鸝臉一紅,這小流氓又要語出驚人是吧:「我什麼都沒有看見。」轉身就要走。
陳宏森拉住她的胳臂,似笑非笑:「怎麼可能呢!」這方面他還是很有自信的。
梁鸝覺得他的人生太順了,實在欠打擊!想想道:「是真的,不就是一條雞腿菇嘛,有啥好得瑟的!」
「雞腿菇!」陳宏森微怔,笑得咬牙切齒:「你真這麼想?」
梁鸝很認真地點頭:「就這樣我還找半天呢!」說完拔腿就逃,蹭蹭蹭上樓比兔子還快,臉上的溫度可以煎熟一隻雞蛋。
她竟然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和陳宏森批評他那糟心的玩意兒。
忽然看見喬宇從浴室出來,邊走邊擦拭著頭髮上的水漬,她往邊上一躲,看著他開門進房再闔門,又略站了站,才走回自己的房間。